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fēng)雪待歸人 第33節(jié)
第20章 失落53區(qū)·20 貧民窟。 53區(qū)最高聳逼仄的建筑群圍立于此, 收容著人類的茍且與傾頹。 塌陷的鋼架在樓體之間歪斜著,將林立的樓群切割成灰黑色的廢墟。 死一般的寂靜,只有鞋子踏在水上的聲響。 安隅背著狙行走在狹窄的街道上, 一汪浸血般的紅瞳冰冷肅殺,風(fēng)過,他用視線緩緩巡視著四周。 囚衣上的鮮血已無處干涸, 他步速很慢,虛弱與殺意交織出詭異的壓迫感。 那種壓迫透過記錄儀, 穿越幾千公里, 籠罩在上峰黑塔之上。 安隅已經(jīng)十分鐘沒有搞事了。 死神狂暴前。 耳機里突然嘶嘶地響了兩聲,秦知律的聲音響起。 “還好嗎?” 安隅蹙眉, 手摸上耳朵, 秦知律又道:“我的通訊無法被強制掛斷?!?/br> “……” “有兩只章魚通過進化分離出了個體意識,母體死亡并沒有讓它們成為喪尸。它們把手伸向了幸存的人類,我剛才花了點時間解決?!?/br> 安隅張口,“哦。您沒必要向我解釋?!?/br> 秦知律客觀道:“這不是解釋。我希望你學(xué)習(xí)掌控全局,了解一切可能發(fā)生的變故?!?/br> 安隅頓了頓,“知道了。” 右前方倒地的燈柱上忽然閃過一絲反光,安隅步伐未停, 繼續(xù)向前走了兩步后,猛地掄起肩上的狙, 反身躍起, 將狙重砸在地! 積水與灰土迸濺! 那只剛從水中探出半個腦殼的小章魚畸種被砸爆頭,濃稠的粘液混入水中。 安隅捻起殘破的章魚組織,發(fā)現(xiàn)這只畸種格外弱小, 讓人懷疑它究竟有沒有感染能力。 看來躲在暗處的那個家伙把生產(chǎn)技能全部點給八個復(fù)制品了, 自己就只能生出這些垃圾玩意。 “還在打架?”秦知律語氣停頓了一下, “你傷得很重,生存判定只有12%了?!?/br> “謝謝長官關(guān)心?!卑灿缛恿苏卖~繼續(xù)往前走,“我還好?!?/br> 秦知律這回沉默了很久。 久到安隅忍不住掃了眼終端屏幕,確認對方還在頻道里。 “在生氣?”秦知律忽然問。 安隅腳下倏然一頓。 “沒有?!彼裆涞拔以趹?zhàn)場上覺醒了難以解釋的狀態(tài),長官的試探和考驗合情合理?!?/br> “以后不會再用槍指著你了?!鼻刂伤剖菄@了一口氣,“我沒想到,雪原上給你留下的心理陰影會一直延續(xù)到你狀態(tài)覺醒之后。我很久沒判斷失誤過了,太過自負,很抱歉?!?/br> 他說很抱歉。 安隅思路卡殼了一瞬,因為“我很抱歉”在凌秋傳授的語錄庫里幾乎是最示弱的一句,用于求和保命,僅次于“求求您了”。 他一下子有點茫然,凌秋只教給他說這句話,卻沒教他怎么應(yīng)對別人說這句。 安隅絞盡腦汁,終于回復(fù)道:“您從前也有判斷失誤的時候嗎?” 秦知律“嗯”了一聲,“95區(qū),我跟你說過的?!?/br> 祝萄說,95區(qū)是秦知律不愿提的經(jīng)歷。 這似乎,也是在示弱。 安隅眨了眨眼,終于放緩腳步,“沒有生氣。請長官不必擔(dān)心,我可以繼續(xù)完成任務(wù)。” “我知道你可以,我只是有些擔(dān)心你?!?/br> 秦知律不等他回答,又道:“我知道你要干什么,你需要我,我現(xiàn)在過去找你。” 安隅等待通訊掛斷,跳去了羲德的頻道?!霸谀膬海俊?/br> 羲德語氣有些煩躁,“我在畸潮開party的幾個地點之間巡邏,我說,你搞這么大一出,不會是想讓上峰精準轟炸吧?沒用的,要想確?;兓驈氐紫?,必然要動用熱彈,別說好幾個轟炸點,就算只有一個點,53區(qū)也會變成一個地表深坑?!?/br> 安隅想了想,“落地才能夷城,如果是在空中呢?” “空中?”羲德像是聽到了天方夜譚,“所以你究竟是想炸死畸種,還是想炸死我的屬下?” 安隅沒有多作解釋,吩咐道:“從現(xiàn)在開始,別離我太遠。轉(zhuǎn)告上峰,二十分鐘后發(fā)射熱武器,打擊點在低保t區(qū),不用管能源核位置。” 他突然想到秦知律希望他鍛煉的“全局視角”,于是想了想又補充道:“讓你手下休息吧,找舒服的位置,觀賞畸潮集體長跑?!?/br> 羲德半天沒回復(fù),安隅奇怪地摸上耳機:“頻道故障了嗎?” 