我能留你到五更[無限] 第186節(jié)
“……” 歩醫(yī)都聽笑了:“你年輕?我看你是病得不輕,也來住幾天院吧?!?/br> “我尊老愛幼,你先住吧。”說“尊老”時,步九照斜睨歩醫(yī)一眼,講到“愛幼”時,他又把目光落回謝印雪身上。 “你倒是真聽話?!币姶艘荒唬瑲i醫(yī)的視線來回在他們兩人身上逡巡,幾秒后他又看向其他人,語調懶散,仿佛步九照的實話對他沒一點影響,惡意滿滿道,“好吧,我想起來了,我是說過那些話。但你們也沒偷偷給我,你們鬧出的動靜整個醫(yī)院都聽得見,那我有什么辦法?” 這也是實話。 病愈證明單子從院長畫像背后炸出的響動如同放炮仗,沒長耳朵的瑪麗姑姑都能聽見,何況是他們這些有耳朵的人。 所以這件事從頭至尾都是一個圈套,是先予他們希望,又將希望打碎只余絕望的玩笑。 哪怕他們現(xiàn)在在紙上寫下事件主謀的名字,得到有醫(yī)生簽字的病愈證明離開醫(yī)院,等待他們的也不會是通關的結局,謝印雪、柳不花不會寫,知道這個道理的陳云、呂朔、蕭斯宇,包括卞宇宸、十三他們也都沒有動筆的意思。 “沒人要說實話嗎?”瑪麗姑姑卻很想看他們爭奪提前出院名額而內斗的丑態(tài),“一個嫌疑人都沒有的話,你們所有人都要受懲罰哦。” “等等——” 謝印雪微微抬高右手,瑪麗姑姑以為他改變主意了,扭轉腦袋朝向他,卻聽見青年又拉了歩醫(yī)下水:“私自給未病愈的病患開出病愈證明,放病患離開醫(yī)院,同樣是違法的事。” “就是?!绷换ㄓ肋h是謝印雪忠實的追隨者,“他也是違法未遂,我們這邊違法未遂要受懲罰,他高低也得關兩天禁閉吧?” 瑪麗姑姑:“……” “瑪、麗、姑、姑?!睔i醫(yī)的語氣聽上去不大好,畢竟他的壞脾氣不止針對病患,他平等地仇視不耐煩每一個人,“他們不寫,你就把紙筆都收起來吧,病患是來我們醫(yī)院是治病的,罰什么罰?你閑得慌就去把廁所掃了吧?!?/br> 惡人自有惡人磨,瑪麗姑姑在這個副本中并不是處于食物鏈最頂端的npc,聞言只得老實些,從十三那邊開始收病患的紙筆。 “你真的不打算寫……” 蘇尋蘭見狀垂下眼睫,側眸看向她旁邊的胡利,想問他真的一個人名的都不寫嗎? 當然,她真正想問胡利的話其實是:你今晚就會進入死亡階段了,除了找擺渡者npc你就只剩下提前出院這條路可以選擇了,不試一下嗎?至于寫誰的名字,那肯定是寫卞宇宸的啊,他是上一個副本中的護士,他比我們都知道很多線索,如果他肯提醒你的話,你還能多活幾天呢…… 簡而言之,蘇尋蘭想看到胡利動筆,寫下卞宇宸的名字。 胡利也確實動筆了,可他寫的卻是一個“謝”字。 整個副本中,只有一個人姓“謝”。 這不在蘇尋蘭的計劃之中,她愕然瞪大眼睛,立即開口以不小的聲音說話,同時也是為了提醒謝印雪:“謝?你要寫謝印雪嗎?” 胡利聽著她的高呼筆尖微頓,但一秒不到又繼續(xù)往下寫字,速度還更快了。 據(jù)瑪麗姑姑所言,主謀要遭受的懲罰是關禁閉,聽上去不是一個會死亡的懲罰,可是謝印雪也絕不可能坐以待斃放任胡利寫完自己的名字,于是他按住桌面,欲借力動身去奪胡利的筆。 