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醫(yī)道他用病體策馬，風(fēng)邪入體，需要回宮好?生?醫(yī)治。

    溫夏很是自責(zé)，也擔(dān)憂霍止舟的身體，沒?有再說出她如今只?想回北地的話來。

    是啊，她以為她對霍止舟動了心，如今再也不會有戚延來阻攔了，她便?可以留在這燕國了。

    可昨夜與今日的戚延竟在她腦海中久久沒?有散去。

    他身穿一身喜袍，親吻她時?極力地克制。

    他說起虞遙的婚事，說起她在意的太后，說起他愿意為她一人改道，去做一個明君。

    他踏出房門，廣袖深袍衣袂飄飄，闖入光影中離去，把明明挺拔寬闊的脊背顫抖地留在她腦海里。

    身側(cè)霍止舟經(jīng)太醫(yī)施針，已經(jīng)不那么?眩暈，緊握著她手指。

    溫夏安靜坐在車中，心中矛盾而黯然。

    她好?像變成話本里那生?著美人皮的壞女子了，原以為可以拋開一切去接受四哥哥，重新開始新的生?活。

    可如今為什么?她不愿再留在燕國了？

    溫夏安靜地望著霍止舟，他一雙漂亮的眼始終緊落在她身上，好?不容易尋到她，他仍有些緊張，目中也生?著潤朗笑意。

    緊握著繡帕的手指出賣著溫夏的于心不安。

    她怎么?好?像一個小騙子，明明是想對霍止舟好?，真正接受他。

    溫夏打?算待霍止舟身體養(yǎng)好?，再同他說她要回大盛的事。

    如今盛國與烏盧起了戰(zhàn)事，也不知戚延是否會派哥哥們?nèi)ゴ?仗，每次他們上戰(zhàn)場，她和許映如都會提心吊膽。

    她這幾兩日所在的許城離東都不過一百里路，他們夜間便?趕回了皇宮。

    霍止舟雖然在車中退了燒，清雋面龐仍帶著病態(tài)的蒼白。他卻一路都在關(guān)心溫夏，怕她途中顛簸受累。

    溫夏滿是歉疚，嗓音低柔：“這些時?日都是我連累了四哥，四哥快回紫宸宮安心養(yǎng)好?身體吧，我要親眼看你好?起來才放心。”

    霍止舟深邃眼眸生?出笑意，才在她這句話中安下心來。

    溫夏回到華璽宮。

    香砂緊望她落下眼淚，口中不住自責(zé)自己身為奴婢卻沒?有護好?她。

    錦雁也來請罪。

    溫夏笑道：“我已無?事，你們不必自責(zé)?！彼氐綄媽m，“我有些累了，想早些安寢?！?/br>
    宮人侍奉她洗漱后安靜退下。

    華麗的宮殿里格外靜謐，溫夏側(cè)臥著，看那宮燈絹帛上映照的仕女影。這該是她重獲新生?的一日的，她卻好?像是失眠了般難以入睡。

    翌日，溫夏收到好?幾封許映如寄來的信。

    許映如在信中說戚延去青州尋她了，且沒?有為難溫家?，又提起太后病重。

    這些已是一個月前?的事情，如今才送到溫夏手上，連同后面幾封信里提到有皇帝親衛(wèi)出入北地，可能是戚延發(fā)現(xiàn)了她在燕國，要她保護好?自己。一封封都錯過了時?間。可溫夏此時?此刻讀著，竟不知再見戚延這個名字時?，心中為何仍會有一股洶涌的暗潮。

    錦雁燉好?了溫夏交代的雪蓮銀耳羹，溫夏收起了信，起身去往炳坤殿。

    巍峨殿中，爐火烘著一室暖意。

    一襲明黃龍袍的霍止舟端坐在龍椅中，即便?病中也仍在批閱奏疏。他一只?手翻閱竹簡，另一只?手握拳掩在薄唇邊，連咳了幾聲。

    “四哥哥，你該顧及身體?！睖叵暮苁菗?dān)憂與歉疚，即便?那日湖上她暈厥時?沒?有親眼看見霍止舟跳下山崖，但睜開眼時?是清清楚楚地瞧見他在水中撲騰的身影。

    她心中愧疚更?甚，拿出食盒中的熱羹來。

    “四哥趁熱飲下吧，先歇片刻?！?/br>
    霍止舟停下筆，拉她坐到龍椅中。

    “這是你做的？”

