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修長的影子在路燈下緩緩縮短，直至人重新沒入黑暗。

    路燈另一邊，斯萊德皺眉道：“站??！”

    陳念不理會地繼續(xù)往前。

    “a1920房間，你在那個小格子里生活了很久，那里充斥著你的氣息?！彼谷R德忽然提聲道：“你的生活非常規(guī)律，從a1920中延伸出的氣味只向著幾個固定的方向去，久而久之，就像有幾道清晰的路徑圖一樣。”

    安隅有些驚訝，“他能追蹤到人經(jīng)常活動的軌跡？這是他的情報系異能么？”

    秦知律“嗯”了一聲，“很多輸出者都兼具情報異能，但斯萊德最強。他的偵查識別甚至遠超絕大多數(shù)純情報系。”

    “那他豈不是也……”

    “他暫時無法追蹤你，因為他只能捕捉到經(jīng)歷了一段時間積累的氣息?！鼻刂山忉尩溃骸八缓湍阋黄鹱艘欢物w機，這根本不夠，除非他手上有什么跟著你幾個月以上的東西?！?/br>
    安隅這才松了口氣。

    “可以樹敵，但不要大意，天梯高位沒有閑人。”秦知律淡聲教導(dǎo)道。

    “知道了?！卑灿巛p聲說，“謝謝長官?！?/br>
    陳念倏然頓住了腳步。

    氣氛突然變得有些微妙，周圍的風(fēng)聲仿佛都弱了些許。他后退兩步，影子重新回到路燈下，而后他回過頭看著斯萊德，“你是什么意思？”

    “只是有些好奇?！彼谷R德微笑，“從a1920延伸出的三條路徑，一條通往食堂，一條通往閱讀室，還有一條，到睡巢樓后面的地上就忽然消失了。不，也不能說消失，它更像是滲入了地下?！?/br>
    陳念立即瞪大了眼。

    那雙眼眸不再平和，狠厲之色爆發(fā)，他怒道：“你還發(fā)現(xiàn)了什么？”

    “很多，還沒來得及一探究竟?！彼谷R德的聲音如常，“所以才來問你，想要和你多了解一些事情?！?/br>
    話音剛落，陳念突然彎腰從鞋中抽出一把刀，猛地朝斯萊德捅了過來！

    斯萊德閃身躲開，冷道：“主動攻擊，找死！”

    他們立即糾纏起來，斯萊德渾身的肌rou仿佛能無上限地膨大，那些肌rou膨脹到恐怖的程度時，尖銳的指甲從他指尖破rou而出。

    陳念根本不是對手，他狼狽地躲避著朝向要害的攻擊。安隅看了一會兒，輕聲道：“陳念應(yīng)該不是強戰(zhàn)類的畸變，他也不像沖動的人，他的進攻顯得非常的……”

