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不允許。

    縱然昔日也非樂園，他亦絕不能容忍這里今時淪為廢土。

    安隅一把破開窗，染血的發(fā)在風中鼓動，他垂眸看著已經(jīng)涌到樓下的畸潮，從床上揭過那份餌城日報。

    頭版頭條：《專訪首位出身53區(qū)的軍部長官！——凌秋：貧民窟與理想國》。

    缺失了照片笑臉的報道在空中打著旋飄落。

    一聲清越冷冽的鳴叫劃破天際，羲德帶著安隅沖上高空。

    地面上，大批喪尸畸種正瘋狂地擠進那棟建筑，它們?yōu)榱藳_進去，不惜將肢體壓縮、折疊，踩踏著彼此爭先恐后地涌入。

    安隅一手抓著羲德的背，神色恢復冷冽，明明已經(jīng)離那棟樓很遠了，但樓影卻依舊清晰地映在紅瞳之中。

    不僅是5棟，周邊所有被畸潮殃及的建筑都在那對紅瞳中浮現(xiàn)，如神明之眼。

    高樓開始震顫，隨著安隅胸口逐漸劇烈的起伏，那些高樓一次次瞬間閃爍到空中，又重重砸回地面！

    每一次落地都有大量畸種被抖落，但它們又很快爬了回去，張牙舞爪地追趕末日列車。

    閃現(xiàn)高度一次次突破，第四次突閃，足有近百米！

    乃至于它跌落時，大量鋼筋與碎土塊滾落，樓已經(jīng)瀕臨瓦解。

    羲德突然明白安隅想干什么了，一種驚悚的感覺爬上神經(jīng)，他突然感到背上那個奄奄一息的人非?？膳?，又非?？删?。

    他想做的事極度瘋狂，絕對超越了貧民窟小嘍啰該有的認知，甚至超越了遠方黑塔中那群人類精英。

    “安隅?！濒说螺p聲道：“百米已經(jīng)很了不起，但還遠不到規(guī)避高度，放棄吧?！?/br>
    安隅伸手抓住羲德的肩，過重的傷勢讓那只手冰冷，習慣了高體溫的羲德被他冰得打了個寒戰(zhàn)。

    “還沒盡力，我還沒有用到你。”安隅說著，瞟向羽翼周邊竄動的火焰。

    羲德的畸變體征是鳳凰金翼。

    畸變基因通常在畸變體征器官中濃度最高，透過那些赤金的火焰，他看到了翅膀下不屬于人類的肌骨與血管。

    他自言自語似地說道：“資料顯示你的基因熵有28萬，不知道和十目蛙舌誰高……”

    羲德愣了一會兒，反應過來時幾乎難以相信自己聽到的，“不是吧，你還有沒有點人性？”

    安隅認真答道：“有，但不多。長官說的?！?/br>
    他輕輕觸碰著那炙熱流火的羽翼，輕聲道：“我還從來沒有接觸過鳥類基因，而且你的畸變方向是幻想生物，應該會有不錯的效果…… ”

    羲德沉默了片刻，忽然笑出聲，“你這個瘋子！”

    難怪安隅反常地讓他不要走遠，原來一直在等著這一刻——或許從他開啟第一場狩獵時，他就已經(jīng)想好了這一步。

    秦知律千挑萬選，最后竟然監(jiān)管了這么一個聰明又壞心眼的家伙！

    但也許正是這種家伙，才夠資格俯瞰天梯。

    鳳凰金翼兇猛地劃破云層，羲德眼中跳動著狷傲，“不過，我最喜歡瘋子?！?/br>
    金翼下的血管鼓出，安隅抽出短刀劃破掌心，又反手挑開了那根血管。

    傷口迫近流火，劇烈的灼痛讓他另一手死死薅住羲德的翅膀，羲德嘶了一聲，卻顧不上勸阻，他正調(diào)動自己全部的精神去主動感染安隅。

    耳機里，黑塔決策員們集體驚慌。

    “羲德！你在感染安隅？”

    “他瘋，你也陪他瘋嗎？”

    “你們到底要干什么！”

    “53區(qū)不重要，安隅才是最寶貴的！聽懂了嗎？”

    “他雖然不會畸變，但感染會帶來生理傷害，他已經(jīng)臨界了！”

    “他快要撐不住了，羲德！停下！”

    安隅自動屏蔽掉那些聲音，“克制住自己的欲望，不要嘗試獲取我的基因?！?/br>
    “我在努力抵抗，我現(xiàn)在大致能理解那些饞蟲了?！濒说乱а狼旋X，“你到底是什么東西……”

    知不知道自己真的很誘人。

    安隅輕嘆一聲，“這就是問題了，已經(jīng)走到這一步，我卻還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br>
    攥著翅膀的手越來越緊，羲德第一次在疼痛中感到興奮，但終端越來越刺耳的生命報警又讓他也不免有些擔憂，正要喊安隅的名字，忽然聽到一聲巨響——

