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待歸人 第47節(jié)
安隅到堂食區(qū)落座,抬手點亮了桌上的裝飾蠟燭。 安走過來,“去找寧??康米銐蚪鼤r我會有感覺的。” “你先坐下。”安隅道,“陪我試個東西。” 安的臉色有些難看,雖然他聽到的絮語聲很微弱,但足以擾亂他的精神。 他手動了下,一只白色蝴蝶從袖口中飛出來,舒展著纖薄而寬大的白色翅膀,上面有綠金花紋,在空中撲朔了兩下后便消失掉。 他咬了咬嘴唇,定定地看著安隅,見安隅沒有反應,轉(zhuǎn)身走到最里面去了。 蠟燭騰起一小撮火苗,安隅把桌上透明紙巾盒里的紙巾全都掏出來,只留下一張,然后挪遠了點,專注地看著它與蠟燭之間的連線。 余光里,安把后背貼到墻角,抱住了膝蓋。 安隅忽然問道:“除了找寧之外,你嘗試過其他方式緩解不適嗎?比如……封閉空間?” 安不明所以地看著他。 而后,他的視線忽然被安隅面前的桌子吸引了——桌上的蠟燭在眼皮底下突然消失,下一瞬,紙巾盒里的餐巾紙毫無預兆地出現(xiàn)了一個黑邊,黑邊四周似有若隱若現(xiàn)的火光,黑邊迅速蔓延,轉(zhuǎn)眼就吞掉了大半的紙。 紙巾盒在桌面震動,里面像是有什么不穩(wěn)定的東西即將彈出來一樣。安隅定定地盯著那個紙巾盒,金眸中隱有赤色流轉(zhuǎn)。 許久,紙巾盒徹底安靜了下來。紙巾燃燒殆盡,盒中若有若無的那簇火亮也終于消匿了。 安怔道:“你的異能是……” 安隅閉上眼,緊繃的手臂放松下來,“空間折疊。” 他對空間折疊的第一個用法是瞬移,那是在生命威脅下應激觸發(fā)的——疊,但只疊一下,靠瞬間的折疊與彈開實現(xiàn)定點穿越。 直到剛才看到那枚信禱之幣,他才忽然意識到,也許他也能讓兩個點穩(wěn)定地重疊,將原本的空間在重疊點上穩(wěn)定封存,就像是…… “空間禁閉?!卑灿缪a充道。 安看著他的眼神變了。 “什么味啊?”許雙雙忽然從后面小跑出來,四處張望一圈,“什么東西著了?” 沒人回答,她一低頭看到了透明紙巾盒里的黑灰,伸手道:“這什么玩意……” “別!——” “?。。?!” 許雙雙一把將燙手的紙巾盒拋了出去,瘋狂吹著手,“什么玩意啊怎么這么燙!!” 安隅:“……” 他到后廚熟練地翻出烤箱手套戴上,把地上的紙巾盒撿回桌面,又把摔掉的蓋子小心翼翼拼好。 雖然這大概率是個虛幻世界,但這紙巾盒也算是他的資產(chǎn)了,包含在未來九千萬的店費里。 金眸輕輕掃過紙巾盒,赤色一閃,那枚“消失”的蠟燭神不知鬼不覺地又回到了桌面上。 吃飯時,許雙雙一直在手舞足蹈地講自己為明年籌備的婚禮。 她和未婚夫是大學同學,他們打算結(jié)婚第二年就要孩子,只要一個,最好是女孩,因為研究證明女性平均基因熵要稍高于男性,超過主城門檻的概率就更大一點。 “不然的話,骨rou分離還是其次?!痹S雙雙忽然安靜下來,對著窗外空曠的街道嘆了口氣,“我會覺得自己愧對主城啊。這幾年,主城的基因熵門檻一直在下降。全世界天生高基因熵的孩子越來越少了?!?/br> 安隅低頭給秦知律發(fā)消息。 -長官,我學到了一個空間折疊的新玩法。大空間在折疊后可以被收納進小空間里?;厝タ梢耘阄揖毩曇幌聠幔?/br> 小圓圈轉(zhuǎn)啊轉(zhuǎn),信號丟失,無法發(fā)送。 金眸中的一絲神采消散了,回歸冷漠。 安隅把終端揣起來,冷道:“廢物?!?/br> 許雙雙一頓,“你說誰呢?” “上峰?!?/br> 說是低等級任務,不該有時空失序區(qū),結(jié)果呢。 情報就沒準過。 許雙雙愣了一會,小聲說,“這個也怪不了決策者吧,生出什么孩子來還是要靠我們自己,不,應該是靠天意。你對上峰也太苛刻了點。” 安隅沉默,低頭往嘴里扒了兩大口飯。 坐在旁邊的安一直沒動筷,外面天色漸漸昏暗,絮語聲也仿佛越來越嘈雜。 他的手指輕輕摳著凳面,連許雙雙都察覺到了他的焦慮,關心道:“你還好嗎?飯菜不合胃口嗎?” 安立即轉(zhuǎn)過頭,寬大的帽檐把頭遮得嚴嚴實實,連側(cè)臉都不給許雙雙。 安隅問許雙雙道:“你能聽到聲音嗎?” “什么聲音?哦,你說外面這個嗎——” 許雙雙起身推開窗,對著夜色微笑起來。 晚風將詭譎的絮語和腥臭送進房間,年輕的姑娘站在窗邊伸展雙臂,閉目陶醉道:“錦鯉神教的祈愿之歌,信者在日落時齊聚祈愿,祈愿我們都能生出有高基因熵的寶寶,為家庭,為人類更好地存續(xù)——” 安立即起身到遠離窗邊的另一端去了。 那無盡的絮語帶給的安隅只是煩躁,但他卻在噪聲中臉色越來越白,視線不安地在屋里亂轉(zhuǎn),最終落在角落的架子上。 那是用來晾曬器皿的儲物架,陳列著大大小小清洗干凈的果醬罐。 安隅捻起一枚最小號的銀色罐子,是用來裝蜂蜜的,只有四分之一巴掌大。 他把一張厚實的烘焙紙剪開,貼著罐子內(nèi)壁鋪了好幾層,然后把小罐子在安眼前晃了下,“喜歡嗎?” 安不明所以地看著他。 “那就這個吧?!卑灿缯f著,從柜子里翻出一根長長的橄欖色絲帶,在罐頸處繞了兩圈,打個結(jié),抬手戴在了安的脖子上。 安立即伸手抓向那莫名其妙的玩意,卻見安隅眼皮輕抬,“別摘?!?/br> 淡淡的兩個字,安卻忽然覺得手臂很沉,在空中僵持片刻后,竟真的放下了。 安隅深吸一口氣,許久才和緩地又解釋道:“抱歉,這個之后也許會派上用場,先別摘?!?/br> 他說著,看向窗外迅速昏暗下去的天色,“我們應該快要跟寧匯合了?!?/br> * 他們踩著日落,跟在許雙雙的身后來到了教堂背后的主城中心。 如果安隅沒記錯,這里本應矗立著主城最高的一棟寫字樓,但此刻,那里卻是一道通天的石膏雕柱——柱身上雕琢著一圈又一圈環(huán)繞向上的錦鯉,仰頭望去,望不見頂。 沖天的惡臭從雕柱下面的地底散發(fā)出來——就在此刻他們的腳下。 甚至不需要去挖,安隅用腳尖碾了碾,那本應堅硬的石磚觸感軟塌,隔著薄薄一層石板,他仿佛踩在了什么人的臉上。 暮色降臨,空曠的城市中忽然出現(xiàn)了一群女人。 她們都和許雙雙一樣年輕,得體的服裝舉止透露出主城人身份,她們從四面而來,形成一個圓圈,步步靠近這根雕柱。 絮語聲不僅更大,也更為密集。安的身體開始顫栗,仿佛不受控地向后退。 在安快要退到身后的雕柱時,安隅伸手拉住了他。 “別后退?!