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這一次，林霖無法沉下心專注修煉。她本來就不愛修煉，更不喜歡去演武堂二樓的試煉幻境添一身傷回來，但那是她能想到的最快提升修為的辦法，是她進入內(nèi)門唯一的選擇。

    林霖只是遺憾明明很快就能見到長離真君，確認對方是不是她的小鳳凰，而今這件事可能也做不了了。

    林霖盤膝坐在蒲團上，沒有引靈入體修煉，而是取出一張矮桌，以及筆墨紙硯。

    這些都是凡人境尋常之物，是她當初離開洛京的時候路過一家傳承了數(shù)百多年的店鋪買的，從前在洛京的時候謝父最喜歡的就是這家獨有的藥墨，這家的古墨秘方傳承了一代又一代，即可藥用又可做墨。

    林霖在硯臺上倒了點清水，取了那塊有些年頭的藥墨在上面慢慢研磨，盡管她看起來有魂飛天外，可磨墨的姿勢卻十分端正，像是在做這件事早就形成下意識的習慣。

    她手慢慢研磨，直到墨汁厚薄適宜方停下。

    空氣中好聞的墨香夾雜著很獨特的藥香，是她熟悉的味道。

    聞著這個味道，林霖心神不知不覺就安定下來。

    她拿著筆沾了墨，結果半天都沒有在紙上落筆，她又擱下筆。她真的很想給小鳳凰和meimei留下書信，可最終還是放棄了。

    不論在小鳳凰還是meimei眼中，她都是一個已經(jīng)死去三百年的人。

    那么長的時間里，他們早就接受了她死去的事實，而自己留信的舉動只會給他們帶去不必要的麻煩和危險，再多便是徒添困擾。

    林霖像是全身被抽走了力氣，半個身子無力地伏在矮桌上，她整個人看起來魂不守舍，連衣袖下擺掃過硯臺不慎沾了大片墨跡也不曾察覺。

    難道她真的要這樣認命帶著遺憾等死嗎？

    好不甘心??！

    可她不覺得那個手狠心黑的謫仙會放過她，林霖幾乎看不見一絲自己能僥幸活下來的可能。那人喜怒無常，連自己人也照殺不誤。

    當然，林霖并不是在同情那個全身藏在影子里一門心思勸謫仙殺自己的男人。

    她只是從這兒看到謫仙本質是個喜怒無常的瘋子的事實。

    “………”林霖明白，她不可能一直躲在這里，盡管屋子里設有禁制，但根本不可能真的攔得住那個人。

    修士的神異手段只有她想不到，所以林霖不敢抱有僥幸心理。

    她想到體內(nèi)那棵小苗苗………可她沒感覺到它能救自己，這金手指屬實有些雞肋了。

    等等，金手指………她怎么忘了自己還有系統(tǒng)啊！

    林霖立刻支起身子，這才想起這半年都沒什么動靜的系統(tǒng)。

    因為這半年來她一心提升修為準備入內(nèi)門的考核，一門心思想要確認長離真君是不是她的小鳳凰，完全把系統(tǒng)的任務丟到了腦后，還扯著“就算做任務也要先提升自己的實力”的大旗。

    但出于心虛，她從不主動找系統(tǒng)，而這半年系統(tǒng)也沒催促過她做任務。

    于是她和系統(tǒng)就這么維持著微妙的沉默。

    如今眼下她又想起了系統(tǒng)。

    此時此刻，林霖有種自己是個渣男的既視感。

    但危難當頭，她只能硬著頭皮當渣男。

    “那個人打定主意要殺我，他潛伏在天道宗有不可告人的目的，而我的存在會破壞他在天道宗的計劃，可我偏偏又是天道宗的弟子?！绷至仃愂鲎约喝缃竦睦Ь?，詢問：“你有沒有辦法讓我逃出那人的追殺？”

    系統(tǒng)回答她：【沒有?！?/br>
    “………”林霖被系統(tǒng)的干脆直接噎住。也是，系統(tǒng)要是能耐那么大，它完全可以自己將那些反派全部在其未成長起來前殺死，也就沒她什么事了。

    系統(tǒng)甚至都不知道那些反派們都有些誰。

    林霖：“我死后你就會找人代替我，對嗎？”