    “你知道我不會做吃食，這是錦雁做的?！?/br>
    霍止舟依舊笑著，絲毫沒?有介意。

    錦雁候在殿下，笑著稟道：“這是主子特意吩咐奴婢做的，知曉您只?食半糖，主子特意叮囑奴婢少放糖。”

    霍止舟噙笑飲完蠱中熱羹。

    御案上許許多多的奏疏，即便?這幾日朝中有心腹為霍止舟平息政務(wù)，他也仍落下許多東西要看。

    難得的片刻閑暇，他仰靠在龍椅上，攬過溫夏。

    溫夏身體微僵，靠在他懷中，聞著這龍涎香，腦中竟恍惚是那恣意的帝王。她閉上眼，不讓自己再去胡思亂想。

    她只?是生?來溫軟的性?格，才造就她會對一段長?達(dá)十三年的關(guān)系難以放下，不是因為它們本質(zhì)的好?與壞，只?是因為時?間太久了。

    她這般告誡自己。

    霍止舟用下頷輕蹭著溫夏額頭，嗓音清潤：“夏夏，做我的皇后可好?？”

    緊閉的眼皮微微顫動，溫夏睜開眼，竟一時?不知如何作答。

    霍止舟俯身緊望她：“我會對你好?，會努力比任何人對你都要好?。我不知為何，見你昨日失魂落魄，竟會擔(dān)心失去你。”他輕滾著喉結(jié)：“夏夏，你不要離開我?！?/br>
    溫夏恍恍惚惚，不知如何回答，她心底也會在意她真的可以這么?快投入一個新的身份，新的婚姻嗎？

    但她知曉她不能傷害霍止舟。

    “四哥，那日我墜下深谷，你為什么?能這么?義無?反顧地跳下來，若是你再也回不來了怎么?辦？”她輕軟的嗓音帶著責(zé)備：“我不愿你跳，即便?是為了我，我也希望你好?好?的，不要再做這些傻事了?！?/br>
    霍止舟手指撫過溫夏濕潤的眼眶：“可我看見你有難就做不到無?動于衷，我明白我該做個理智的皇帝，應(yīng)該記下你的位置帶人來救你，可我做不到把你一人丟下?！?/br>
    “夏夏，我永遠(yuǎn)不會丟下你。你十四歲時?我已經(jīng)錯過你一回了，如今我不愿再錯過一回。”

    他眼神熾熱虔誠。

    溫夏有些慌亂，不敢面對這雙眼睛，黯然地說：“四哥，我在那屋中跟他拜了天地……”明明她已經(jīng)接受了他，卻還被迫答應(yīng)了戚延那要求。她很自責(zé)。

    “我知道，殷訓(xùn)看見那屋有喜字了?！?/br>
    霍止舟急切地打?斷她，緊握住她的手：“夏夏，那是他逼你的，我知道，你不要有愧，我也不介意，你說的這些我什么?都不在乎，我只?在乎你心里是不是也像我這般有我?！?/br>
    溫夏垂下眼睫，只?感?覺如今理不清自己的思緒。她輕輕抬眼，目中黯然羞愧。

    “你可不可以再給?我些時?間？如今大盛正與烏盧交戰(zhàn)，戚延親征，太后與我大哥坐鎮(zhèn)朝堂，太后鳳體違和，她待我如親生?……四哥，我也會擔(dān)心她?！?/br>
    她就這樣走了，徹底留在了燕國，就好?像一個大難臨頭時?私自跑掉的逃兵一般。

