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我有九成把握能打敗凝理?！?/br>
    “剩下一成呢？”

    “留給未知的變化。戰(zhàn)事方面從不敢打包票，一切皆有可能。

    聽到這里，凝瓏總算知道他為什么要哭了。

    他是怕這出計謀走得太險，進(jìn)山容易出山難，他怕帶不回她。

    凝瓏依舊滿不在乎地一笑，似乎在冠懷生的記憶里，她總是游刃有余。即便待在詔獄里絕望等死，她也不會自亂陣腳，依舊把背挺直，不給別人看笑話的機(jī)會。

    見冠懷生仍沉浸在悲痛的氛圍里，凝瓏出聲轉(zhuǎn)移他的注意力:“我有些你想聽的話要說?！?/br>
    果然見冠懷生抬眼看她:“什么話？”

    凝瓏卻賣了個關(guān)子，“到時再說?！?/br>
    “到時……是指什么時候？”

    “時機(jī)成熟我自然會說。”

    冠懷生說那好吧，“早點(diǎn)睡吧，明日我?guī)闳チ硪蛔嚼锟纯磿r機(jī)來了沒有?！?/br>
    次日。

    倆人按約定悄悄來到接近不周山的另一座小山里勘察山勢。

    天氣慢慢見晴，不過這晴天也是雨季將來的前兆。趁雨勢稍停，倆人一口氣爬了數(shù)百臺階。

    凝瓏不愛運(yùn)動，走幾步就要歇一歇。有時嫌樹梢的雨水打濕了她的裙擺，有時嫌地上的泥濘污了她的繡花鞋。

    倆人走走停停，明明登山是為正事，可漸漸卻變成了小兩口到山里度蜜月。

    冠懷生無奈發(fā)笑，見她累得兩頰發(fā)紅，把手伸過去遞給她:“過來，我背你?！?/br>
    凝瓏偏偏要強(qiáng)，打落他的手:“不要，我自己走。”

    說罷為了證明她自己，一口氣上了幾十個臺階。再叉腰歇下，已經(jīng)累得站不直腰了。

    冠懷生又提到想背她走，這次她沒拒絕，利落地趴在他寬闊厚實(shí)的背上，開始欣賞風(fēng)景。

    綠樹成蔭，鳥啼蛙跳，山里歲月悠長，隔絕了外面的混亂戰(zhàn)事。

    “難怪總有人想隱居呢。”凝瓏環(huán)緊冠懷生，把臉貼在他的背上，仿佛能聽見他“咚咚”的心跳，“山里寧靜安謐，來此小住也不錯?！?/br>
    冠懷生背著她，腳步卻越走越輕松，大氣不喘一口，“你想在這里小住嗎？”

    凝瓏搖搖頭，“不想，這里的天氣好怪。要住也要住在中原一帶的清秀山林里?！?/br>
    她只隨口一說，連她自己都沒把話聽在心里，偏偏冠懷生記得牢靠。

    小周山屬東山一帶山脈群，與小周山共處同一山脈帶的還有他們爬的這座山——訊山。

    因共處同一山脈帶，所以兩山地勢變化大多相同。若想知道小周山何時滑坡，只需觀察訊山地勢變化即可。

    “干涸的泉眼突然噴出不絕的泉水，有水的泉眼突然干涸，大雨暫休，繼而再下一場大雨……這些都是山體滑坡的前兆?！?/br>
    走到地方，冠懷生放下她，沉聲解釋著。

    隨后倆人順利尋到兩處泉眼，正如冠懷生所說，有水的突然斷了水，沒水的突然來了水。

    倆人默契對視一眼，異口同聲道:“滑坡快來了。”

    再四處走走，發(fā)現(xiàn)幾處山體都有抬升斷裂，說明近段時間山勢在發(fā)生變化。

    凝瓏問道:“山腳居住的百姓都疏散了嗎？”

    冠懷生說放心，“這一帶有幾個山村，衙門秘密行事，連夜把各家各戶的百姓都轉(zhuǎn)移到了安全地，不會打草驚蛇?！?/br>
    很快就勘察完了，冠懷生指著埋在山頭的一道道觀:“要去看看嗎？”