    【………】系統(tǒng)沉默。

    不過這回系統(tǒng)的沉默倒是讓林霖寬慰許多，至少沒有干脆的說“能代替她的人很多”，雖然這確實是事實。

    林霖嘆氣，她得想辦法從謫仙手中活下來，否則她怎么做系統(tǒng)的任務。

    系統(tǒng)曾說她與反派天然對立，所以互相吸引。也就是說，就算她不去找反派，反派也會來找她。

    如果她都不能從謫仙手中活下來，更別說從反派手中活下來了。

    前——途——灰——暗。

    林霖被這四個大字壓得背脊一彎。

    她手臂撐在矮桌上，腦子里思考著如何對應的辦法。

    謫仙潛伏在天道宗目的不明，不知她假裝投誠有沒有用。

    但這總歸也是個辦法，目睹他殺死天道宗修為不低的弟子，窺探到他的計劃，唯一的辦法就是成為他所在陣營的人才有一絲活命的機會。區(qū)區(qū)外門弟子可沒什么利用價值………還是得成為內(nèi)門弟子。

    林霖沉默，內(nèi)心深處她十分想要見一見天道宗大師兄長離真君，這個念頭就像瘋長的野草，就算死她也想看一眼小鳳凰和阿福，但理智拉著她不能感情用事。

    “………”林霖深吸了口氣，強壓下這個念頭。

    外門弟子的院子也已經(jīng)不安全，這份不安全還可能波及到同一個院子的喻黎和蘇又玉。

    林霖坐直身子，此地不能久留。

    “………”林霖發(fā)覺，如今整個天道宗，只有外門演武堂對她來說是相對安全的地方，那里有長老和執(zhí)事坐鎮(zhèn)，至少林霖不覺得謫仙會在這個時候把整個外門的人都殺了。

    于是她將矮桌和矮桌上的東西一起收入芥子囊，起身離開。

    “林師姐？”喻黎看著她剛進屋沒多久又出來了，“你要出去？”

    “嗯?！币苑乐喯烧疫^來，林霖還是交代了自己要去的地方，“我去演武堂二樓的試煉幻境修煉，那里才適合我?！?/br>
    看著林霖匆匆離開的背影，喻黎若有所思。

    取符紙回來的蘇又玉看到喻黎在走神，湊了過去：“怎么了？”

    “林師姐看起來有點魂不守舍的，衣袖沾了好大一片墨跡都沒發(fā)現(xiàn)。”喻黎收回視線，問道：“林師姐去內(nèi)門的時候發(fā)生什么事了嗎？”

    喻黎這么一說蘇又玉好像想起了什么：“林師姐從內(nèi)門回來的時候臉色確實不大好?！?/br>
    說完，蘇又玉忙問：“你知道林師姐去哪兒了嗎？”

    喻黎指了一個方位：“外門演武堂。”

    外門演武堂。

    林霖走近殿內(nèi)才發(fā)現(xiàn)長老和執(zhí)事今日居然不在，有腳步聲自身后傳來，林霖下意識轉過身看向門口。

    白衣謫仙逆著光走了進來。

    “………”林霖僵硬地看著朝自己走來的謫仙，心悸如鼓。

    日光中那白甚至顯得有些扎眼，可這身白在他身上并不寡淡，兩三層疊加的衣衫竟也十分飄逸出塵，衣襟處還能看到里面杏色中衣繡著繁復華麗的暗紋，白色外衫也在光影中熠熠生輝，那是復雜的高階法陣，水火不侵，不染塵泥。

    他容貌實在不算出彩，甚至稱得上平平無奇，唯獨那雙極具古典韻味的丹鳳眼自帶貴不可言的仙氣兒，他天生就該站在云端之上。

    仿佛他走下云端是為救贖眾生而來，而不是殺她。

    林霖發(fā)現(xiàn)自己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她意識到自己周遭的空間被鎖定，連她的靈境和靈竅瞬息間被強行封住，讓她完全無法調(diào)動一絲靈力反抗。