偏偏在場有人動作比他更快,快到連謝印雪也看不清她的動作,只知他的手掌才碰到桌面便被瑪麗姑姑用一支黑筆從上至下刺穿,如同他在永劫無止學院和筆仙對抗時的技法——撕裂手背的皮rou,捅斷指骨筋絡,將他的右手徹底固定在原位無法離動。 但與那時不同的是,在永劫無止學院中,面對如此傷勢謝印雪神情仍如舊日般笑意盈盈,始終如一。 而在這里,他自手心傷口溢出的血液還未從掌背蓋住陰影內漫出,謝印雪整個人便伏倒在桌面上,難以自抑地咳出一口殷紅熱血,那對通身純銀,唯花蕊燦金鎏光的梨花鐲則染著他的血斷成數(shù)截,仿佛落入玉盤的大小寶珠,墜地的聲音明明琳瑯清脆,卻給人一種心驚難言的沉重。 步九照眸光一冷倏然站起,護士們臨時拼湊出的長桌因他焦灼粗暴的動作搖晃欲散,他本能地朝謝印雪伸手,卻在下一瞬想起了什么一般頓住。 與其同時,胡利揚起寫有謝印雪姓名的紙張,與柳不花一起異口同聲喊道:“我寫完了——!” 倆人的聲音拉回其他人的神志,他們暫時收回看著謝印雪與瑪麗姑姑的視線,轉而看向柳不花和胡利。 歩醫(yī)饒有興致地問:“你們倆都寫了名字啊?” 柳不花道:“對,寫了?!?/br> 胡利寫的毫無疑問是謝印雪的名字,柳不花寫的……卻是自己的名字。 “主謀是我,只有我?!绷换ㄈ缤粋€安然赴死的罪犯,向瑪麗姑姑和歩醫(yī)自首道,“是我想找到病愈證明單子偽造醫(yī)生簽名逃出醫(yī)院,你們把我抓走關禁閉吧?!?/br> “只有你?”歩醫(yī)反問他,“可是這里還有人寫了別人的名字?!?/br> 第168章 “那又如何?” 柳不花拈著那張寫有自己名字的紙張從椅子上緩緩起立,修長的身形如同青竹般挺立,他沒有腦袋,就像面龐空無一物的瑪麗姑姑,旁人無法再從他的臉上讀出任何情緒,僅能聽他用沉靜平和的語調從容分析:“你們找的是主謀,寫再多的名字,主謀也只有一個,也只需要一個?!?/br> 很難想象這樣一番話是從柳不花口中說出的。 他總是跟在謝印雪身邊,就像滿月下的碎星,謝印雪越是璀璨耀眼,就會襯得他越發(fā)黯淡渺小,只有謝印雪在的地方,他就是陰影下的一粒不足為道塵沙。 但他擁有屬于自身的輝芒,哪怕十分微小。 強大如步九照那樣的人在一剎都束手束腳毫無用途,他卻可以不顧一切站出,正如他最初愿意代替朱易琨進入鎖長生的因由一樣:他愿意為了謝印雪——為自己深深在意的親人毫不猶豫去死。 “我就是主謀?!?/br> 柳不花把紙送到歩醫(yī)面前。 歩醫(yī)垂眼睨著紙張上的“柳”字,幾秒后忽地笑了:“你說的沒錯,提前出院的名額只有一個,可惜那個人不是你,因為——” “你不是最先把名字寫完的人。” 柳不花身形僵住。 他已經盡力寫快了…… 然而胡利才是最先動筆的那個人,若不是柳不花柳姓后的兩個字筆畫少,他都未必能追上胡利,與他近乎同時寫完停筆。 歩醫(yī)說:“你如果真心想救謝印雪,怎么也該寫十三的名字才對吧?畢竟他名字筆畫最少?!?/br> 坐在長桌左側末端的十三見狀仍是面無表情一言不發(fā),仿佛歩醫(yī)和柳不花談論的人不是他似的。 反倒是柳不花聽完了歩醫(yī)的話,握著紙張的手指微微攥緊,在紙上抓出道道褶皺,向仍伏在桌面上眼睫半闔,像是已經死去的青年道歉,艱聲道:“……抱歉干爹,我沒做好。” ……大概也做不到。 他有坦然赴死的銳意,卻無法擁有讓一個無辜人代替謝印雪去死的決心。 