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來，畸變讓世界徹底洗牌，主城的三大機(jī)構(gòu)統(tǒng)管了一切：決策中心“上峰”，力量中心“軍部”，科研中心“大腦”。

    安隅思緒尚亂，新一輪痛楚已經(jīng)接踵而來。

    他雙眼緊閉，在劇痛中努力回憶著雪原上的事……

    一段錄音突然響起。

    “察塔少尉臨終通訊……巨型畸變螳螂，列車已靜默，推測畸種早就混入車內(nèi)，在路上完成了進(jìn)化并感染全車……一名人類畸變體消滅了它……前所未見的異能，瞬移，還有……說不清是吞噬還是引爆，發(fā)生得太快了……他外觀正常，很年輕……白發(fā)、金……不，是紅瞳……抱歉……他的眼睛在變化……”

    聲音漸漸虛弱下去：“主城，我也在畸變中，今天下了好大的雪，是近幾年最大的一場吧……”

    播放結(jié)束。

    審訊者道：“察塔少尉臨終前指控了你的畸變?！?/br>
    “我？”安隅驚愕，“不是我，我怎么可能殺死螳螂？我是要去軍部找人的……”

    “你在隱瞞，看來——”

    “不要！”安隅掙起身，鋒利的金屬約束帶嵌進(jìn)皮rou，“我沒隱瞞任何事，對了，基因檢測！我申請基因檢測！”

    一切詭異畸變都是從基因感染開始的，為了防控，人類制定了一個測量基因混亂度的指標(biāo)——“基因熵”。據(jù)研究，純種生物的基因熵都在10以內(nèi)，自出生起保持恒定，一旦這個值上升，就代表畸變開始。

    雖然基因熵上升是大事不妙，但只要恒定在初始態(tài)，越接近10，反而對感染有越強(qiáng)的抗性。全世界排名前萬分之一的人能夠進(jìn)入主城，最新的門檻是8.6。

    在這方面，安隅再次把賤民天賦演繹到了極致——他以0.2的基因熵穩(wěn)居人類末流。凌秋曾評價道：擇偶看臉的時代已成往事，人們在選擇另一半時主要考慮對方能不能穩(wěn)定地做個人，像他這號被畸種瞄一眼都可能畸變的，注定不會有繁衍權(quán)，美貌基因純屬浪費。

    審訊者問道：“8歲之前你在哪？”

    “高畸變風(fēng)險孤兒院……他們說我是從野外撿來的棄嬰，一直被監(jiān)視到8歲……”

    “資料顯示，你在孤兒院常年陷于昏睡?！?/br>
    “是的……但我沒有其他異常，最近兩年昏睡的時間也在縮短?！卑灿缤纯嗟卮?，“我可以、可以申請基因檢測嗎？讓我自證，求求您……”

    “已經(jīng)測過了?！?/br>
    “測過……”金眸渙散開，“難道我真的……”

    “你的基因熵是零?！?/br>
    “零……點二嗎？”

    “只有零?！?/br>
    “只有零？”安隅怔然，“下降了？”

    “我們測了很多次，結(jié)果都一樣。這違反科學(xué)，沒有任何生物的基因能達(dá)到百分百規(guī)整，基因熵更絕無可能自然衰減?！?/br>
    警報再度響起。

    “安隅，根據(jù)《人類聯(lián)合法案》，你將被移交大腦，接受誘導(dǎo)試驗。

    “試驗會用能量來催化畸變過程，如果你本身已處于隱匿畸變期，就會被迅速觀測到。試驗不會造成實質(zhì)傷害，但會有強(qiáng)烈痛苦，請知悉。

    “這是非人道手段，人類感謝你的犧牲?！?/br>
    安隅消化了片刻，喃喃問：“不會殺死我？”

    “你的壽命不會受任何影響?！?/br>
    審訊室歸于死寂，審訊者正要關(guān)閉通訊，突然聽到一聲極輕的吐氣。

    像一只遇險后僥幸逃回窩里的小動物。

    “謝謝。”安隅閉著眼，慘白的面色透出深重的瀕死感，“謝謝您……給我自證的機(jī)會，我很感激?！?/br>
    黑塔處理過數(shù)不清的畸變?nèi)?，那些可憐蟲大多被嚇得屁滾尿流、歇斯底里，像安隅這樣溫順得堪稱優(yōu)雅的還是頭一個。

    審訊者遲疑了一下，破例送出一句關(guān)懷，“你還有其他疑問嗎？”

    汗水在金屬地板上砸出空洞的嗒聲，安隅此刻十足清醒，但聲音卻很縹緲：“請聯(lián)系一下53區(qū)房管長，就說，低保t區(qū)5棟1414戶的安隅，很快就能辦好軍屬證明，請他多寬限幾天，不要把宿舍給別人……好嗎？求求您了……”

    審訊者驚訝，“比起這個，你更該擔(dān)心畸變被處決。”

    安隅喃喃道：“您說的對……但在餌城失去住所，遲早也是死……”

    “原來連餌城人的住房焦慮都這么重了么?！睂徲嵳呖嘈σ宦?，“但我記得低保宿舍只要肯干活就能住吧？”

    安隅虛弱地“嗯”了一聲，“很抱歉，我不太能干活。”

    “……”

