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這種時候，她好像也沒有后悔跑進(jìn)倉庫。

    果不其然，黃哥在掃視錄像時忽然吼道：“有人進(jìn)來過！”

    張政立馬反駁：“不可能?。　?/br>
    黃哥猛地走到張政面前，拎著他的衣領(lǐng)，怒氣沖沖地罵道：“跟你們說過要寸步不離地守著它！給老子說實話，是不是偷著喝酒了？前幾天有個女人進(jìn)來過！不，她現(xiàn)在就在這里，給我查監(jiān)控！”

    張靜姝捏著鋼鋸的手微微發(fā)顫，汗水打濕掌心，她緊緊貼著墻壁，整個身子快要縮成一團(tuán)，透過紙箱的縫隙可以清晰地看見屏幕里她的身影藏進(jìn)堆疊的紙箱背面。

    她干咽了口口水，捏著煙霧球，視線一眨不眨地盯住朝著她藏身的方向大步走來的黃哥。

    “想要活命就快點(diǎn)出來！否則我可……??！”

    黃哥的腿骨傳來劇痛，他猛地跪在地上，雙手交疊壓在膝蓋的位置。就在剛才，他朝著箱子靠近的時候忽然有股強(qiáng)勁的力道襲來，重重地砸在他的腿彎。

    黃哥感覺他的腿像是斷了。

    張政睜大眼睛：“……救命……它的鏈子怎么開了！”

    張靜姝透過縫隙看過去。

    電腦屏幕的光照亮倉庫的角落，程水南靠著墻壁坐起，他的一只手手腕處穿過一條被完整切割的鐵鏈，鐵鏈掛在他的傷口處，隨著他起身的動作發(fā)出嘩啦啦的聲音，他的另一只手，張靜姝還沒來得及割開的鐵鏈則完整地落在地面。

    張靜姝忽然被一股難言的悲痛揪住心臟，大顆的淚珠從她睜圓的眼瞳里落下。

    他竟然硬生生地沖破鐵鏈的束縛，不惜撕裂手骨。

    他的左手手腕呈現(xiàn)癱軟的狀態(tài)，無力地垂在他的身側(cè)，即使距離很遠(yuǎn)，也能夠看清楚他腕部破裂的豁口。

    程水南慢慢地站起來，寬大的尾鰭抵住地面，他感覺頭部一陣眩暈，不過被他忍下來了，繃直的魚尾使得傷口猛地撕開，身上沒有一處是不疼的，他用盡全身力氣撲到距離最近的張政身上，用鋒利的牙齒狠狠咬住他的脖子。

    張政爆發(fā)出一聲凄厲的慘叫。

    黃哥跪在地上暴躁地喊著：“你們愣著干什么！快點(diǎn)過去幫忙！注射鎮(zhèn)靜劑！”

    “黃哥……它、它沒有帶嘴套，它的牙齒比鋼刀還要硬，我們要是上前就被它咬死了……我不敢去??！”

    黃哥：“那就快穿防護(hù)服！快點(diǎn)！再晚張政就被咬死了！”

    程水南的魚尾重重地壓制張政。

    張政的脖子出現(xiàn)猙獰的齒痕，他仰面躺著，身體因為劇烈的恐懼和驚惶開始不受控制地抽搐。

    程水南看向張靜姝藏身的位置，臉部的兇狠表情在看向她的瞬間變得柔和，那雙在屏幕錄像顯露茫然和絕望的眼睛，像是被水洗過，干凈透亮，隱隱透著細(xì)碎的光芒。

    “張……你，快離開。”

    張靜姝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流了很多淚水，她感覺她的臉部冰涼，她推開箱子站起來，迎著人魚溫和的目光，快速往前走幾步，趁著那幾個男人穿防護(hù)服的時間捏住煙霧球扔在他們身上。倉庫的面積很大，她的準(zhǔn)頭不好，但幸虧那三個男人聚集在一起，張靜姝將四顆全部扔完，煙霧球釋放的霧氣將三人圍籠。

    “靠！這是什么東西！”

    “我的腿怎么突然沒力了……”

    “我也是。”

    張靜姝連忙跑到人魚的身邊，架著他的胳膊：“能站起來嗎？快點(diǎn)跟我出去！”

    煙霧球釋放的霧氣只能維持在半米的范圍內(nèi)，還未穿好防護(hù)服的三個男人被包裹在白霧中，癱在地面，掙扎著想要抓住張靜姝卻提不起力氣。

    煙霧釋放的熱量在幾乎密閉的倉庫使得溫度攀高。

    程水南側(cè)頭，看向緊緊抓住他手臂的手，他搖搖頭，笑起來：“我，受重的傷，很疼，不要管我了，你離開?！?/br>
    張靜姝：“你跟我一起走?！?/br>
    程水南側(cè)起身子，將左手露出來。

