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你充滿感激，信賴，也不可避免地想要依賴你……我想了很久，也想不明白，你說人的情緒有很多種，而我對你只有這些，可是沒有任何權(quán)威的研究證明，我對你在擁有這些的情緒的同時，不能……”

    “——產(chǎn)生愛?！?/br>
    “你說如果換作其他人，我同樣會這樣，可是……張靜姝，我覺得你在為難我，我已經(jīng)遇見了你，你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我的生命中，從此之后再也不會有其他人……”

    張靜姝一只手攥著手機，另一只手抓著枕頭按在臉上，把整張臉藏進柔軟的枕頭里，狠狠地憋著氣，把臉憋得通紅。仿佛這樣就能證明她的臉紅不是因為他說的話。

    程水南真是……平時話那么少，隔著屏幕卻能發(fā)過這么多話。

    一個又一個六十秒。

    好煩啊。

    張靜姝紅著臉，耐心聽完。

    緊接著，又一條長語音。

    張靜姝抱著手機翻了個身。沒有鏡子，她看不到自己此刻的樣子，眼下兩團黑影仍然存在，目光卻變得晶亮有神。不僅臉頰通紅，耳朵尖也紅了。

    胸腔的震顫，像是揣了只活蹦亂跳的兔子。

    她點開，心想，聽他又要發(fā)些什么。

    一天不見，變得油嘴滑舌。

    真不知道他偷偷看了些什么。

    ——可是，驟然間，張靜姝面上的喜悅凝固。

    “我喜歡你，張靜姝。你是很好的人，我思考過了，喜歡是單方面的事情，我卻盼著你能喜歡我，可其實我什么都沒有，是我不該奢望的。謝謝你，讓我感受到了此前從來沒有經(jīng)歷過的事情，你讓我看到了完整的天空，呼吸到了自由的空氣，更讓我體會到了……人類的生活方式，這些對我來說已經(jīng)足夠，足夠我回憶一生了……”

    “我終究不是人類，哪怕?lián)碛须p腿，還是不能適應(yīng)人類的世界，你放心，我不會再麻煩你了，這些天，肯定給你造成很多的負擔，我很抱歉……”

    “外面天很冷，哪里都不如家里舒服，張靜姝，你回來……我走了。”

    ……

    程水南懷著隱秘的期待，一字一句地看完海的女兒。

    久久沒有回過神。

    就仿佛經(jīng)歷千錘萬擊仍然堅固如初的玻璃，突然間，被最不經(jīng)意地敲打，最終碎裂。

    原來，那條美麗的被寵愛長大的海洋公主，也沒能得到愛人的愛意，化成七彩的泡沫消散在世間。

    ——在海的深處，水是那么藍，又是那么清。

    ——為了和他在一起，我永遠失去了美妙的聲音，和漂亮的魚尾。

    ——他正在夢中喃喃地念著新娘的名字。

    程水南的夢，終于醒了。

    遙遠的，美麗壯闊的海洋，永遠都不會有張靜姝。

    第21章 人魚21

    在聽到程水南的語音信息后, 張靜姝進入短暫地呆滯，她覺得自己可能幻聽了。

    他說“要走了”，他能去哪里呢？

    大概人多多少少都有裝傻的天分, 只要“我喜歡你”沒有說出來, 那么就可以假裝不知道，若無其事地享受對方的付出和細致入微的關(guān)心，甚至還可以理性地告訴對方, 不要企圖做出任何超越朋友的行為。

    友情可以長久，愛情的保質(zhì)期卻沒人可以保證。

    張靜姝從來不信任追求者的告白, 本以為在聽到程水南的話后，本能地排斥和厭惡，可這些情緒統(tǒng)統(tǒng)都沒有，她只是在想——

    他竟然說出來了。

    他難道沒有聽明白自己之前說的話嗎？

    她的意思表達的很明確了，不要提喜歡, 他就還可以繼續(xù)在她的家里住下去。

    如果喜歡宣之于口，那么他很有可能再也不能住在張靜姝的家里。

    一條社會經(jīng)驗幾乎為零、沒有親人、無家可歸的人魚, 想想都知道他會怎么選擇。

    怎么會有人傻到放棄寬闊的大屋子和美味的食物呢？

    張靜姝把自己整個團成團塞進被子里，裹成蠶蛹，拿著手機不松開，一遍遍地聽著程水南的語音。

    她想，他要走就走吧。

    她沒有理由留下他的。

    既然她不可能回應(yīng)程水南的感情，那么就不要再聯(lián)系了, 他愿意去哪里就去哪里, 從此之后, 他就再也不關(guān)她的事。

    這樣想著。

    張靜姝憤憤瞪著虛空, 突地掀開被子，回撥, 響了很久都沒有接通。

    竟然不接她的電話！

    張靜姝連家居服都沒有換下來，套上棉服往外走。雪下得更大了，路面裹著層厚雪堆。幸虧酒店就在她家小區(qū)的附近，過一個路口就可以到了，這種天氣她不敢開車，裹緊外衣，朝著小區(qū)的方向疾行。