    秦知律低聲接道：“刻意?！?/br>
    金眸忽然一凜，安隅猛地意識到，陳念是故意想利用‘它’殺死斯萊德！

    不管所謂的地下到底藏著什么，那句話無疑觸怒了他，讓平和的他對斯萊德起了殺心。

    斯萊德一爪抽在陳念肩上——他本以為陳念會躲開，但陳念沒有，他被拍翻摔倒在地，頃刻間便被斯萊德欺身壓制住。

    而后，他忽然微笑起來。

    頭頂?shù)穆窡舭岩淮鼗椟S的光映入那雙黑眸，黑眸中忽然映出了斯萊德，但卻不是臉部，而是背影。

    斯萊德愣了一瞬，冷汗頃刻間濕透衣服，他忽然意識到陳念并沒有在看他，而是在看——

    他猛地抬起頭，原本在黑夜中隱形的鏡子監(jiān)控突然亮起了一塊。

    人影在鏡面中本應(yīng)很小，絕不可能看見。

    可那一刻，鏡中清晰地映出他的身影——沒有身后的睡巢，沒有路燈，也沒陳念。仿佛特寫鏡頭般，他是那面鏡子中唯一的影像。

    “抱歉，我們原本或許可以合作。”他聽到陳念輕聲道。

    前所未有的死亡預(yù)感籠罩在斯萊德頭頂，他在天梯高位許久，不知道多少次從任務(wù)中死里逃生，即便面對基因熵幾十萬的強大畸種也從未退縮。

    可這一刻他感到了無力。

    他想起風(fēng)間和蔣梟提到的人死鏡裂，那必然是一種見所未見的詭異力量，那個暗中殺戮的東西甚至不會出現(xiàn)，他就已經(jīng)即將被——

    強烈的空間波動感突然襲來！

    空氣的震蕩如同爆破中心，寂靜而龐大。斯萊德幾乎以為自己正經(jīng)歷著鏡裂死亡的過程——可那劇烈的震蕩卻沒帶來任何痛楚，一剎而過，世界突然陷入一片黑暗。

    百米之外，另一片空空的雪地隨之亮起。

    原本在他身邊的那盞路燈莫名其妙地挪去了那處。

    斯萊德愣了好一會兒，而后茫然抬頭，蒼穹之上那面亮起的鏡子監(jiān)控已經(jīng)不見了。

    萬籟俱寂，只有呼嘯盤旋的風(fēng)聲。

    被他壓制在地上的陳念扭過頭，看向路燈所在的方向。

    那道白發(fā)白衣的身影自黑暗中出現(xiàn)，緩緩走到路燈下。

    那是漆黑夜色下唯一的光亮，安隅站在那光亮下，被風(fēng)雪洗禮得略顯慘白的面龐讓他看起來弱小極了，出現(xiàn)在孤兒院這種地方，隨時隨地都會丟掉性命。

    可在那雙金瞳中，卻又波動著微妙的壓迫感。

    “原來這就是鏡子的保護機制……”他像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和空氣中一個不存在的人說話。

    “不可對它特殊關(guān)照的人動手，被發(fā)現(xiàn)就會如裂鏡般死去。但前提是，要被它發(fā)現(xiàn)。鏡子映出人影的原理是光的反射，一旦被保護者周圍沒有光源，鏡子發(fā)現(xiàn)不了，這個機制就會自動失效?！?/br>
    耳機里，秦知律有些驚艷道：“反應(yīng)得很快，看來大腦對你智商的評價還不夠貼切?！?/br>
    安隅低聲說，“謝謝您的夸獎。”

    他頓了頓又輕聲道：“我剛才似乎經(jīng)歷了格外漫長的一瞬間。”