    他的手臂纖細(xì)瘦弱，薄薄的皮rou包裹著手臂的骨骼，過分白皙的皮膚下是青色的血管，血管蔓延至手腕處忽然被截斷，他的手掌和手臂僅靠半截斷骨和皮rou連接，血液順著他的手指在地面匯聚成一大灘水漬。

    張靜姝盯著血漬，觸目驚心的傷口讓她深深地喘了幾口氣，只有攥緊手心才能讓她從莫名的恐懼和心疼中抽身。

    他這副樣子根本提不起力氣。

    張靜姝只是普通的女人，她無法負(fù)擔(dān)兩人的重量。

    張靜姝回過神，不容置疑地道：“你等著我，我馬上回來，我們一起離開?！?/br>
    煙霧球的霧氣漸漸開始消散，霧氣彌漫在整間倉庫。

    張靜姝跑到倉庫外面，那群人的面包車就停在倉庫的門口，車上插著車鑰匙。張靜姝發(fā)動面包車，剛要把車調(diào)整方向，忽然聽到倉庫內(nèi)傳來的聲響，像是什么東西被甩出去撞在墻壁發(fā)出的。

    她透過車窗向倉庫看去，只隱約看見高壯的男人瘸著腿站在中間。

    糟糕。

    她忘記黃哥了。

    她當(dāng)時只顧得上那三個穿防護(hù)服的男人，完全忘記只是傷了腿的黃哥。

    張靜姝握著方向盤，她的腦海里忽然攀起一個瘋狂的念頭，她慢慢地松開離合，面包車緩慢地往前駛出，她掛上擋，調(diào)整車身的方向，正對著倉庫的大門。倉庫的霧氣漸漸往上飄，驟然亮起的車燈照亮倉庫的情形。

    人魚痛苦地彎著身子，靠在墻角。

    黃哥的手里拿著把破碎的椅子，朝著角落的人魚走去，他被車燈照亮的瞬間，步伐忽然頓住，仿佛有感應(yīng)地回過頭，旋即睜大眼睛。

    “你……你停下！”

    倉庫是臨時搭建的，算不上堅固，高速行駛的車身猛地撞破倉庫的大門，磚石掉落砸在地面，張靜姝被安全帶緊緊綁靠住，車前的玻璃如同蛛絲往四面發(fā)出裂縫。黃哥反應(yīng)過來后逃跑的速度跟面包車的速度無法相比，他被重重地掀翻在地。

    即將撞上墻壁時張靜姝將剎車踩到底。

    張靜姝紅了眼睛，大腦還處在方才撞擊倉庫大門產(chǎn)生的緊繃和眩暈中，她的手已經(jīng)分秒必爭地解開安全帶，根本顧不得查看黃哥的情況，只能聽到他微弱地喊著救命。她感覺面包車似乎有嗡嗡的聲音傳出，打開車門的瞬間滾在地上，連忙穩(wěn)定住身體跑到了人魚的面前。

    “打起精神來，你難道想跟他們一起死在這里嗎？”

    “人魚，我是為了救你才來的?！?/br>
    “我受了滿身的傷，卻不能把你帶出去，我會難過一輩子的?！?/br>
    程水南靜靜地看著滿臉淚水的張靜姝，嘴角仍然是溫和的笑容，他用完好的手撐著地面，微啞的嗓音帶著歉意：“對不起……張靜姝，我真的沒有，力氣了?！?/br>
    張靜姝的膝蓋撞到車身擦破了皮，她走路微瘸。面容有些嚴(yán)肅，她面無表情地盯著半躺在地上的人魚。他像是抽去全部的力氣，僅靠著最后一口氣支撐著，看向她的眼神向四周發(fā)散，根本無法聚焦。

    張靜姝并不會為了人魚搭上自己的生命，但是她已經(jīng)為了救他付出太多，甚至在今天晚上做出拼死一博的行為。

    當(dāng)一個人為某件事投入過多的精力，這個時候，如果想要終止是很困難的。

    她已經(jīng)為此投入時間和精力，就在最后的時刻放棄，甘心嗎？

    張靜姝彎不下腰，她應(yīng)該是在剛才的撞擊中傷到了腰部。她一手扶腰，一手伸到他面前：“把手給我?！?/br>
    程水南乖乖地將完好的手伸出，輕輕搭在她的掌心，她的手指收緊，攥住他的手。