    凝瓏起初不太愿意，“修道的道長或女姑子住在道觀里，深入簡出，咱們貿(mào)然前去不是打擾人家修行了嗎？再說就算不打擾，道觀有什么好看的？難道你想去學(xué)修行？”

    冠懷生說不是，“我在京時就聽過人家說，福州訊山里有座極其難尋的道觀，名為留仙觀。這觀里的姻緣卦很準(zhǔn)，若有緣人尋到此，將求來的紅卦牌掛在梧桐樹上，那么無論卦象如何，結(jié)果都會如人所愿?！?/br>
    “這么玄乎？”

    “傳聞里是。雨過天晴，觀方出。其余時候都藏在云霧里，就是去到地方也不見觀。玄就玄在這里?！?/br>
    聽他這么一說，凝瓏心有些癢。

    “要去嗎？”冠懷生問。

    凝瓏點(diǎn)點(diǎn)頭，“你背著我去，爬臺階太累了?！?/br>
    從腳下到留仙觀，最起碼還有兩百臺階要走，倆人又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起話。

    冠懷生提起去年春天那場花宴。

    那場令他中春蠱的花宴并不只有賞花喝茶、吟詩作對，還有登山。

    所以他與凝瓏的第一次見面是在登山時發(fā)生的。

    “你一口氣爬到山頂，連氣都不喘一口，全程云淡風(fēng)輕。你是女眷里爬得最快的，甩其他人一大截距離。那時我還納罕，原來京里竟有體魄如此強(qiáng)壯的女子?！?/br>
    凝瓏說那自然，“誰說女子不如男，你可不要小瞧我！”

    冠懷生笑出聲，“后來才發(fā)現(xiàn)，你不是不累，而是會隱藏。你爬到山頂時，山頂只有你我二人。我在一棵樹后看風(fēng)景，你沒看到我，而我看到了你。腳步虛浮，歪歪扭扭，是累到極致的表現(xiàn)?？赡阋獜?qiáng)，即便沒人看，也不愿意扶石歇一歇。”

    這尷尬事她原本都忘了的，現(xiàn)在被冠懷生一提，昔日的尷尬又再次重現(xiàn)。

    她郁悶地捶著冠懷生:“不許說！你一定是自己杜撰來騙我的！”

    冠懷生不惱反而笑得更開心，這笑容不是嘲笑，而是為看見更真實(shí)的她而感到高興。

    他感慨道:“你啊，有時就是太要強(qiáng)。其實(shí)就算你盤腿坐在地上大聲喊累，大家也并不會因此看低你?！?/br>
    她累，但裝作不累。疼，但裝作不疼。把自己塑造得十全十美，唯恐人家看不起她。所以她的美在具有攻擊性的同時也帶著疏離感。

    凝瓏難得沒立即出聲駁斥他。

    她有些不好意思，只把他的脖頸稍微勒緊，“快點(diǎn)去道觀！”

    第65章 抱抱

    ◎他聲音是被車轱轆碾過的喑啞?！?/br>
    到了道觀, 只見觀門斜開一條縫，仿佛是里面的人提前知道有人會來參觀，所以貼心地解開了門鎖。

    進(jìn)去后，有兩位頭戴扁口玉冠, 身著道袍的女道長前來接應(yīng)。女道長比手迎著倆人往后院走, “世子與夫人請隨我們來?！?/br>
    聞言, 凝瓏不著調(diào)地瞥冠懷生一眼。

    女道長走在前面領(lǐng)路，凝瓏便與冠懷生并肩在后面跟著。凝瓏撞了撞他的胳膊, “欸，你是不是提前給人家打過招呼了？”

    冠懷生順勢握緊她的手，“那可沒有。道長雖深入簡出, 但外面天地發(fā)生什么變化, 人家好歹還是知道的?！?/br>
    道觀里是一進(jìn)院套一進(jìn)院, 最前面那進(jìn)院是供客人上香的, 堂下擱著一張方鼎，鼎里是千百柱香, 有的已經(jīng)燃盡，有的還正冒著火苗。前院熏香厚重，走過幾道月洞門，到了第二進(jìn)小院, 道長在堂下誦經(jīng)禱告。

