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不花瞧著可比謝印雪平易近人多了，況且宮凡雅也不是傻的，謝印雪剛剛對朱易琨的所作所為她們都看在眼里，便明白這個謫仙出塵般的青年內(nèi)在性情，絕不像是他外表看上去那樣內(nèi)斂溫和。

    故能和柳不花說話，宮凡雅也不繼續(xù)嘗試與謝印雪搭話了，轉(zhuǎn)去問柳不花：“那我可以再請問一下，兩位知道我們是怎么被那個……纏上的嗎？”

    宮凡雅不太敢提“鬼”字了。

    這個問題柳不花就難以解答了，只能看向謝印雪。

    謝印雪滿意于朱易琨的識趣，心情正好，便本著送佛送到西的念頭，打算為朱易琨上最后一課，開口道：“你們之中，誰是最先見到它的人？”

    “……應(yīng)該是我吧？”楠楠小心翼翼舉起手，“我第一次見到它時，是在……”

    楠楠也不知道該怎么描述，她第一次見到這個青尸老人厲鬼時是在在哪。

    她、宮凡雅、高玙，宋棲元、老裴，他們五個人是同校同學(xué)，都是大四的，沒什么課，家里又還算有點(diǎn)小錢，反正都不用為實習(xí)和工作發(fā)愁，就在晚上約著出來玩，去清吧喝酒聊天去了。

    喝到晚上九點(diǎn)半左右，他們準(zhǔn)備回去了，畢竟再晚學(xué)校宿舍就要鎖門了，夜不歸宿是要被通報批評的。

    回去的方式是打車，滴滴都叫好了，他們站在路邊安靜等車。

    這時候，老裴突然動了。

    在那之前，他是被高玙和宋棲元架著走的，因為他喝醉了，醉的徹底，整個人都斷片了，沒人攙扶他就會像一灘水那樣癱著——這樣一個徹徹底底喝醉里的人，他忽然間能自己走動了。

    他微弓著腰背，步履蹣跚，起初大家覺得可能是由于他醉了的緣故，現(xiàn)在回想起來，他……走路的姿勢，很像一個老人。

    可惜宋棲元那會沒能反應(yīng)過來，他只又氣又好笑地說：“老裴，你他媽酒醒了不早說？就想讓我和高玙架著你走是吧？”

    老裴沒理他，仍舊徑直往馬路對面走。

    與此同時，路上有一輛白色的轎車正朝他疾駛而來。

    “我cao！”高玙罵著臟話把老裴拽回來，和他一起跌在地上，“大哥你看路??！”

    老裴卻捂著額角，仿佛才清醒過來：“……我怎么坐在地上？”

    宋棲元同樣在罵他：“還好意思問？你知不知道你他媽差點(diǎn)就被車撞死了！”

    宮凡雅在看手機(jī)，看兩秒又抬起頭，皺眉盯著開遠(yuǎn)的白色轎車說：“那輛車……好像是我們叫的滴滴？”

    “啊？”高玙也跟她一起張望著，“那他開過頭了啊，你快給司機(jī)打電話。”

    彼時五個人中四個人都有事干，楠楠蹲下身體，打算幫著宋棲元一起把老裴從地上拉站起來，但她才伸出手，就注意到老裴肩上已經(jīng)打著一雙手了。

    那雙手干枯蒼老，遍布著褐色和紫色的斑塊，充滿了將行就木的死亡氣息，不屬于他們在場任何一人。

    于是楠楠轉(zhuǎn)過了頭，順著手朝后方望去。

    然后，她感覺自己看到了這輩子見過的最恐怖的畫面——她看到一個缺了半塊腦袋，牙齒也快要落光，連眼珠都掉了出來的老人在對她笑。

    那一刻，楠楠被恐懼控制，叫得撕心裂肺。

    她指著老裴身后說：“老裴！你背后有個老人！”

    大家聽她的話回頭，卻什么都沒看見。

    高玙說：“沒什么都沒有啊？”

    宋棲元也道：“楠楠，你看花眼了吧？”

    甚至楠楠都覺得自己可能是酒喝多看錯了，因為一眨眼的功夫那老人就消失了，如同從未出現(xiàn)過一般。

    “電話打不通了?！睂m凡雅對空晃晃手機(jī)，想重新連上信號，“你們的手機(jī)還有網(wǎng)嗎？我的手機(jī)沒網(wǎng)了?！?/br>
    大家一起掏出手機(jī)，檢查一通后說：“沒有。”

    老裴還坐在地上，但他酒醒了大半，他覺得自己有點(diǎn)冷：“我的手機(jī)也沒網(wǎng)了，奇怪?！?/br>
    年輕的大學(xué)生們不知道，更奇怪的事還在等著他們：