    能夠悄無聲息做到這種程度，面前這人究竟是什么修為？！

    “又見面了。”謝長離走到女修身前，并不需要她回應自己的話。原本他想詢問可還有人知道他潛伏在天道宗的事，可她如今不是凡人，而他只需搜魂便知道了。

    搜魂一事他做的不多，只是覺得麻煩，通常死在他手上的人都灰飛煙滅了。

    謝長離在離她還有半步的時候停下，指尖在要觸上她眉心靈境的時候，聞到一股淡淡的藥香糅雜著墨香的氣息，指尖殺招一頓。

    這片被他鎖定的空間沒有風，那特殊的藥墨氣息是從她身上傳來的。

    修士書寫所用的墨都是用特制的靈木制成，不會有明顯的氣味，不像凡人會在制墨的時候加入一些難尋的藥材，使墨氣味芬芳馥郁，即可入藥也可做書寫用。

    謝家所用的墨又與尋常松煙墨有細微的不同。

    謝家宅邸很早便被他收進芥子空間，整個宅邸的時間也在收進來的那一刻停滯了流動，他曾很長一段時間他都會去書房坐會兒，自不會認錯這個氣味。

    那藥墨的氣息在他的記憶里格外鮮明，黑白調(diào)的記憶突然出現(xiàn)了溫暖的顏色——是謝府書房里，他為消暑甩開侍女護衛(wèi)偷偷下河被阿翁抓住罰抄書，阿娘以陪他的名義留在書房，邊給他磨墨，邊吃他最愛的冰酪、冰鎮(zhèn)西瓜給他看。

    是生氣的阿娘看到阿甕嚴厲責罰過他后不忍心再言語苛責他，又不想輕易饒他，便用這種壞心眼的方式罰他。

    這種不痛不癢的罰反而教年幼的他印象尤為深刻。

    “………”謝長離殺心漸消，他看著面前的女修，她去過凡人境洛京，甚至去過墨文齋買松煙墨。修士尋常不會出現(xiàn)在凡人境，更不會進一家凡人的店鋪，也不會剛好買到謝家慣用的松煙墨。

    謝長離想起初見她時修為全失的模樣，難怪她進入洛京的時候他設下的結界沒有感知到。

    謝長離垂眸斂目，他應該殺了她。

    眼前的女修修為低得一根手指就能摁死，可就是他一根手指頭就能摁死的女修，他竟沒有直接用魔蠱cao控她，而是指尖在她眉心處輕輕點了一下。

    微涼的觸感自眉心處傳來，林霖發(fā)現(xiàn)自己靈境內(nèi)被下了一道禁制，接著，先前禁錮她無法說話也不能動的力量消失了。

    林霖抬眼看向面前的青年，對方看向她的時候目光似乎恍惚了片刻，那雙帶著仙氣兒的鳳眼對上她的視線時似有霜雪，極具壓迫感

    “………”林霖也不明白對方怎么突然愿意留她一命，但她不敢開口問，生怕不小心踩到對方的雷點。

    林霖的直覺是正確的，但凡她此時有多余的話和舉動，謝長離便會直接讓她徹底消失。他就像守財奴般守著自己那所剩不多的寶物，不容許任何人分享、窺探。

    謝長離看向面前沉默地戒備自己的女修，倒不是個蠢人，看她如今修為資質也尚可，倒還有些價值。于是，他開口：“此次入內(nèi)門考核你若順利成為內(nèi)門弟子，我便暫時不殺你?！?/br>
    林霖：“………”

    林霖悟了，這是放養(yǎng)一段時間再殺的意思。

    不過這對現(xiàn)在的她來說是最好的結局了，入了內(nèi)門她就能見到大師兄長離真君，也許她有機會見到小鳳凰。至于之后，這人一天不殺她，她便多一分生機，她絕不可能等死。

    于是，她說道：“定不會教您失望?！?/br>
    危機解除后，林霖緊繃的神經(jīng)還沒來得及松懈，便聽到了門口處熟悉的人聲由遠至近。

    “………你說林師姐是不是被什么人盯上了？”

    “我已經(jīng)傳音讓兄長留意下內(nèi)門，不過最好的辦法還是林師姐在這次入內(nèi)門的考核上大放異彩，得內(nèi)峰峰主看中自然不懼這些………嗯？”喻黎進門前發(fā)現(xiàn)今天的演武堂安靜得有些異常。

    蘇又玉也打住話頭。

    二人走進殿內(nèi)看到白衣修士的時候齊齊愣在原地。

    知她二人是因著擔心自己才過來這邊，林霖心中感動，但此時更多的是擔心，生怕她們觸怒這個表里不一、兇狠如斯的殺神，清咳一聲。

    喻黎和蘇又玉立刻回神。

    然后，林霖便看到倆人異口同聲對著青年躬身行禮：“見過大師兄?！?/br>
    林霖：“………”

    林霖：“！?。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