    張靜姝遲疑片刻，脫下外套，忍著腰部的痛蹲下身子，用外套將魚尾包裹起來，還有半條露在外面，但是沒有辦法了，她把兩條袖子在他的腰腹處打了個活結(jié)。

    張靜姝：“我拖著你出去，地上有碎片，可能會很疼，你忍著點(diǎn)?！?/br>
    程水南張張嘴，想要告訴她不要白費(fèi)力氣了，可是他瘦弱的手被包裹在溫暖的掌心，傷痕累累的魚尾被她溫柔的安放在外套里，他感覺自己陷入鳶尾花海，淡淡的香氣從張靜姝的身上傳來。

    程水南沒有說話，他的眼神落在張靜姝的身上。她應(yīng)該是很吃力的，剛才開那么快的車，撞擊在倉庫門口發(fā)出的聲響震得他耳膜疼，她坐在車?yán)锟隙ㄊ艿接绊?。她膝蓋處的褲子破了大洞，隱約嗅到血液的味道。

    他自責(zé)地垂下眼，放松緊張的身體，地面散落的物品和碎石劃破他的魚尾，他卻好像感覺不到疼，掌心傳來的溫暖輕易撫平他的傷口。

    程水南看到了夜幕，沒有倉庫遮掩，淡黃色的圓月高高懸掛，室外清新的空氣涌入鼻息，沖淡那絲甜甜的鳶尾花香，他的指腹彎了彎，勾住張靜姝的手。

    他們離開倉庫的瞬間，面包車燃起火。

    緊接著，是“噼里啪啦”的鞭炮聲。

    張靜姝嚇得腳步踉蹌：“怎么會有鞭炮聲？”

    程水南掃了眼被大火彌漫的倉庫，語氣淡淡：“是，因為，我?！?/br>
    不用他細(xì)說，張靜姝就明白了。

    人魚的聽覺很敏銳，張靜姝來到這里的第一天能夠及時離開就是因為人魚的提醒，雖然不知道為什么今天他沒有察覺到那些人回來。

    在她聽起來震耳的鞭炮聲落在人魚的聽覺，難以相像是怎樣的痛苦。就像從前春節(jié)放鞭炮時，那些惶惶不安的小動物。

    張靜姝怕被波及，用盡力氣拖著人魚離得倉庫起碼有幾十米才敢停下歇息。

    鞭炮聲響了很久，助長了燃燒的火焰。

    很快，倉庫便轟然倒塌。

    張靜姝靜靜地看著這一幕，火光在她眼底跳躍，她不知道該以什么心情面對眼前發(fā)生的這一切，總的來說，對她是有好處的，那些惡人得到應(yīng)有的懲罰，而記錄倉庫里關(guān)于她和人魚行蹤的錄像也隨著倉庫的坍塌消失。

    張靜姝緩了很久才收回目光，她望向坐在草叢中的人魚。

    “人魚，你接下來要去什么地方？”

    程水南眨眨眼，仰頭：“我有，名字……程水南?！?/br>
    他不知道想到什么事情，表情變得悲傷。

    張靜姝：“好的，程水南。你要回家嗎？我可以送你回去?！?/br>
    程水南搖頭：“我，沒有家……不知道，去哪里?！?/br>
    張靜姝不是沒有設(shè)想過這樣的回答，但是還是在聽到時露出驚訝的神情。

    她設(shè)想過人魚想要回到大海，她完全可以把他送過去，青城市的東面就是海。

    程水南緊張起來，黑漆漆的眼瞳不安地盯著她忽然嚴(yán)肅的面容，包裹魚尾的外套在拖行的過程中松開，他用手牢牢地固定住，掌心貼著殘留余溫的外套，似乎想要抓住這唯一的溫暖。

    張靜姝思考片刻：“既然你沒有地方去，那先跟我回家，行嗎？”

    程水南的眼睛驟然亮起，像是怕張靜姝會反悔，連忙點(diǎn)頭：“謝謝，你……我，跟你回家。”

    第5章 人魚5

    張靜姝的停車地點(diǎn)很隱蔽。

    她害怕在營救人魚的過程中暴露自己的行蹤，被抓捕人魚的人察覺到，從而找上門就不安全了。幸好附近只有一家海產(chǎn)品加工廠，大門口的位置安裝攝像機(jī)，她通過車內(nèi)的導(dǎo)航系統(tǒng)將車停在監(jiān)控范圍外。

    這里算是荒郊野嶺，附近人煙稀少，她并不擔(dān)心被人發(fā)現(xiàn)。

    張靜姝本來想著先把人魚留在草叢，她開車過來接他，可是話還沒出口，她垂頭就看見程水南自以為隱蔽地勾住了她的褲角。

    他察覺到張靜姝的視線，迅速將手收回，盯著被他弄臟的褲角露出窘迫的神情，慢慢抬眼，含糊說了句對不起，又將頭垂下。

    就在剛才，張靜姝聽到黃哥等人關(guān)于人魚的談話，從中知道了關(guān)于人魚的一些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