這是每個擁有道德底線之人的悲哀。 “你已經做的夠好了……”青年聞言輕輕扯了下唇角,大概是因為受傷,他的聲音低啞無力,虛弱得難以聽清,“是我不夠……” 胡利也不想聽清他說什么,匆匆打斷道:“柳不花不是最先把名字寫完的人,那這個獎勵就是我的對吧,我可以拿到病愈證明提前出院?” 歩醫(yī)什么也沒說,只是拿起被瑪麗姑姑放在桌上的兩張病愈證明單子走到他面前,又在胡利驚喜伸手要接過之際陡然收回,哈哈大笑道:“也不是你?!?/br> 胡利愣?。骸盀槭裁床皇俏??” 難道還有第三個人寫了名字嗎? 這時一道聲音像是聽到他心底的疑惑,說出了真正的答案:“是我?!?/br> 聲音的主人眉眼含笑,高舉起那張寫有她名字的紙張:“最先寫完名字的人是我?!?/br> “陳云……” 呂朔睜大眼睛,還能顫聲喚著她的名字,而蕭斯宇張了張口,卻發(fā)現(xiàn)自己一個字都說不出。 “我一直覺得我的名字很普通,簡簡單單的,不出挑,不好聽,唯一優(yōu)點大概就是上口易讀?!标愒撇豢此?,也沒看蕭斯宇,只笑著繼續(xù)說,“但今天,我發(fā)現(xiàn)它也是有意義的?!?/br> 僅十一畫,較“印雪”二字還少五畫,足夠她搶在胡利補完謝印雪的名字、或是柳不花之前,先寫完自己的名字。 “你瘋了……”胡利抖著聲線罵她,嗓門越來越高,帶著不敢置信,和嫉賢妒能的憤怒,“柳不花是這樣,你也是這樣,謝印雪到底給你們灌了什么迷魂湯!你們要一個兩個上趕著去給他送命?” “你懂什么?!”蕭斯宇紅著眼怒道,“她根本不是為了謝印雪!” 今天被寫名字的人如果換成他、換成呂朔,陳云同樣會這么做! “是,我不是為了謝先生去死的?!标愒菩χ捤褂铧c點頭,感謝摯友的相知相惜,“生命的意義對我來說不是只有‘活著’一件事。我只是認為能幫助一個曾經幫過我許多、救過我朋友、救過我生命的人活下去,這才是我努力在鎖長生內活到至今的意義。” 陳云永遠記得,在她第一次進入鎖長生時,唯有謝印雪聽了她的祈求,愿意幫忙救室友楚麗;也是謝印雪在永劫無止學院最后一天內,讓她躲藏在行李箱內逃過其他參與者的搜尋;如今到了青山精神病院,謝印雪對待他們幾人看似冷漠又疏遠,卻一直在暗中告知他們副本線索。 她仰慕謝印雪的強大,也渴望成為這樣的人。 或許在別人眼中這是不可能做到的事,但陳云從來都不覺得自己比謝印雪卑微或是渺小,謝印雪能救下那么多人,在這一刻他卻救不了自己,而現(xiàn)在她救了謝印雪,那在今天、在今后、在未來,她都是比謝印雪更強大的人。 ——曾經只能仰慕強者的她,如今已經成為了強者本身。 “恭喜你?!?/br> 歩醫(yī)率先為陳云鼓掌,連瑪麗姑姑這個看病患極其不順眼的npc竟也一道配合。他把病愈證明單子遞給陳云:“你雖是主謀,但勇于承擔責任,所以我們醫(yī)院信守承諾,把你應得的獎勵給你?,F(xiàn)在,你可以自由選擇提前出院,或是留下來接受懲罰——掃廁所?!?/br> 陳云注意到他話里的一處細節(jié):“懲罰不是關禁閉了嗎?” 歩醫(yī)意味深長道:“瑪麗姑姑現(xiàn)在很喜歡你,她舍不得關你禁閉了?!?/br> “哦是的,我親愛的云云寶貝,姑姑現(xiàn)在怎么舍得關你禁閉呢?”