    地面上，整個低保區(qū)的數(shù)十棟高樓突然消失，下一瞬，直接閃爍至高空。

    耳機里搏顫聲匯報道：“長官！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低保區(qū)突然出現(xiàn)在高空，高度1050米！”

    這一次，那些大樓懸浮在那個高度靜止住了，沒有下降。

    但羲德感到安隅已經(jīng)渾身緊繃，竭盡全力，卻也只能讓那片區(qū)域停留在那個高度而已。

    報警聲撕心裂肺，持續(xù)的感染使得安隅的生存值從5%又迅速下降到3%。

    “安隅?！濒说逻z憾道：“規(guī)避熱彈的縱向高度要3000米，你盡力了，你……嘶！”

    安隅另一手執(zhí)刀，竟生生地將那根血管剝出一截，粗暴地從他翼上扯出，反手插入自己胸口。

    生存值2%！

    鮮血淋淋漓漓地滴落在羲德背上，他在巨大的驚悚中竟然察覺不到痛，顫聲道：“安隅……住手！你撐不住的，你……”

    安隅聚精會神地注視著空中樓影，那對濃郁紅瞳中，低保區(qū)樓群再次從高空突然消失，瞬息后出現(xiàn)在更高處。

    “長官！”搏顫抖道：“高度1400米——”

    又一閃！

    “1500——”

    “黑塔通告。熱彈將在30秒鐘后發(fā)射，預計36秒抵達，請守序者注意規(guī)避?！?/br>
    “1600——”

    “1800！”

    1%！

    羲德背上猛地一沉，安隅已經(jīng)撐不住，雙膝跪在他背上才堪堪撐起上身。

    血色正從那本就蒼白的臉上迅速消失，唯有那雙紅瞳燃燒著瘋狂。

    他穩(wěn)住身體后，又一次，將匕首伸向了羲德另一只金翼。

    “安隅——”羲德眼眶溫熱，“人命可貴，但跟53區(qū)的人命相比，你對人類的價值更大！收手吧！”

    安隅耳機里的頻道不斷跳轉，上峰、研究員、守序者……認識的不認識的，都在瘋狂接進來勸阻他。

    “安隅大人，不知道您在干什么，但請您收手吧！”

    “不要為了一座餌城犧牲自己！53區(qū)不值得！”

    “這座餌城已經(jīng)沒有幾個人類了！”

    “這是一座空城！是一座空城啊！”

    蔣梟虛弱的聲音在一片嘈雜中顯得格外真切，“請您活下去……不要做傻事?！?/br>
    安隅在剝出羲德第二根血管前，從耳朵里扯下那片薄膜耳機扔了。

    吵得要死。

    這群人憑什么覺得可以左右他的決定。

    他豎刀于眼前，刀刃映入紅瞳，從中切斷高空懸立的樓影。

    落刃之時，一陣清冷的風忽然吹過，一只手從身后圈住了他的腰。

    有一剎那，安隅幾乎下意識地想要將刀直接捅向身后。

    但他很快便醒了過來——因為他的身體已經(jīng)記住了被手套摩挲的感覺。

    秦知律臨時獲取了搏的基因，振著一對漆黑寬闊的羽翼，立于高空。

    肅殺之氣蓋過了羲德的一身流火。

    他將安隅摟在懷里，目光觸及安隅胸前淋漓的鮮血，皺眉。

    “狀態(tài)覺醒，不把長官放在眼里也就算了，從哪學的陽奉陰違？”他低聲責備，“我有沒有說過，讓你等我？”

    安隅凝視著高空中的樓群：“放開我。”

    切斷和羲德的聯(lián)系，再加上迅速流失的體力，讓他失去了對那片空間的掌控。

    低保區(qū)正在重力作用下迅速下降，且降速越來越快。

    “距離熱彈落地還有最后10秒！”

    “所有守序者注意規(guī)避！”

    “律！立即帶安隅撤離！”

    秦知律也扔了耳機。

    “我說過，我知道你要干什么?！彼Z氣沉靜，“也說過，你需要的是我，只能是我?！?/br>
    安隅察覺那個說話聲離他越來越近，直到溫熱的氣息噴在頸側。

    黑翼扇動空氣，在龐大的氣流振動中，那只手將他的腰攬得更緊了。

    “專注。你可以做到的?！?/br>
    “有我在，你想做什么都能做到?！?/br>
    秦知律輕輕側過頭，挑了半天，終于找到一塊沒有舊傷的位置，將牙齒抵在安隅頸側。

    安隅忽然一怔。

    秦知律確實只是個人類。

    正因如此，他常常下意識地會忘記，秦知律才是目前人類已知基因熵最高、最混亂的存在。

    “5！”

    頸側的皮膚被牙齒割開，一絲輕微的痛楚彌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