    譬如，他們被困在了這個十字路口，無論向東南西北哪個方向走去，他們都會回到這里；譬如這座城市似乎只剩下了他們五個人，再也沒有第六個人出現(xiàn)，周邊所有的建筑都像是游戲里的貼圖，僅能觀看，不能進(jìn)去；又譬如他們會時不時看見馬路對面站著個渾身赤裸的無牙老人，他笑著對他們招手，像是想叫他們過去。

    五個人僵在原地不敢動彈，好在這個時候朱易琨的車來了。

    他們看到那輛邁巴赫遮去厲鬼老人的身影，而車?yán)锏挠湍佒心昱肿觿t降下車窗，很搞笑地和宮凡雅、楠楠打招呼：“美女，外面天冷，這么晚了還不回家啊？”

    “朱大爺還是心善，收留了撞邪的我們上車，不然我們真不知道該怎么辦了?！遍钦嫘母兄x朱易琨的，“像他這樣的好人不多了?！?/br>
    柳不花想了想說：“因為像他這種人往往都死了？”

    朱易琨：“……”

    謝印雪聽著也笑了，溫聲對宮凡雅一行人道：“你們之中，最開始撞鬼的人應(yīng)當(dāng)是老裴，他喝斷片了，所以路過這里時被徘徊在這的厲鬼上了身。”

    “而這個厲鬼，應(yīng)該是死在這個路口的，且十有八九死于酒駕導(dǎo)致的車禍，因而他恨喝酒的人，遇見便想弄死?！?/br>
    話至此處，謝印雪輕挑眉梢瞥著朱易琨：“朱老板，你也喝了不少吧？”

    “……嘿嘿?！?/br>
    朱易琨心虛地干笑兩聲，他其實喝的不算多，就兩瓶。但那酒度數(shù)高，后勁大，直接把他整斷片了，醒來連謝印雪留下的手鐲都不見了，估計是斷片那會在舞池摸美女時，為了討美人歡心，當(dāng)做普通的首飾給送出去了——他以前就干過這種事。

    謝印雪好心指點(diǎn)五個年輕大學(xué)生：“你們見過邪祟，尤其老裴還被臟物附過身，回去后可以喝點(diǎn)黃酒驅(qū)寒?！?/br>
    “還喝啊？”老裴抗拒道，“我再也不想喝酒了?！?/br>
    謝印雪道：“那就喝姜湯吧，以后記得飲酒適度就行?！?/br>
    許多人在喝斷片的次日再醒來，往往是不會記得斷片后所發(fā)生的事的。還有人無需喝到斷片，他們只要稍微醉一點(diǎn)，就不記得自己喝醉時干過什么事，哪怕有朋友轉(zhuǎn)述或錄像作證，卻依然會因為沒有記憶、行為陌生而不相信，他們會覺得那不是自己，感覺那像是另外一個人做出來的事。

    不過，你真的能確定，喝醉后還“醒著”的那個人，就是你自己嗎？

    謝印雪沒和宮凡雅一行人說太多，點(diǎn)到即止，他認(rèn)為經(jīng)過這次教訓(xùn)，他們會學(xué)乖的。

    宮凡雅等人也確實心思敏捷，一點(diǎn)就通，臨走前給朱易琨輸了個大拇指：“朱大爺，我們要走了，今晚謝謝你的車啊，它很炫酷?！?/br>
    感謝完畢，宮凡雅又把大拇指改成中指：“對了，哥哥，記得以后別再在路邊隨意調(diào)戲女孩子了，否則你還要見鬼的?！?/br>
    朱易琨：“……”

    “我沒有調(diào)戲，我就是問候，普通的問候?！彼椭x印雪竭力解釋著，想證明自己是個正人君子，“外面天那么冷，又那么黑，我是關(guān)心她們啊?！?/br>
    謝印雪勸他：“騙我可以，你不要騙自己?！?/br>
    朱易琨自欺欺人的功力還差點(diǎn)火候，聞言不由嘆氣：“唉，好吧，其實我覺得我搞不好還會再犯的?！?/br>
    說到這里他偷覷謝印雪一眼，繼而話鋒一轉(zhuǎn)：“但如果能有謝先生您繼續(xù)幫忙，那結(jié)果就不一樣了。”

    謝印雪冷嗤：“少做夢。”

    “不是做夢，是本性難移，再危險的教訓(xùn)，都僅能讓我清醒三天?！敝煲诅畹妹碱^緊擰，“您也知道的，我天生就是這種人，貪財好色又貪生怕死，不見棺材不掉淚，所以謝先生，我以后真的不能再找您救命了嗎？我實在舍不得您啊?！?/br>
    謝印雪坐回了自己車上，目視前方，手指搭在車窗沿邊上輕喃：“本性難移嗎？”

    “是，除非有能壓過本性的另一種‘欲望’?！敝煲诅溃拔沂怯谩瘉硇稳莸?，可能不太貼切，但我覺得您那么聰明，肯定能懂我的意思?！?/br>
    “是，我懂。”

