誘敵成功，他用枝蔓輕輕一掃，將它們吞噬入體。

    二重畸變方向，食人花。

    極度混亂的戰(zhàn)場，讓人不寒而栗。

    秦知律獨(dú)自與主力觸手對抗，巨大的rou體撞擊聲給人一種刀刃相碰的錯(cuò)覺。

    一根粗壯的黃銅觸手朝他抽來，人臉張開獠牙，瞄準(zhǔn)他的腹部！

    它剛靠近，數(shù)根葡萄藤從秦知律身后飛射而出，死死捆住那兩只尖牙！祝萄站在高空控藤，纖細(xì)的身體里延伸出無窮無盡的藤蔓，清甜的氣息被卷入氣流，遮住章魚的腥臭，他自己都要被藤蔓包圍了，而秦知律就在他營造的時(shí)間窗里閃身避開攻擊，將那根觸手狠狠彈開！

    尖牙被葡萄藤拉扯而出，膿血潑灑遍地！

    安隅一直盯著安靜棲伏在最中央的那根最粗的觸手。

    它并不參與這場戰(zhàn)斗，但卻散發(fā)著讓人忌憚的力量。

    那會是章魚人的軟肋嗎？

    他試探地向前走了兩步，想看清那根觸手里面是什么。

    可剛靠近門口，黃銅章魚瞬間朝他看了過來。

    金屬紋路的眼中綻放出安隅熟悉的興奮。

    “人類……”它輕聲念道。

    趁它分神，秦知律全部觸手騰空而起，卷起粗獷的風(fēng)浪，直奔著它柔軟的腦殼重?fù)舳ィ?/br>
    黃銅章魚立即抽身與他rou搏，兩方都在迅速膨脹，地上的小章魚人越來越多，蛙舌仍躲在大后方忘我地產(chǎn)崽，如同一個(gè)母慈子孝的產(chǎn)房現(xiàn)場。

    安隅太陽xue直跳，這群龐大的畸種軍團(tuán)在挑戰(zhàn)他的神經(jīng)。

    或者說，在挑戰(zhàn)他體內(nèi)那個(gè)東西的神經(jīng)。

    混亂之中，秦知律的聲音傳來，“還有力氣嗎？”

    “嗯?！卑灿鐝难鼈?cè)摸出那把短刀。

    “需要你。”秦知律說。

    遠(yuǎn)處的蔣梟忽然爆發(fā)一聲不甘的吼叫，蛇尾將黃銅章魚一根觸手徹底絞斷，但蛇尾也被豁開，皮膚迅速染上銅色。

    安隅無暇顧及，漆黑的觸手捆上他的腰，直接將他騰空送到黃銅章魚面前，幾乎和它臉貼臉——

    那是一張扭曲的人類面孔，臉頰和腦門上曲張的血管像迷宮一樣蜿蜒纏繞，隨著呼吸在皮下錯(cuò)亂地涌動。

    很多守序者都不敢近距離直視高基因熵的畸種，精神會崩潰。但安隅毫無懼色，黃銅章魚的面龐完完全全地映在那雙澄澈的眼眸中，他用力劃出短刀——一擊未中！

    觸手貼著安隅抽碎地面，秦知律回撤及時(shí)，安隅毫發(fā)無傷。

    秦知律果決道：“大膽砍，砍頭。”

    安隅眸光凝聚，“是。”

    秦知律帶著他在空中挪騰，不需要他誘敵自傷來打出瞬移，那根觸手仿佛永遠(yuǎn)知道他下一次想從哪里出刀，對方又將從何方來襲。

    這是他們第一次配合戰(zhàn)斗，卻像是搭檔過千百次一般默契。

    但黃銅章魚的觸手實(shí)在太多了，安隅始終無法接近它的腦袋。

    汗水從額上滾下，他氣喘道：“長官，還是讓它……”

    “不行?！鼻刂删芙^得干脆，“你已經(jīng)臨界了。”

    話音剛落，萊恩忽然發(fā)出一聲痛嚎——黃銅觸手插在他的胸口，將他直摜向斷裂的鋼筋！

    秦知律立即出手把他從鋼筋前拉了回來！他重重墜地，大片鮮血從口中漫出。

    安隅聽見了黃銅章魚朝這邊冷笑。

    冷汗瞬間爆發(fā)，但他卻已經(jīng)來不及回頭。

    余光里的重鞭已在臉側(cè)，就在這時(shí)，那根沉睡的最粗大的黃銅觸手忽然動了起來，一閃來到安隅面前，替它將那根抽來的觸手狠狠彈開！

    巨大的撞擊聲讓整個(gè)集裝箱都陷入了可怕的共振，嗡嗡聲不絕于耳。

    電光石火間，安隅好像看見了那根觸手上的臉。

    空氣仿佛凝固住了，直到短刀從高空墜落，發(fā)出一聲無力的脆響。

    秦知律蹙眉問：“受傷了？”

    安隅沒有回答。

    他像回到了最初的空茫狀態(tài)，許久才喃喃道：“凌……秋？”

    觸手發(fā)出詭秘的哀鳴，一張安隅最熟悉的清俊的面孔，又一次在那觸手后一閃而過。

    安隅想過很多次他到主城后和凌秋的重逢。

    想過凌秋穿著筆挺的軍裝，大步穿越訓(xùn)練場來到他面前。

    也想過凌秋一邊唰唰唰搓洗著滿是汗味的背心，一邊吐槽在軍營被大人物欺凌。

    或是干脆把帽子一摔——“憑什么收回宿舍？我回53區(qū)理論！”

    后來53區(qū)失守，凌秋獨(dú)自潛入內(nèi)城，幾張字條救了數(shù)十萬人。安隅覺得他現(xiàn)在最有可能藏在某個(gè)隱蔽的角落，靜靜等待著下一次出擊的機(jī)會。