羲德深吸一口氣,“我在等你解釋原因。” 頻道里沉寂下去,羲德暴躁地捏著終端:“你總得告訴我去哪兒找你吧?” “低保t區(qū),我以為我剛剛說過了。”安隅駐足仰望高聳的貧民危樓,眼神更加冰冷,“準確地說,t區(qū)5棟,1414室?!?/br> 他聞到了,一種空前令人作嘔的腥臭。 倒是很會找地方藏。 安隅邊上樓邊審視著身上的傷。 蛙舌2號在他頸側(cè)留下的致命傷已經(jīng)被葡萄愈合,但打架時的擦撞、章魚觸手鞭打下的血溝、當(dāng)初刑訊和基因誘導(dǎo)試驗導(dǎo)致的淤血,都在戰(zhàn)斗中一次次被撕裂。 還真是體無完膚。 他站在1414室門外,半天都沒有動。 記錄儀從樓體外面透過窗戶觀察他,只見他緩緩低下頭去,染血的白發(fā)遮住了臉,胸口逐漸開始起伏,起伏越來越劇烈,身體也隨之顫抖,那把狙從肩頭滑落,槍托砸在地上。 黑塔中的人立刻焦急起來。 “他怎么了?” “傷的太重,估計撐不住了!” “12%,任何守序者在這個數(shù)值上都早就癱了。” “安隅……他畢竟還是人類基因,血rou之軀啊……” “低保區(qū)周邊守序者,立刻向t區(qū)5棟靠攏!不惜一切代價,保證安隅的安全!” “等等……先等等!他好像在自言自語!” “他說什么?” “鏡頭推近!有人會讀唇嗎?” 記錄儀焦急地在幾扇窗之間繞來繞去,終于找到一個方向,捕捉到了安隅的臉—— 他剛好緩緩抬起頭,紅瞳中的冷冽散去,慢慢地,籠上了一層茫然的神情。 像一只重傷后發(fā)著抖等待死亡的小動物。 這只小動物嘴唇翕動,還在持續(xù)重復(fù)著那些口型。 指揮廳寂靜數(shù)秒后,終于有一人不確定地說道:“他好像是反復(fù)在說:你傷的很重、你快要死了……?” 突然裸露出的真相讓死寂再次籠罩了指揮廳。 黑塔中的所有人看著安隅無聲地自言自語,有人怯怯道:“他是真的快要不行了,還是在自我洗腦?” “都是?;蛟S這正是他狩獵的手段?!?/br> 頂峰將屏幕放大聚焦到那道身影上,低聲道:“安隅……你到底要干什么?!?/br> * 1414室挨著這一層的公共廁所,是安隅的宿舍。 這里常年彌漫著腐爛的漚氣,在下賤的貧民窟里賤出了讓其他低保戶甘拜下風(fēng)的水準。 但此刻,更濃烈的畸種腥臭掩蓋了從前的氣味,空氣中還仿佛有一種令人不安的波動,像是巨大的能量。 片刻后,安隅嘴唇終于不動了,伸手按向門上的密碼鎖。 密碼是默認值1222——他的生日。但凡知道他id的人就能輕易破解,但他從不擔(dān)心家里失竊,畢竟家徒四壁。凌秋曾說,如果有人愿意把安隅本人偷走,那是再好不過。 想到凌秋當(dāng)時癟嘴無語的樣子,紅瞳中閃過一絲溫度,又迅速恢復(fù)到空茫的狀態(tài)。 “滴”一聲,一個聽起來很沒禮貌的電子女音說:“身份識別成功,低保戶安隅,允許入內(nèi)?!?/br> 低保戶安隅…… 安隅瞟了門鎖一眼,推門而入。 這實在是一間太逼仄昏暗的房間,還沒有尖塔宿舍的廁所大。 七八只紙箱子開口朝外摞在一起,組成了簡易的柜子。柜子里丟著幾件補丁打爛的衣服、兩包壓縮餅干、以及凌秋日復(fù)一日塞進來的《餌城日報》和他自己手寫的《53區(qū)八卦小報》。 除此之外,就是房間里唯一的家具——一張狹小的單人板床。 床上背對門坐著一個人,身材和那些蛙舌一模一樣,手里拿著一個小小的金屬多面體拋著玩,聽到門響才回過頭來。 安隅在看清那張臉時,紅瞳猝然縮緊。 人臉上整齊地排布著兩列十只眼睛,其中八只已經(jīng)變成了血洞。 但令安隅震撼的不是這個。 他以為超畸體會和蛙舌一樣長著0313的臉。它此刻甚至還穿著編號0313的那件救濟衣服,但它的臉——卻和凌秋長得有七八分相似。 安隅的視線落在床上。那里扔著一張《餌城日報》——被軍部錄取后,凌秋的事跡傳遍了53區(qū),他是低級人類區(qū)中走出的驕傲,為此他的照片霸占了整個版面,但此刻,臉部那塊紙卻被挖空了。 十目蛙舌比著自己人類基因的長相捏造了8個復(fù)制品,卻竟然又比著凌秋的模樣,給自己換了一張新臉。 安隅的耳機忽然響起。 一個沉穩(wěn)的中年男聲道:“我是頂峰。安隅,他手上的是能源核,小心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