    “朱老板，你很了解我。”謝印雪說著側(cè)眸斜睨朱易琨，勾著唇角，神情似笑非笑，像是在回應(yīng)朱易琨剛才那個“我以后真的不能再找您救命了嗎”的問題，“如果可以，我真想和你做朋友。”

    交個朋友，朋友有難，怎么可以袖手旁觀呢？

    “不不不！我不想?。?！”

    朱易琨卻瞪大眼睛，擺手拒絕完又做出祈愿的姿態(tài)：“求您了，讓我多活幾年吧。”

    ——當(dāng)謝印雪這刑親克友孤星折壽之人的朋友？開什么玩笑，那會比撞邪死得更快，朱易琨只想和謝印雪保持冰冷的利益交易關(guān)系。

    “求我沒用，你多積些陰德吧，這樣即使沒有我，你也起碼還能再多好色幾年?！敝x印雪把車窗升上，“走了。”

    朱易琨點(diǎn)頭哈腰地送他：“誒好的好的，請您慢走～”

    會明月崖路上，沈秋戟望著車窗外退回的路燈，和謝印雪說：“師父，你真慘，只能和朱易琨那樣的人做朋友?！?/br>
    謝印雪笑著回他：“不，阿戟，你說錯了，他那樣的人都不愿意和我做朋友。”

    孤命之人，無親無友。

    聞言沈秋戟終于看向謝印雪了，他目光鎖著青年無名指上的素圈金戒：“總還有其他人是愿意的?！?/br>
    謝印雪摸摸小徒弟的頭：“你不抵觸他了？”

    “我不是抵觸他，師父，能多一個人陪著您，我其實很高興?！鄙蚯镪瓜骂^，“可我給您算過一卦，算的姻緣，是下下簽，我只希望……”

    如果你們真有一日要分別，到了那日，您別太難過。

    “說了你算的卦不準(zhǔn)，我沒有姻緣線，你怎么算出來的下下簽？”青年按住他腦袋的手改撫為拍，“你擔(dān)心我，我更擔(dān)心你，到山腳趕緊把后備箱那老頭吃了，這招你必須學(xué)會?！?/br>
    沈秋戟：“……”

    很好，沈秋戟覺著，自己著實沒必要擔(dān)心謝印雪將來會難過，因為他現(xiàn)在就比謝印雪先難過了！

    第219章

    一個月的時間快如春水，倏忽即逝。

    在沈秋戟將鐘馗食鬼術(shù)學(xué)會后，謝印雪對這塵世便再無任何還放不下的人和事了。

    畢竟他從小在明月崖長大，除沈家親眷以外，謝印雪結(jié)識的人寥寥無幾，縱使與他們見面一一道別，也無須耗費(fèi)多少時間，但這世上大多數(shù)分別本來就都是來不及說再見的，更何況謝印雪已經(jīng)沒有一定要見的人了。

    他的短暫又漫長的人生，至此已堪稱了無憾恨。

    而柳不花和沈秋戟不知道謝印雪心中所思，還想著約他出門，去踏足或是玩賞往日未曾去過地方，在走之前多看看這個世界的風(fēng)光景致。

    這日天色不錯，融融的暖光穿過枯枝樹杈，斜照進(jìn)明月崖的正院。

    謝印雪原先坐在涼亭里看書，抬眸時瞥見這幾縷飄搖著浮塵的光柱，便把書一丟，喊柳不花給他拉來躺椅，坐到明光底下曬太陽去了。

    沈秋戟今日也恰好放假，他就跑到躺椅旁，扒著扶手給謝印雪晃搖椅：“師父，今天天氣不錯，我們出去轉(zhuǎn)轉(zhuǎn)吧？”

    青年身形清瘦單薄，似整個陷在躺椅中，他闔著雙目，纖細(xì)的手指交疊搭在小腹上，意興闌珊道：“快到年關(guān)了，天太冷，等暖和些再去吧。”

    沈秋戟想想也是，明月崖最近沒下雪了，卻時不時就下幾場雨，這種陰雨天又比雪天要折磨人，陰冷的寒氣仿佛能沁入骨頭一般，凍得人渾身發(fā)疼，罕見一個晴天，在家曬曬太陽也好，萬一出去后又下雨了，謝印雪吹了凜風(fēng)回來發(fā)燒了怎么辦？

    他對青年說：“好吧，那師父你接著曬太陽吧，我回屋看書學(xué)習(xí)了。”

    沈秋戟不喜歡看書學(xué)習(xí)，他一看書就發(fā)困，可他知道謝印雪喜歡聽自己這么說，并且為了能讓謝印雪高興些，他這幾個月里都會認(rèn)真看書的。

    結(jié)果他剛說完這話轉(zhuǎn)身欲走時，謝印雪卻捏住了他的衣領(lǐng)，把人揪回來笑著說：“天色既好，你就陪師父坐坐，一起曬曬太陽吧?！?/br>
    “哦，行?！?/br>
    聞言沈秋戟端來小兀子坐在謝印雪旁邊，繼續(xù)伸手給青年晃搖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