    在陳念對斯萊德起殺心之時，他先停住腳，刻意地往路燈光暈?zāi)芑\罩到的地方退了兩步，讓自己的影子重回光下。

    如果再向前回憶，他應(yīng)該早就知道被人跟蹤了，但卻也一直等到走到路燈下才回過頭戳穿。

    ——鏡子只能“看見”被光反射映照在它里面的東西。如果周圍一片漆黑，鏡子照不到，自然也愛莫能助。

    安隅想明白這些似乎只在一瞬間。但那一瞬，時間的流速卻仿佛有極其輕微的放緩，在那個短暫而漫長的瞬間里，他甚至已經(jīng)隱隱聽到了斯萊德身體深處傳來的崩裂聲。

    在斯萊德自己都尚未感知到碎裂的痛楚之際，他輕輕地將臺燈向足夠遠離陳念的方向折了一下。

    如預(yù)料般，頭頂詭異亮起的鏡子監(jiān)控隨之熄滅。

    打斷處決。

    耳機里很安靜，長官好像完全沒有察覺剛才那一剎而過的時間錯亂，因此安隅不確定那是否為他的錯覺。

    但可以確定的是，如果時間真的放緩過，那也只有他一個人的時間。在那一瞬他腦海中只有一個想法：要搶在“鏡裂”之前破解機制。

    陳念臉上并無氣急敗壞。

    相反，他看著安隅的眼神多了一種深深的審視，像在思考什么。

    半跪在地上的斯萊德身體僵硬，他直愣愣地看著那雙逐漸氤氳開赤色的金眸。

    片刻后，安隅忽然朝他看來，對視的剎那，斯萊德立即挪開了視線。

    仿佛不受控制般，他卑微地低下頭，看向地面。

    地面上，路燈映著安隅的身影，瘦瘦小小的一道影子。

    卻讓一個面對畸變巨物都未曾退縮的強勢守序者心悸如雷，又如墮冰窟。

    沒人能說清那種壓迫感究竟從何而來。

    唯有直面過祂的人，才會明白。

    作者有話說：

    【碎雪片】陳念（1/3）未見雪停

    孤兒院的風(fēng)雪十年未歇。

    與象征著災(zāi)厄的風(fēng)雪不同，這只是一場純粹的雪而已。

    并不粗魯?shù)娘L(fēng)，紛揚細碎的雪沙，本應(yīng)很美。

    但十年未歇，也讓這份美好變得枯燥和詭異。

    孤兒院的時間停在了十年前的那一天。

    十年前，我的畸變似乎與眾不同。

    我多了一些語言難以解釋的感知力，以及另一種悲哀卻又讓我慶幸的能力。

    這十年我都在等待，在寂靜中咬牙堅持。

    在那難以名狀的感知中，我在等待什么人。

    就快來不及了，如果那個人還不出現(xiàn)……

    我并不知道他是誰。

    但他，會讓這場風(fēng)雪停歇吧。

    第38章 高畸變風(fēng)險孤兒院·38

    陳念從地上起來撲了撲身上的雪, 注視著安隅，“其實我見過你，21301222, 沒有名字的棄嬰。你的眼睛很難被人忘記?！?/br>
    他頓了下，又輕聲道：“那年我還比你大幾歲，現(xiàn)在反過來了?！?/br>
    根據(jù)id, 陳念是2137年進入孤兒院，確實和安隅有一年左右的時間重疊, 但安隅完全不記得這個人。

    陳念微笑著解釋, “有一次身體檢查，你是我前面一個。等著叫名字時, 有人提醒我說你是一年要睡十個月的怪物, 讓我離你遠點。”

    耳機里，秦知律評價道：“我覺得這才是當(dāng)年沒人找你麻煩的原因。”

    安隅：“……”

    陳念繼續(xù)回憶道：“那天名單上的人很多，管理人員忙糊涂了，拿來給我擦血的紗布是你用過的。她拼命和我保證你的檢查結(jié)果一切正常，但我還是擔(dān)心得好幾天都沒怎么睡著?！?/br>
    安隅有些驚訝，“我們有過血液接觸？”

    “嗯。但你確實很正常，至少那時還是?！标惸罘鲋慌膫募绨? 凝視著他，“現(xiàn)在就不好說了?！?/br>
    安隅道：“你說你能感受到我的存在。”

    陳念點頭, “你們是從主城外, 那座尖塔里來的吧?！?/br>
    他伸手接著簌簌落下的雪沫，輕嘆道：“這場雪下了十年，終于有人發(fā)現(xiàn)它了?！?/br>
    他們在雪夜中安靜地走著, 陳念始終和安隅保持了幾步的距離。

    “鏡子剛降臨在這座孤兒院時, 這里正處于大規(guī)?；兒蟮幕鞈?zhàn)中, 每天都有很多人死去?！彼呑哌叺溃骸鞍ㄎ以趦?nèi)，有三個孩子被它特殊關(guān)照。鏡子不會說話，我目睹了好幾個人的死亡才終于摸透它保護我的方式，而你卻一下子就看破了守護機制，你很聰明。對了，你知道我是被格外關(guān)照的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