    “我想回去看看母親，我想知道是我哪一個哥哥去郯城打?仗，我想第一時?間知道他們平安?！?/br>
    霍止舟緊緊將?她攬到胸膛：“好?，我不會逼你，也會給?你時?間?？墒窍南?，你要答應(yīng)不能丟下我，好?不好?？”

    他病中微紅的眼眶深望她，帶著緊張的祈求。

    溫夏點頭，心中有愧，任他無?聲低下頭親吻她額頭。他薄唇移向她唇畔時?，溫夏偏過頭，口齒輕語，似嬌似嗔。

    “你生?著病呢?！?/br>
    她也不知是真的因為他生?著病，還是因為心底那撥不散的一團迷霧。

    霍止舟低笑：“嗯，是哥哥的錯，不能將?病氣過給?你?！?/br>
    “喝了夏夏送的熱羹，我身體好?很多，格外有精神了?！?/br>
    他有意同她說笑，溫夏輕輕彎起紅唇。

    回到華璽宮，溫夏吩咐錦雁去取做腰帶的材料，此次回北地不知要呆多久，她是想趕在春節(jié)前?回去的?；糁怪鄢Ｈ沼弥龅哪菐讞l腰帶，他喜歡得緊，她也不知為他置辦什么?，便?就再做一些。

    想起山中他親自做的竹笛，溫夏問錦雁：“皇上從?前?隨身帶著的白玉笛是怎么?壞的？”

    “奴婢不知，只?知皇上在康新元年時?便?未再帶在身上。”

    “那上等的白玉笛何處能尋到？最好?是有來頭的名家?名器?！?/br>
    錦雁道會為溫夏留心。

    溫夏讓她盡快去辦好?此事，叮囑道：“先別告訴皇上?！?/br>
    錦雁笑著應(yīng)下。

    溫夏做著手中腰帶，心中縈繞不散的愧意也才終于平息了一些。想起霍止舟若再得一支白玉笛，應(yīng)該也會很高興吧。她輕輕彎起唇角。

    香砂挑起珠簾進入殿中，挫著凍紅的雙手：“主子，外邊又下雪了！”

    溫夏這些時?日在山谷中看盡了雪，只?莞爾一笑。

    香砂靠近爐火旁烤手：“也不知咱們大盛下沒?下雪，天這么?冷?！?/br>
    針尖倏然一下刺進了指腹，溫夏疼得抽了聲氣。

    香砂擔(dān)憂地上前?：“主子歇著，讓奴婢來做這難縫的地方吧。”

    溫夏放下手中之物，起身回到寢宮。

    站在鏡前?，她掀開一點領(lǐng)口，雪白肩頸處的一排牙印仍留著淺淡未消的微紅。她閉了閉眼。

    再睜開眼，目中一片清冷，淡聲吩咐宮女打?來熱水，用guntang長?巾捂消那痕跡。

    褪卻了。

    也都過去了。

    ……

    一輛十分尋常的馬車穿行在邊關(guān)北地，終于駛?cè)肓舜笫⒔痢?/br>
    馬車前?后跟著二百余名魁梧青年，風(fēng)雪肆掠，隊伍皆穿行其中。

    只?是馬車逐漸慢下來，車上傳出一陣劇烈的咳嗽聲。

    車廂里，陳瀾面容嚴(yán)峻，遞上湯藥。

    躺在軟塌中的戚延面龐慘白，薄唇干裂起皮，唇周生?出淡青色胡茬。一張臉再無?往昔豐神俊美，桃花眼也死氣沉沉。

    他無?聲飲下藥，藥汁苦，他嫌棄地皺了皺眉。

    陳瀾遞上蜜餞，戚延瞥一眼，瞧著又不是他愛吃的糖漬青梅，頗有幾分慍怒地惱一眼陳瀾。

    可他如今又發(fā)不起火來，從?離開那座宅邸后，他在途中就患了風(fēng)寒，加上本就有傷，這一路才行出兩日，竟已拖得這般嚴(yán)重起來。

    不再去拿那蜜餞，戚延閉上眼。

    他走后，親衛(wèi)稟報溫夏沒?有用他留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