    那無數(shù)個(gè)腦補(bǔ)的場景中，他唯獨(dú)沒敢想到現(xiàn)在。

    一只小船能飄在世界這片蒼黑無涯的海上，多虧有一根扎在水底的木樁松松地系著它。

    他認(rèn)識的人確實(shí)很少，但并不妨礙他堅(jiān)信凌秋是最有智慧的那一個(gè)。凌秋就是那根木樁。

    這根木樁本應(yīng)永恒牢固。

    黃銅章魚怒極，這根它最得意的觸手是融合了一個(gè)極強(qiáng)的同類才長出來的，它舍不得拔除，但這觸手一直不聽使喚。

    秦知律再次攻擊時(shí)，凌秋加入了戰(zhàn)斗，與漆黑的觸手一齊奮力切砍——砍向母體！

    黃銅章魚憤怒地嘶鳴，終于決定斬?cái)喾垂牵?/br>
    凌秋沒有躲開。

    他將自己暴露在兇猛的攻擊下，在空中瘋狂攪動，直到大半觸手都與他的根部纏在一起，將黃銅章魚脆弱的腦袋暴露在外。

    秦知律控住另一半，喊道：“等什么呢！”

    一語，點(diǎn)活了靜止的安隅。

    他在高空中，視角幾乎和凌秋平視。

    凌秋的根部已經(jīng)斷裂了九成以上，很快就要墜落了。他平靜地注視著安隅，雖然只能發(fā)出詭秘的聲音，但安隅卻仿佛聽見了那些話。

    在過去的十年里，凌秋說過很多次。

    安隅，別再睡了，做點(diǎn)什么吧。

    凌秋斷裂的瞬間，尖端朝安隅甩來，安隅默契地一把抓住——尖端在他手上迅速收窄萎縮，化作一桿筆挺鋒利的長矛。

    漆黑的觸手揚(yáng)起，帶著安隅凌空，安隅雙手舉起尖矛，腰身在空中劃出一道凌厲的弧線，自高空俯沖而下，對上那比他龐大千百倍的東西，竭盡人類之力，狠狠地！一把將凌秋插入黃銅章魚裸露的大腦！

    臟污的膿血，如同一場壯觀的雨潑灑而下，淋淋漓漓地澆透了每一個(gè)人。

    安隅手中一松，放任手中的重物墜地。

    滿地觸手爆裂，無數(shù)章魚人在地上翻滾，其中有一只的人形保留度很高，但他不掙扎，只是平靜地躺在血泊里。

    凌秋胸膛以下全部觸手化，眼中跳動著不尋常的紅光，渙散地看著高空的安隅。

    許久，那雙眼中的紅光漸漸褪去。

    “才幾天不見，怎么混到守序者隊(duì)伍里去了？還跟著……”他看向安隅身后那傲岸的身影，喃喃道：“尖塔一號長官，我最崇拜的人類。”

    安隅好像被一股蠻橫的力量扼住了喉嚨，他清楚地聽到小船底端木樁崩裂的聲響，世界的黑海撲面而來，讓他再不知?dú)w處。

    他空茫了許久，直到秦知律將他放回地面，才機(jī)械地蹲下，撿起刀。

    又一步一步走到凌秋面前。

    從觸手的數(shù)量來看，凌秋有能力成為很強(qiáng)的一只，但最終卻只落得被同類獵食的下場。

    但即便被獵食，他亦從未屈服。

    大量鮮血從凌秋口中溢出，他透過集裝箱頂?shù)钠贫?，看向外面的蒼穹。

    瘴霧讓53區(qū)顯得有些陌生。

    他其實(shí)從不怨恨人類分級，不憎惡餌城的丑陋，他只想走出去，做更多事。

    若說唯一有愧——大概是他一直都知道鄰居不太對勁，但卻幫著瞞了這么多年。

    或許只是因?yàn)槭昵?，小安隅住進(jìn)隔壁時(shí)，澄澈的金眸盯著他手里的面包，喃喃道：“好香?！?/br>
    從那天起，他便把安隅當(dāng)?shù)艿?，雖然那家伙總是對他直呼其名，別人問起，還會沒良心地否認(rèn)——“哥哥？不，我是孤兒，凌秋是我的鄰居?！?/br>
    這怪不了安隅，他對人類社會接觸實(shí)在太少了，他沒什么人性。

    也或許他壓根就不是人。

    凌秋用眼神召喚安隅靠近，輕聲道：“你身上好像多了一種東西，讓我想要觸碰，又感到危險(xiǎn)?！?/br>
    安隅只是看著他。

    他勾了勾唇角，“往后真的要獨(dú)自面對世界了，不要畏懼它的龐大，記得嗎，你曾讓我提醒你，敢賭上最后一線生機(jī)的人不會輸。”

    安隅茫然地動了動嘴，他不記得自己什么時(shí)候說過這句話。

    凌秋望著黑蒙蒙的天空笑了。

    雖然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他還是回到了53區(qū)。但也好，他也回到了安隅身邊。

    “成了守序者，真好?！彼溃骸拔以僖膊挥脫?dān)心你是什么……雖然到最后，我們都不是人類了?！?/br>
    安隅低聲道：“你一直是人類?！?/br>
    “也對。”凌秋用輕闔眼皮的方式代替點(diǎn)頭，對著天空喃喃道：“我確實(shí)失去了人類軀體……”

    “但我從未失去，人類的意志?！?/br>
    “安隅，愿你我皆如此?！?/br>
    一如初見時(shí)。

    畸變迅速蔓延，凌秋頸部之下的人類特征已全部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