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利用你、騙你、耍你?！?/br>
    “你看你連罵他一句都舍不得，可他如果真的愛你，又怎么會舍得讓你永遠待在這無間地獄里呢？”

    秦鶴盤旋在謝印雪周圍呶呶不停，費盡了口舌，講到這才終于叫謝印雪頓住了腳步，他以為是戳中了謝印雪心底的痛處。結(jié)果青年駐足后，只是輕輕嘆息一聲：“秦鶴，你說的這些，他知，我也知?！?/br>
    ——不過是心照不宣，彼此從不說破罷了。

    “他有所求，我亦有所求?！?/br>
    謝印雪轉(zhuǎn)身回首：“我想他幫我得到這千古不變的長生，他想要我代他坐這萬年永寂的雪牢，我們所求皆成，這叫得償所愿，圓滿無憾，不叫他害我?！?/br>
    他的命格，陳玉清早在最初就說的夠清楚了。

    人心如雪面，偶有飛鴻踏雪泥，飛鴻離去無蹤跡，不計留印在東西。

    所以若非要追根究底，那也是他誤己，傷己，害己。

    看，秦鶴在空中飛舞的模樣多自由啊。

    謝印雪仰面望著空中白羽朱冠的仙鶴道：“天遼地闊，我想讓他也飛得高高的……不必記得在哪留過印痕了?！?/br>
    語落，謝印雪收回目光，朝明月崖山腳對他揮手的沈懷慎，堅定地邁出腳步。

    那輛疾駛的轎車則再度沖撞而來，將謝印雪的世界重置為一片暗無天光的孤寥之地。

    但是這一回睜眼，出現(xiàn)在謝印雪眼前的，卻不再是解忘尋的面容了——他看到的是卞宇宸的臉。

    他與卞宇宸面對面盤腿而坐，周圍是雪茫茫的一片白，上不見天，下不見地。

    謝印雪神情微變，蹙眉不滿道：“你怎么也下地獄了？”

    “長生”是待在無間地獄里永不得出，他很愿意，可倘若要在他的無間地獄里加個卞宇宸，那他就真有點想反悔了。

    說的活像無間地獄是個什么好地方似的。

    卞宇宸聽得直無語，他道：“我不下地獄，謝印雪，是你要下地獄?！?/br>
    謝印雪：“哦，那你還不快滾？”

    卞宇宸：“……”

    “你得感謝我?！北逵铄访嫔蕹粒鄣钻庺鑵采?，“你的‘長生’，是我?guī)湍愕玫降?。?/br>
    無間地獄是他們最后一個副本，正如秦鶴所說：這個副本，沒有通關(guān)辦法。

    因為首尾是個輪回，入關(guān)即是長生。

    除非你不想長生。

    所以，卞宇宸和謝印雪各在各的無間地獄中經(jīng)歷循環(huán)，誰先停步，誰先回頭，誰便可以再回人間，繼續(xù)生死輪回。而留下來的那個人，則永墮無間地獄，無窮無盡，無休無止地受千萬億劫，只得長生，不得解脫。

    原本謝印雪還奇怪自己怎么第三次循環(huán)都沒走完，秦鶴就找上了他，敢情是卞宇宸那邊先放棄了長生?。?/br>
    不過要謝印雪為此向卞宇宸道謝絕不可能。

    他是憑自己的本事留在無間地獄里的，關(guān)卞宇宸什么事？

    于是謝印雪冷笑：“不，我的地獄你和狗不得入內(nèi)，快滾。”

    泥人也有三分血性，卞宇宸三番五次被謝印雪這樣折辱，以前礙于鎖長生的規(guī)矩限制他都忍了，如今塵埃落定，他便不再忍，立馬握拳往青年臉上揮去，可誰知拳風都沒摸到青年面頰，他就被謝印雪反絞擒住手腕，折得骨節(jié)錯響不說，還被謝印雪迎面踹了一腳心窩。

    這一踢又重又狠，卞宇宸直接被他踢翻倒地。

    謝印雪則負手施施然走到卞宇宸臉旁，抬腳踩住他后腦勺，將人臉往地面重重壓去：“和我打？你打得過我嗎？”

    “我都長生不死了。”

    謝印雪撫著脖頸轉(zhuǎn)了轉(zhuǎn)肩胛，感覺自己現(xiàn)在殺十個步九照也不在話下，便睨著腳下的卞宇宸嗤道：“勸你少和我作對，自尋死路。”

    青年那副嘴臉囂張至極，仿佛下一秒就要說出“順老子者昌逆老子者亡”，簡直是另一個兇神降世，步九照在這怕都望塵莫及，秦鶴看著，真覺得一個被窩里睡不出兩種人。

    見卞宇宸被踩得抬不起頭，秦鶴只能站出來扶持下弱小的一方：“住腳，放開他?！?/br>
    作者有話說：

    1化用自電影《恐怖游輪》的劇情和影評。

    2引用自《地藏菩薩本愿經(jīng)》。

    第272章

    謝印雪聞言斜乜秦鶴一眼，抿著唇瓣沒說什么，慢悠悠挪開腳。

    可如果眼神能說話，秦鶴覺著謝印雪肯定已經(jīng)罵了自己一句“狗拿耗子多管閑事，你也滾”。

    好在謝印雪是個體面人，開口語氣溫和，十分文明：“不是說僅有一個人能得長生嗎？他還留在這里作甚？”

    秦鶴服了：“行行行，我這就讓他走?！?/br>
    卞宇宸卻猛地仰起臉，死死盯著謝印雪問：“謝印雪，你在那里面都看到了什么？”