    第三進(jìn)院里有棵蒼老的歪脖子梧桐樹，桐葉新翠, 枝椏末節(jié)布滿了紅卦牌。卦牌多, 又挨得近，風(fēng)一吹, 牌子就扭轉(zhuǎn)在一起, 發(fā)出沉悶的“咚咚”聲。

    第四進(jìn)院是道長生活起居的地方, 男女分開住，客人不能去這里。

    凝瓏與冠懷生被帶到了第三進(jìn)院。

    兩位女道長退去，凝瓏抬眼一看，堂下有位仙風(fēng)道骨的老道長。

    老道長已是耄耋之年的年紀(jì)，眉目慈祥，頭發(fā)銀白，很是平易近人。

    老道長手里握著一捆草桿子，自堂里走出，在凝瓏與冠懷生面前站定。

    不用這對夫妻開口說一句話，老道長便握緊草桿子用力搖了搖，再往方桌上隨意一擲，接著目不轉(zhuǎn)睛地用心解起卦來。

    凝瓏湊到桌旁，看著幾根草桿子落定的方位，心里想：她雖不懂卦，但無論是在寺廟還是道觀，求卦實(shí)則都是去求個吉利，這卦應(yīng)該是個好的。

    片刻后，老道長方開口說道：“火澤睽卦，艮宮八卦第五位。”

    凝瓏：“是兇卦還是吉卦？”

    老道長沉吟半晌，方回道：“綜合來看，先兇后吉?！?/br>
    冠懷生：“兇是哪方面？吉又是哪方面？”

    老道長窺冠懷生神色急切，所以先說了情|.愛方面的卦象。

    “常言道，千金難買愿意。男歡女愛亦是如此，強(qiáng)求過來的一份愛終不算長久，換句話說，愛非施舍、強(qiáng)奪、將就，愛是兩廂情愿。先兇，指著的是前半段路坎坷崎嶇，兩位有情人水火不容，矛盾不斷。吉指的是好在后面會彼此包容諒解，走上正道?！?/br>
    冠懷生心想這道長也些本事，寥寥幾句話就把他與凝瓏的糾纏給說得明白。他又認(rèn)真問道：“從兇到吉，可有什么辦法能及時轉(zhuǎn)圜？”

    老道長擺擺手，“不可主動干涉?！闭f罷指了指天，“遵循天意，只需靜靜等待。時間會證明其中的可貴之處。”

    一個字——“等”。

    冠懷生轉(zhuǎn)眸盯著凝瓏。

    她仿佛并不在乎這方面的解卦，“那其他方面呢？”

    接著道長便列了許多方面要注意的事。其中有一方面點(diǎn)醒了她與冠懷生。

    老道長說道：“外出宜早不宜晚，不可再猶豫，需得立即行動?！?/br>
    冠懷生眉頭一皺：“為何？”

    老道長樂呵呵地笑了幾聲，再次指了指天，“客人不了解福州的天氣。六月一過，福州的雨季就來了。這雨季可怕得很吶，連日暴雨不斷，山滑坡、洪水來，每至雨季必出人命。此刻若不行動，等到雨季來了再忙手忙腳，豈不是痛失良機(jī)？”

    解完卦，不容人再多看卦象幾眼，老道長便把草桿子都收到腰間的木筒里，又取來兩張紅卦牌：“兩位客人若有什么想實(shí)現(xiàn)的心愿，皆可寫在這卦牌上面。之后或是拿梨木長桿把卦牌掛樹上，或是自己爬樹掛上，又或是喚小廝來幫忙，多種方法皆可行?！?/br>
    說罷便抬腳離了院。

    留仙觀既是因求姻緣而出名，那寫在紅卦牌上的心愿也要與姻緣相關(guān)才好。

    冠懷生很快就寫完，他把眼瞥過去，想看看凝瓏寫了什么。

    凝瓏時刻提防著他，拿手緊緊捂著，生怕被他看見半個字。

    掛牌時，冠懷生提來一個長桿，挑起二人的卦牌，利落地掛到了一道枝椏上。

    離得太遠(yuǎn)，凝瓏看不清他在卦牌上寫了什么，甚至連她自己的字跡都認(rèn)不出。

    她問冠懷生：“你寫了什么？”

    冠懷生：“跟你寫的應(yīng)該一樣?！?/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