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瀟沒有把話說盡，陸平川卻都聽懂了。他心疼地握住她的手，嘴上卻在說：“這個要求……對我來說有點難。”

    岑瀟略微吃驚地看向他，聽他繼續(xù)道：“你還記得昨天上午，陸建業(yè)一個電話把我叫回陸宅嗎？其實昨天，發(fā)生了一件讓我很煩躁的事?！?/br>
    她聽著，自然就想起了他在百貨樓下，一臉愁容等著自己的樣子。

    原來在陸宅，他真的遇上了不開心的事。

    在她擔憂的眼神中，陸平川分享了自己與陸建業(yè)在書房的談話，以及那段被他偷錄下來的電話錄音。

    末了，他道：“在陸建業(yè)的心里，星河比我重要多了。你知道，我有多想讓全世界都知道，陸董事長最看中的小兒子，外界傳言的‘接班人’，其實和他一點兒關(guān)系都沒有，他這么多年都在替別人養(yǎng)兒子嗎？”

    他說完，還可憐巴巴地看向岑瀟，眼里是少見的委屈，岑瀟突然就覺得，自己方才提的要求實在過分了。

    陸星河的簡簡單單、平安順遂，都是建立在陸平川的痛苦和忍耐之上的。她又怎么能要求一個受害者讓步？

    岑瀟想著，就想收回剛才那些話，陸平川看穿了她的意圖，搶先道：“不過，就在剛才，我改變主意了?！?/br>
    岑瀟瞪圓了眼睛，條件反射般的問道：“為什么？”

    “你難得向我吐露一次真心，我當然要好好珍惜?！标懫酱ㄕf著，勾起嘴角，“哪里有不答應的道理？”

    岑瀟聽著，只覺得他的一張笑臉里全是寵溺與遷就。而她的胸腔發(fā)酸發(fā)脹，那根剛剛冒頭的小草被愛意澆灌，瘋長起來。

    她湊到他跟前，輕聲說了聲：“謝謝?！?/br>
    陸平川對她眨了眨眼睛，又拍了拍自己身側(cè)的空位：“不說這些了。我好累，你陪我躺一會兒。”

    想到他剛醒來，就和自己說了這么多話，確實很耗精力。此刻，岑瀟也顧不得他是不是有歪心思，脫了鞋就準備上床。

    可她還沒坐上床沿，病房的門再次被推開。只見陸星河急色匆匆地走進來，嘴上念叨著：“大哥，你沒事吧？”

    本該入懷的美人一下站了起來，陸平川沖陸星河露出氣惱的神情：“你來干什么？”

    陸星河被這態(tài)度懟得一愣，只能老實說道：“我聽爸爸說你受傷了，還住院了。實在不放心，就來了。”

    陸星河的關(guān)心之情溢于言表，陸平川看著，再大的火也發(fā)不出來了。

    “星河，你別著急?！贬癁t說著，轉(zhuǎn)圜了氣氛，“平川哥哥的傷勢已經(jīng)穩(wěn)定了?！?/br>
    陸星河聽著，這才冷靜了一點。他點了點頭，又瞥見岑瀟衣裙上的大塊血跡，倏地瞪大了眼睛。

    岑瀟連忙做了個制止的手勢，解釋道：“我沒事，這不是我的血?！?/br>
    陸星河的一口大氣剛喘到喉嚨口，又一下收了回去。

    “正好你來了，快看看這些單據(jù)?！贬癁t拿起床頭柜上的一疊單子，想要轉(zhuǎn)移他的注意力， “有病例，還有藥單，我也看不懂，你幫平川哥哥研究研究。”

    陸星河聽著，接過單子便看了起來。過了幾分鐘，他似有疑問地問道：“大哥的主治醫(yī)生是誰？我找他聊聊?！?/br>
    岑瀟說了個名字，又解釋了醫(yī)生辦公室的大致位置，陸星河便拿著單子出了病房。

    看著他風風火火離開的背影，岑瀟沖陸平川問道：“留著他當?shù)艿?，其實也還行？”

    陸平川聽著，不勝煩惱地閉上眼睛，嘴角卻露出無奈的笑意。

    第56章 嗯，我喜歡他

    過了好一會兒，陸星河才從主治醫(yī)生那兒回來，開始交代他和醫(yī)生討論的注意事項。

    “醫(yī)生開的這個消炎藥是有副作用的，大哥吃了以后，如果覺得惡心想吐，一定要馬上反饋。還有大哥的傷口很深，千萬不能沾水，但是現(xiàn)在天氣熱，大哥愛流汗，這不小心弄濕了紗布，也要叫護士馬上來換。眼下是可以正常飲食的，但有些食物不能吃，會影響傷口愈合……”

    他絮絮叨叨地像個機關(guān)槍，陸平川揉了揉太陽xue，逐漸露出不耐煩的神情。

    “謝謝星河，你有心了?！贬癁t見勢，連忙打斷陸星河，“平川哥哥剛醒，精神還沒恢復。咱們讓他再睡一會兒吧，我送你出去，你把這些注意事項都說給我聽。”