彼h(huán)視著靠近的人群,輕道:“你的意志不像你想的那樣薄弱,不要輕易屈服。” 語落,他終于在人群中看見了祝萄和寧的身影,另一個方向,披散著瑰紅長發(fā)的潮舞也正走來。 在進入這個里空間后,他們都跟著不同的人,在日落之時,來到了相同的地方。 中央教堂忽然響起鐘聲——那是主城每晚夜禱的標志。 身后那根通天的雕柱忽然亮起,血色的光暈點亮了夜晚,紅光映照著每一位信者的眼角眉梢,在所有人激動而虔誠的注視下,雕柱周圍忽然出現(xiàn)了一圈又一圈環(huán)繞漂浮的女人。 ——她們就像祈愿幣上鏤刻的錦鯉一樣首尾相連,雙眼緊閉,如水中之魚般繞著雕柱螺旋向上游動,在紅光中攪起一圈又一圈無形的旋渦。 安隅抬頭向上望——高處的女人逐漸長出了鱗片和魚尾,再向上,她們已經(jīng)和地下埋藏的裸尸沒什么兩樣,下身完全魚尾化。 許雙雙此時已經(jīng)走入祈愿的人群,她站在最內(nèi)圈,帶著憧憬的微笑仰望那雕柱。 她們集體唱誦道:“為更優(yōu)質(zhì)的生育,為更穩(wěn)定的存續(xù),為女性背負起應盡的責任。” “請神賜予我高基因熵的后代,讓它得居主城,讓它為人類創(chuàng)造更高的價值?!?/br> “此生微小,身體與精神,所愛與所求,皆可為后代獻祭?!?/br> 潮舞從人群中擠出來,皺眉道:“太荒唐了,主城的女人竟然會這么想?” 祝萄思忖道:“或許只是有一點類似的想法,但在這里被放大了?!?/br> 在無盡重復的祈愿聲中,安也終于緩緩仰起頭,望著那通體散發(fā)紅光的雕柱。 雕柱四周漂浮的信者在那雙眼眸中游動,他的嘴唇開始張張合合,盡管沒有發(fā)出聲音,眼神卻逐漸渙散。 寧迅速撥開人群往這邊跑來,“安!” ——他伸手撲向安的一瞬,安已經(jīng)閉上了眼,腳尖輕盈觸地,銜接在最后一個女人身后漂浮而起。 緊隨其后,站在最內(nèi)圈的祈愿者接二連三地騰空,向那根雕柱漂浮去。許雙雙念誦完最后一句,也終于閉上眼,融入了那浩浩蕩蕩向上旋轉(zhuǎn)游動的信者。 隨著游柱者數(shù)量增加,詭秘的絮語更加嘈雜。 青筋在安隅的手臂上暴起,那雙金眸中的紅光愈濃。 清涼的氣味忽然覆蓋住了周圍的腥臭。 詭異的紅光幾乎燎到寧的發(fā)梢,可他周身卻忽然生出一方寧靜的氣場。 一只又一只藍色閃蝶從衣袖中飛出,在空中忽閃著熒熒的光點,他在自己創(chuàng)造出的那片霧氣般的光暈后微笑,幾只藍色閃蝶向上飛舞,飛到閉眼游動的安身邊,落在他的唇上,翅膀翕動。 安睜開了眼。 橄欖色的眼瞳有片刻失神,而后又重新灌注回神采。 潮舞伸展出瑰色的長發(fā),托著安的身體,讓他輕柔落地。 寧立即蹲下抱住了安。 安的兜帽幾乎把寧的頭也罩住了,安隅聽不清他在對安說什么,只看到安從寬大的袖子中伸出手,緊緊抓住了寧后背的衣服。 精神凈化的蝴蝶只拉下了剛漂浮上去的幾個人,被拉下的人神情渙散,轉(zhuǎn)眼又沒入祈愿者中,再次開始唱誦。 片刻后,她們果然又回到了柱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