    審訊者恢復(fù)了冷漠：“會替你聯(lián)系的，沒別的事了吧?！?/br>
    他沒有給安隅回答的機(jī)會，立即切斷了通訊。

    審訊室徹底安靜下來。

    試驗臺上已近昏迷的安隅卻極細(xì)微地牽了牽嘴角。

    “祝您成功……”他喃喃道。

    *

    又一波放能結(jié)束，兩個研究員進(jìn)入試驗室。

    “又下雪了，準(zhǔn)有新的失序區(qū)。”

    “四處起火，軍部連新兵都拉去執(zhí)行任務(wù)了，如果有畸變體侵入主城……”

    “不會的，主城有穹頂系統(tǒng)，那是人類杰作，像真空罩子一樣讓全城對外靜默?！?/br>
    “但它耗能太恐怖了，我們還能供它幾年？”

    “之前不是說，有第三個能源儲備了嗎？”

    他們邊聊邊調(diào)試設(shè)備。

    “還沒畸變嗎？”

    “沒，只剩最后一組了，估計會在這一組畸變吧。”

    研究員看向試驗臺上的安隅。

    試驗是裸體進(jìn)行的，那具纖細(xì)蒼白的軀體上蔓延著大片恐怖的紫紅，小腹和腿根尤其嚴(yán)重，濃郁的皮下出血仿佛要擠破那層脆弱的皮，讓人心顫。

    “不管會不會畸變，他都打破了人類科學(xué)認(rèn)知……他的數(shù)據(jù)太震撼了，真是一個令人害怕又期待的存在?！?/br>
    “到底是什么來頭？”

    “餌城貧民。根據(jù)試驗前的評估，智商很高，但常識匱乏，性格孤僻，社會性極差，就像……一頭誤入人類社會的小獸?！?/br>
    “可惜了，這種人一旦畸變肯定會失智的?！?/br>
    刺眼的充能倒計時亮起，他們轉(zhuǎn)身離開。

    仿佛昏睡的安隅緩緩睜開了眼。

    他的眼眶里燒灼著劇痛，瞳孔痙攣般地抽搐著，但瞳心深處卻似暴風(fēng)眼般寧靜。

    凌秋曾評價他是個怪胎，極度怕死，但只要不死，他似乎又不在意任何傷害。

    來主城前，安隅一直擔(dān)心房管長找借口不認(rèn)軍屬證明，但現(xiàn)在有了上峰過問，不可能再節(jié)外生枝了。

    只要能保住安身之處，這點痛苦簡直是賞賜。

    他回憶起在審訊室時，他用那幾句賤民話術(shù)成功求到審訊者幫忙，忍不住感慨凌秋果然有著將這個垃圾時代玩弄于股掌的智慧，在利用強(qiáng)者這條路上，他還要和凌秋學(xué)很多……

    只剩最后一組……

    安隅看著倒計時，眼底映出一絲釋然。

    3

    2

    1——

    聲嘶力竭的慘叫穿透監(jiān)控室。

    一份足以轟動世界的密報傳向黑塔。

    【大腦匯報上峰。

    編號#1222，全序列試驗結(jié)束，未見畸變指征。

    基因熵：0，未見波動。

    精神力：100，未見波動。

    結(jié)論：觸發(fā)異能失敗，可以相信#1222屬于人類。理論上，基因熵為0會導(dǎo)致無法抵御任何畸變誘導(dǎo)，但#1222卻表現(xiàn)出了極端的抗性。此外，他的精神力達(dá)到了人類迄今為止監(jiān)測到的最穩(wěn)定狀態(tài)，他的身上充滿悖論，大腦建議深入研究。】

    ……

    傍晚，有人進(jìn)入試驗室。

    “后勤。”那人將一套純白的衣褲放在安隅身邊，“抱歉，上峰還未回復(fù)，你暫時只能穿囚服?！?/br>
    安隅緩緩睜開眼。

    他的心臟此刻像一頭伏在胸腔里狂亂抽搐的野獸，嚎叫著要把他撕碎。

    “緩過來點了嗎？誘導(dǎo)試驗很少啟用，這份罪不是一般人能遭的?！蹦侨溯p聲道：“放心吧，你沒畸變。”

    渙散的眸緩緩聚焦，安隅虛弱地扭過頭來。

    這個后勤和他差不多大，清瘦，也有一雙金眸。但那雙眼睛很空，明明手上拆著機(jī)器，視線卻落向別處。

    瞎子？

    那人微笑，“我以前是研究員，上個月有個畸種試驗體失控，我失去眼睛，轉(zhuǎn)做后勤了?！?/br>
    安隅思考了一會兒自己該做出什么反應(yīng)，最終低聲道：“我很抱歉。”

    “都過去了，人得想點開心的事，你出去后想干什么？”

    安隅用氣聲問：“睡覺……算嗎？”

    對方點頭，“除了睡覺呢？”

    “想吃……面包?！卑灿缟硢〉匮a(bǔ)充，“粗麥仁面包?！?/br>
    那人笑了，“我理解。我也是吃低保面包長大的，直到六歲那年主城門檻刷新，剛好下降到我的數(shù)值，我才被接納進(jìn)來。哦，雖然父母基因熵都很低，但我卻很幸運地有8.8呢?！?/br>
    凌秋說過，基因熵有隨機(jī)性，兩個低數(shù)值確實有可能生出高數(shù)值，只是概率極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