    “哦，對對對。”陸星河聽著，連忙應道，“那大哥好好休息，缺什么就說，我讓管家送過來?！?/br>
    陸平川沖他擺了擺手，示意他快走，接著又對岑瀟交代道：“我這兒沒什么事了。你送完星河之后就回酒店吧，好好睡一覺。”

    岑瀟看了眼自己血跡斑斑的裙擺，沖陸平川點了點頭。

    她和陸星河兩人退出病房，還沒走到電梯口，便聽對方問道：“瀟瀟姐……大哥剛才讓你回酒店。你們……是已經(jīng)同居了嗎？”

    岑瀟一愣，隨即回道：“嗯。我之前不是腰受傷了嘛，他就把我接到酒店照顧?！?/br>
    “哦?！标懶呛拥拖铝祟^，“這段時間發(fā)生了很多事，我……我都來不及關(guān)心你，是我不對……”

    “星河。”岑瀟打斷他，比了比自己裙擺上的血跡，“平川哥哥是為了保護我，才受傷的?！?/br>
    “嗯，”陸星河應著，頭更低了，“我聽說了?！?/br>
    “你之前說，平川哥哥這個人花心又輕浮，會讓我傷心?！贬癁t說著，微微一頓，“不過我們在一起的這段時間，他對我很體貼，甚至還為我受了重傷。我想，他和你認知中的那個‘大哥’，大概是不一樣的。”

    陽光從長廊盡頭的窗戶透進來，拉長了陸星河的影子。他沉默著，聽岑瀟繼續(xù)道：“星河，我要和你道歉。如果我過去有什么行為讓你誤會了，都是我不好?！?/br>
    按捺不住心中那股酸澀的情緒，陸星河終于抬起頭來：“所以，你真喜歡上我大哥了？”

    岑瀟點了點頭，語氣鄭重道：“嗯，我喜歡他。”

    陸星河一聽，眼眶頓時紅了。岑瀟強壓著自己的不忍心，選擇一鼓作氣地往下說：“還有一件事，我也想和你說清楚?！?/br>
    “這么多年了，我的生母方倚梅，一直用我的養(yǎng)父母為威脅我，要我攀龍附鳳，為岑家的生意找踏板，哪怕是當‘小三’‘小四’也無所謂。而平川哥哥之所以會受傷，就是因為她綁架了我的養(yǎng)父母，要我為她的‘組織賣yin罪’頂包。”

    “至于這‘組織賣yin罪’，余香……我是說你mama，一直都是她的幫兇?！闭f到這里，岑瀟放緩了語氣，“我知道，你不忍心看mama吃牢獄之苦。但是我，我的養(yǎng)父母，還有那些被迫簽下賣身契的女性，就該吃這些苦嗎？個人的債個人來還，你不要再把心思放在余香身上，趁早出國，去過你自己的人生吧?！?/br>
    去過你自己的人生吧。

    之前在原家小吃店里，岑瀟便對陸星河說過這句話。當時的他心潮澎湃，感覺自己遇到了知音，可今天再聽，這話里只剩下無盡的酸楚。

    他咬緊了下頜線，似是在強忍著什么，眼里的糾結(jié)、怨懟與痛苦一一閃過。最后，他囁嚅了一下嘴唇，卻什么都沒說。

    他深深地看了岑瀟一眼，邁著大步離開了。

    *

    自打那天開始，陸星河便從岑瀟的生活中消失了。

    往常一日三餐的問候沒有了，就連微信朋友圈都屏蔽了。

    也是在這個時間段里，岑瀟收到了周南的消息——他受她委托，比對了陸星河和她的 dna，結(jié)果顯示他們是百分之百的姐弟關(guān)系。

    心中的猜想被證實，岑瀟突然覺得，陸星河與自己斷了聯(lián)系也好。

    和她這個“jiejie”保持距離，便能遠離那些復雜的紛紛擾擾。

    而陸平川得益于身體底子好，在醫(yī)院躺了幾天就恢復了精神 。要不是醫(yī)生堅持要他多住幾天，他早就打包行李回酒店了。

    某日，岑瀟拎著原母專門為他燉的雞湯去看他，可才走到病房的門口，就被人攔住了。

    她打量著面前的兩個黑衣男人，身高中等，卻十分精壯，肌rou線條緊繃著，好像隨時都能撐破身上的棉質(zhì) t 恤。

    他們一左一右，像兩個門神，雙手抱胸地往中間一湊，頓時堵住了岑瀟的去路。

    岑瀟條件反射地后退了半步，腦中閃過的第一個念頭是：就這體格，估計陳獻來了都打不過。

    見她神情防備，其中一位壯漢開口了，帶著濃重的港粵口音：“白老在里面探望少爺，小姐去旁邊等一下吧。”