    謝印雪用卞宇宸的孫子身份提示他：“你的曾祖父曾祖母們。”

    許是清楚自己在這兒逗留不了多久了，卞宇宸沒再和謝印雪爭辯，抓緊時間追問：“你都不會覺得愧疚嗎？”

    這一言論叫謝印雪倍感新鮮，他眼中流出幾分訝意，反問卞宇宸：“你都不會覺得愧疚，我又為什么要感到愧疚呢？”

    “在金字塔里時，你說我磕頭磕的好，問我是不是練過，還記得嗎？”

    “……我得給十三們上香，怎么能不練呢？”

    “人心真是復雜，看別人死我無動于衷，我以為我心夠硬，可我養(yǎng)的狗死了，我依然會難過……”

    卞宇宸喘著粗氣，目光渙散，神情恍惚，音線也發(fā)顫抖不穩(wěn)：“我有愧的……我心中有愧……我怎么不會覺得愧疚？”

    為他死去的“十三”有很多，但他記得每一個十三的模樣，也記得他們是怎樣為他犧牲的，所以他們死去后，他會為他們立墳磕頭上香，幫他們達成生前所愿，日日夜夜在心中感恩，未曾有一刻遺忘過他們，這也能叫沒有愧疚嗎？

    然而謝印雪高高在上，俯視著他說：“你那不是愧疚?！?/br>
    “——你是孬，是窩囊，是廢物?！?/br>
    【孬】這個字，意指無能、怯懦。

    謝印雪認為，用它來形容卞宇宸，正正合適。

    他雖不知道卞宇宸在獨屬于他自己的無間地獄里究竟看到了些什么，可看卞宇宸如今臉色神情，答案并不難猜——他要看著在乎的父母、師父、至親一次又一次在自己面前辭世故去；那同理，卞宇宸十之八九也會看著十三們一遍又一遍在他面前慘死殞命。

    卞宇宸對十三們有愧疚嗎？

    有必然是有的，不然他也不會在失落之地神廟副本中，任一個十三留在那里予他自由，更不會在無間地獄的循環(huán)輪回里，屢屢再見每一個十三。

    但這些愧疚始終不會太多。

    卞宇宸放棄長生，原因全在于他是個孬種。

    他不過是發(fā)現(xiàn)了所謂的“長生”和自己預想中的不一樣，它不美好、不快樂，只是一場折磨心智令人痛苦的悲劇循環(huán)，因此才慫了，后悔了。

    是成也“十三”，敗也“十三”。

    卞宇宸自私自利的本性，早就注定了他不可能忘私為公，毫無芥蒂為了整個卞家奉獻自己。

    而卞家用“十三”們的尸體和枯骨，把卞宇宸推到了一個不屬于他的高度，最后卻要他一人困在無間地獄里永受折磨，留卞家活在人間縱情享樂，他又怎么會肯啊？

    ——若我身在地獄，你們也要不得好死。

    “你也許了他百年長壽，一生無憂，來世再入簪纓之族，鐘鼎之家的諾言嗎？”叫卞宇宸滾蛋后，謝印雪問秦鶴。

    “是啊?！鼻佞Q長脖高昂答道，“我很講究公平的，給你什么，我就給他什么，怎么？你也想反悔了？”

    謝印雪噙著笑，不以為然道：“你又不會兌現(xiàn)，我有什么好反悔的？”

    被拆穿了真相秦鶴也不意外，還繼續(xù)攛掇說：“給他的許諾我是不打算兌現(xiàn)，但你我是打算的呀?！?/br>
    這句話謝印雪倒是信的。

    卞宇宸無能，秦鶴耍賴不認賬，他又能拿秦鶴怎么辦？

    至于他謝印雪，那可就不一樣了。

    青年唇角淺淺勾起，神情似笑非笑，用耐人尋味的目光把秦鶴從鳥頭到鳥爪上下掃了一遍，然后挑眉做出浮夸的恍悟模樣說：“噢，原來你也孬啊?！?/br>
    秦鶴：“……？”

    仙鶴揮起翅膀，才梳順不久的翎羽倏地炸開：“……謝印雪你！你好生放肆，竟敢這么跟本座說話！”

    謝印雪沒被秦鶴唬?。骸澳阋粋€人應該打不過步九照吧？我和他三七開——三分鐘能殺七個他。所以我勸你謹言慎行?！?/br>
    太猖獗了！

    太囂張了！

    這世上還有人能治治這廝嗎？！

    秦鶴想了又想，思了又思，也解不出來問題的答案。

    他為什么要給謝印雪兌現(xiàn)諾言不給卞宇宸兌？

    還不是因為卞宇宸那邊不兌現(xiàn)也放不出個響屁，而謝印雪這邊不兌現(xiàn)的話步九照會鬧個雞犬不寧。

    說到底，還是步九照最孬！

    赫赫有名兇獸窮奇都能被謝印雪一介凡人打得三七開了，他不是最孬的誰是？！

    謝印雪趕狗似的擺擺手：“行了行了，把我送回無間地獄里去吧，我還要去給我媽送花?！?/br>
    罵了他還想回地獄？

    秦鶴嗔視謝印雪：“你想的美?！?/br>
    謝印雪：“？”

    謝印雪疑惑：“連下地獄都不讓人下了嗎？”

    “你那是下地獄嗎？”秦鶴質(zhì)問謝印雪，他算是看清了，“你是去郊游玩狗的。”

    謝印雪說：“我不玩狗了，你讓我回去?！?/br>
    秦鶴拒絕：“不，你做夢?！?/br>
    謝印雪：“……”

    仙鶴展開翅膀，像是罩住天地的籠：“你就待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