瑪麗姑姑果真變了個面孔,用溫柔得能滴出水的聲音與陳云說話,一邊講一邊抽出捅穿謝印雪手背的黑筆,“當然,如果你不想掃廁所,你還是可以選擇提前出院的?!?/br> 隨著那支筆的離開,謝印雪也像是解除莫名的束縛一般終于能夠行動了。 “瑪麗姑姑下手重,你傷的不輕啊。”歩醫(yī)瞥了他一眼,看向步九照道,“讓這位‘步醫(yī)生’給你治治吧?!?/br> 步九照不等他說完就已經快步走到謝印雪身旁,柳不花則去找胡利興師問罪:“你還罵陳云瘋,我看你才瘋了,我干爹哪得罪你了,你要寫他名字?你不知道提前出院也是死路一條嗎?” “你提前出過院了?你知道提前出院是死路一條?”胡利反過頭來質問柳不花,“你還好意思問謝印雪哪得罪我了,他騙了我!” 謝印雪右手掌心空洞的傷口止不住血,把早上才換的病號服洇得一片殷紅,不過唇瓣卻因方才咳出的血跡未凈而沾染了上幾分明艷的顏色,聞言他抬起蒼白的面龐,呼吸微弱而聲低問:“我何時騙你了?” 胡利聲嘶力竭:“你說過你有獨特的通關技巧,我們要是覺得過這一關副本有些吃力,可以付出一點點微小的代價來找你尋求幫助,話里話外全在暗示你是擺渡者npc,可你如果真的是,你和柳不花為什么那么怕我寫你的名字?擺渡者npc會怕這些嗎?!你們怕,是因為你根本就不是擺渡者npc!” 找錯擺渡者npc的后果很恐怖,胡利在以前的副本里就遇到有參與者冒充擺渡者npc,其他參與者相信后傻傻地找他做交易,以為就此可以高枕無憂等待通關,卻不知自己等待的其實是死亡。 正因如此,胡利才不敢全信謝印雪的話。 可他也不清楚誰才是這個副本中的擺渡者npc。 誰知瞌睡來了有人送枕頭,這場“誠實坦白會”,就是他驗證謝印雪是否是擺渡者npc的最好機會——npc又不是他們這些參與者,根本不會死,所以謝印雪如果是擺渡者npc,他肯定不會怕有人寫他名字啊。 胡利自己很明白提前出院大概率不是通關的真正途徑,否則蘇尋蘭所說“是上個副本里瘋掉的護士”的卞宇宸就先寫其他病患的名字了,因此胡利壓根就沒想過要提前出院,他的目的是打算驗證出謝印雪擺渡者npc身份的真?zhèn)?。若為真,他就即刻要求與謝印雪做交易;若不是真的,他也還有機會尋找真實的擺渡者npc。 再說胡利也不信蘇尋蘭的話,她說是就是啊?卞宇宸會知道病愈證明單子藏在院長畫像背后指不準是碰巧,即便卞宇宸真是,胡利得知這個消息時也太晚了,他今晚就會進入死亡階段。所以即便他恨卞宇宸隱瞞自己的身份,他都只能寫、也必須寫謝印雪的名字! 結果不也證明了,他的做法是對的嗎? 胡利厲聲道:“你騙我,我要是真信了你的話,就只能等死了!” “你說得對,我救不了你?!敝x印雪有些怔忡,他握著自己的右腕,垂睫凝望掌心的空洞,片刻后抬起面龐,忽地問胡利,“那你想知道真正的擺渡者是誰嗎?” 胡利停頓兩秒,狐疑道:“你知道?” “我知道。我知道每個副本里擺渡者npc是誰,這就是我的通關技巧?!敝x印雪點頭,“且這個技巧,蘇尋蘭也會?!?/br> 眾人還來不及從他第一句話透露的龐大信息中回過神來,就聽見他又投下一個重磅炸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