    白老？是指陸平川的外公嗎？

    岑瀟想著，正準備說些什么，就見另外一個壯漢伸出手掌，做了個“請”的手勢。

    意思已經(jīng)很明顯了：別廢話，快點滾。

    那手掌寬厚粗糙，青筋突起，大概能一拳打死一頭大象。岑瀟識時務為俊杰，拎著保溫桶就走到了長廊的盡頭。

    這里連著消防樓梯，她甫一站定，便被樓梯間里的某個身影嚇了一跳——

    樓梯間與長廊用一道鐵門隔開，鐵門上有一扇透明的玻璃窗戶，陳獻正趴在那窗戶后面，沖她擠眉弄眼。

    岑瀟撫了撫著胸口，連忙走進樓梯間，沖他問道：“大哥，你什么時候改行當臥底了？”

    “什么臥底？”陳獻不輕不重地拍了下她的腦袋，“你港片看多了?！?/br>
    “怎么說，這也是名動香江的教父級人物?！贬癁t說著，斜睨著他，“特地跑來圍觀，不丟人?！?/br>
    陳獻聽著翻了個白眼，最后選擇不和她計較。他揉了揉岑瀟的發(fā)頂，問道：“上次我問你的那件事，就是凌峰的那個背包，到底在不在陸平川那兒？”

    岑瀟聞言一怔，望向陳獻：“你不是找陸平川做過筆錄了嗎？沒問出來？”

    “那個陸平川大概有八百個心眼?！标惈I的語氣十分不滿，“除了那天在小吃店后廚發(fā)生的事，我問他什么，他都一概不知。”

    岑瀟聽著，陷入沉默——凌峰的男士背包確實在陸平川手上，他是故意不告訴陳獻的。

    可他這么做，是為什么？

    “岑瀟，”陳獻用手肘碰了碰她，“凌峰可是言之鑿鑿，說那個背包就在陸平川手上，他不可能一直裝傻?！?/br>
    岑瀟沉吟著問道：“那里頭到底有什么？”

    陳獻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告訴她實情：“凌峰不傻。他經(jīng)營頂峰這么多年，一直保留著一份客戶名單，甚至在客戶不知情的情況下，拍下他們的性交易視頻?！彼f著，語氣斟酌，“那名單上，可有不少達官顯貴，他們可能不只是嫖娼，還可能通過這種方式進行錢權(quán)交易。有了名單與視頻，警方就能將這班臭蟲一網(wǎng)打盡，凌峰也能因為主動招認了這部分的犯罪事實，對后續(xù)案情的偵破有功，爭取到寬大處理。”

    岑瀟點了點頭，頓時就明白了：為什么陸平川不愿意把這些東西交給陳獻。

    如果名單上真有不少的達官顯貴——那么握著那份名單和那些視頻，就等于抓住了 b 市上流社會的把柄。

    她蛾眉輕蹙，神情卻有些呆滯。陳獻見狀，突然說道：“你之前不是問我……是不是認識這個凌峰嗎？其實是認識的。當年你的那樁案子，線索就是到他那兒斷的?！?/br>
    岑瀟神情一滯，又微張著嘴，欲言又止了好半天后才道：“看來我的那樁案子還不是強jian案，我就是被方倚梅‘賣’給了某個人?！?/br>
    “凌峰說了，如果警方能找到名單和視頻，幫他減輕處罰，”陳獻拍了拍著她的肩膀，“他愿意為你的那樁案子再提供一些線索?！?/br>
    感受到對方的安撫，岑瀟冷靜下來：“所以那個人……不在名單上？”

    陳獻回道：“不在。凌峰說當年那事是方倚梅的個人行為，他只是知道個大概?！?/br>
    岑瀟又問：“那直接去問方倚梅呢？如果她愿意承認，是不是也能爭取從輕處理？”

    陳獻聽著一怔，才明白岑瀟這幾日都沒去看過方倚梅。

    “她從前不說，是因為強迫十四歲以下的少女賣yin，最高可以判無期?！标惈I解釋著，嘆了口氣，“現(xiàn)在，等著她的刑罰也和無期沒什么差別了。但是，她的臉部和手部都被重度燙傷，而她接受不了自己被毀容的現(xiàn)實，精神已經(jīng)不正常了?！?/br>
    岑瀟先是一愣，緊接著反應過來——她的這位生母一生都以自己的美貌為榮，甚至恃靚行兇，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不曾想細心保養(yǎng)至中年，竟落得容貌全毀的下場。

    她甚至還要帶著被毀的容貌、混亂的神智去蹲大牢……果然是因果不虛，善惡有報。

    岑瀟想得出神，突然聽到遠處傳來動靜。她將腦袋探出樓梯間，就見陸平川的病房門打開，方才的那兩位“門神”也不見了。

    手里的保溫桶是從原家小吃店帶出來的。原父原母一生節(jié)儉，舍不得買高檔貨，是以這保溫桶實則不怎么保溫。

    層層熱氣從蓋子與桶身之間的縫隙漏出來，再凝結(jié)成水珠。擔心陸平川喝不上熱湯，岑瀟拎著保溫桶就要離開樓梯間。

    將她的急切看在眼里，陳獻叫住她：“瀟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