    回到家里，張靜姝叫程水南的名字，沒有得到回應(yīng)。

    熟悉的魚腥味道消失不見。

    張靜姝這才感覺到慌了。

    她急忙跑出去。

    冬季的白天總是格外短，前一刻還泛著光的天眨眼間便黑下去，路燈暖白的光線照下來，一連串的腳印在新覆蓋的雪面留下痕跡。

    夜晚的風(fēng)冷刀子似的刮在臉上，生疼。

    張靜姝出門的時候很著急，外衣是隨便拿的，一件薄絨外套，里面穿著睡衣褲，酒店的屋內(nèi)開足暖風(fēng)，春秋的睡衣完全足夠應(yīng)付溫度。

    可是她的這身打扮在冬夜的街道，顯然是非常冷的。冰渣子從她的衣領(lǐng)探進去，涼意滲透脊骨。

    呼出的氣變成白霧。

    張靜姝漫無目的地沿著小區(qū)的道路尋找。

    不停地給程水南發(fā)語音——

    “程水南，你到底去了哪里，有什么想法我們可以再商量?！?/br>
    “程水南，聽到語音給我回消息?！?/br>
    ……

    程水南躲在路旁的冬青后，目光貪婪地注視張靜姝。

    他不想離開，可是無法控制。

    如果說海的女兒敲碎他對于張靜姝的最后妄念，那么身體的失控則是他必須要離開的理由。

    他不能自欺欺人，哪怕她不愛自己，都要待在她的身邊。

    處于成熟期的他，身體的每一根神經(jīng)、每一條血管都無時無刻，不在經(jīng)受著來自于張靜姝的吸引。

    他已經(jīng)很忍耐了，可還是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

    來自她體內(nèi)的氣味、溫柔的話語、含笑的或者冷漠的面容，都在他的面前，化為熱油，澆入他的臟腑。

    他感覺自己像是被架在火上炙烤，理智正在慢慢地崩塌，心底充滿渴求的聲音響起——

    騙她回家，占有她。

    難道不好嗎？

    你不是一直都想要擁有她嗎？

    他想，他當然想……想得快要瘋掉。

    可是不能這樣。

    程水南努力維持著岌岌可危的理智，離開了張靜姝的家，跑到小區(qū)的門口，蹲在馬路旁，顫抖按開語音，把心底的話發(fā)過去。

    他想，他走了，她肯定就回來了。

    他只要再偷偷地看她一眼就甘心了。

    張靜姝于他而言，是高懸的明月，拉他出泥沼，他怎么敢用污泥之身沾染她，只是想想都不應(yīng)該……

    越過層層遮掩的漫天雪花、茂盛的冬青葉，程水南迷戀不舍又隱藏瘋狂掙扎的目光，穩(wěn)穩(wěn)地落在張靜姝的身上。

    張靜姝的頭發(fā)落滿雪花，冰涼的雪粒融化成水，打濕她的頭發(fā)，她冷得打了個顫。吸進鼻子的空氣都夾雜冰涼徹骨的寒意，就在這一瞬間，她聞到了絲甜膩的香味。

    那是程水南的身體散發(fā)出的味道。

    “程水南，我知道你就在這附近，你現(xiàn)在馬上出來，否則我就要生氣了?！睆堨o姝站在原地，環(huán)顧四周，狠狠加了句：“……聽到?jīng)]？”

    沒有人回應(yīng)。

    她皺了皺鼻子，循著甜香味往冬青叢走去，可是很快，這股味道就消失不見。

    張靜姝又生氣又著急，明明他就在附近，卻藏著不出來，心底沒來由的煩悶。她走到馬路邊，腳下踩著結(jié)成冰的路面，驟然間，滑倒在地。

    張靜姝只覺得自己的屁股摔成兩半，幸虧她是往后仰倒的，尾椎骨陣陣酸澀的痛意。與此同時，胸腔被莫名的委屈彌漫，她就坐在原地，蜷起膝蓋，抱住，淚水毫無預(yù)兆地涌了出來。

    身后的冬青叢，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

    張靜姝的哭聲加大。

    程水南跌跌撞撞地出現(xiàn)，他跪在張靜姝的身旁，語氣擔憂：“對不起、對不起，張靜姝，疼不疼？”

    張靜姝不抬頭，埋在臂彎，一只手卻悄悄地攥住他的衣服，緊緊地攥在掌心。

    程水南往前走幾步：“磕到哪里了，感覺怎么樣，我們先站起來好嗎？”

    張靜姝抬眼，兩只眼睛紅彤彤的，

    其實也沒有那么想哭的，可是屁股實在是太疼了，莫名的淚意毫無征兆地涌入眼眶。本來是能夠控制住的，可是被程水南用擔憂的語氣詢問，就像是開了閘的洪水，洶涌的淚珠沿著兩腮滑落。

    賭氣說：“你不是要走了嗎？你還出來做什么，我跌倒了又關(guān)你什么事，反正我磕壞了、磕死了，都不用你管，你要走就快點走……”

    程水南安靜地蹲在她身邊。

    他抿起唇，試探地擦她眼下的淚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