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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雪待歸人 第104節(jié)

    安隅嘆氣,“因為我的一些錯誤cao作,這次沒有?!?/br>
    秦知律沒吭聲,安隅偷覷長官的臉色, 隱隱覺得長官陷入了一種無語的情緒中,連忙說, “典也建議我先把書留著, 說不定以后真的會因為它發(fā)達?!?/br>
    “離詩人遠點,黑塔總覺得他不對勁,只是一直沒找到異常點?!?/br>
    秦知律將另一只手套拿出來, 發(fā)現(xiàn)小雪花只有右手食指有, 左手則是一只普通手套。

    “為什么選擇雪花圖案, 便宜?”

    安隅輕輕搖了下頭,“因為雪被認為不祥?!?/br>
    秦知律倏然抬眸。

    他們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在那一簇輕微波動的燭光下對視。

    “不祥,就像我一樣?!卑灿缤M長官那雙漆黑的眼眸,輕聲道:“也像您的手一樣?!?/br>
    幽暗的空間中,那雙金眸卻被襯得更透澈了。

    有那么一瞬,秦知律覺得自己注視的不是一對眼球,而是一星光暉,是某個龐大的東西誕生之際留存下的小小印記。他一恍間腦海里響起從前的聲音,十六歲的他在回答心理醫(yī)生溫柔的提問時,看著自己的手,輕聲道:“罪?!?/br>
    這雙手,這根扣動扳機的右手食指,送走了太多生命。那些畸變生物,意志彌留的人類,那些倒在警報聲中的守序者,他的父母,還有meimei……無數(shù)鮮血與命運在指尖糾纏,而在無數(shù)次重新上演的選擇前,他都冷酷地扣下扳機,斬斷一切。

    安隅低低的說話聲把他的思緒拉回晃動的燭焰下。

    “您告訴過我,這些伴隨畸變降臨的東西其實不是雪,每一片酷似雪花的東西中都有科學無法破譯的頻率,也許那里藏著一個無法探及的時空吧。凌秋總是說,每當我睡著,世界上就有某個地方遭受風雪侵襲,會有畸種,所以我得把自己藏好,不能被別人發(fā)現(xiàn)我是個不祥的家伙。那時我不太服氣,但現(xiàn)在,53區(qū)、孤兒院,這兩個我生長的地方都遭受了滅頂之災。”安隅被巨大的章魚玩偶擠得快要掉到地上了,他往沙發(fā)上挪了挪屁股,把章魚往旁邊擠了擠。

    秦知律深沉地注視著他,“你到底要說什么?”

    安隅低頭抱歉道:“我只是覺得人們對這個世界正在發(fā)生的事了解太少了。被認為是不祥的、罪惡的,也未必真如所想吧。”

    “倘若真是罪惡,也不是一人的罪?!彼麛傞_手掌看看自己的掌心,“至少,我也罪孽深重?!?/br>
    他話音落,對面那雙黑眸似乎震顫了一瞬。

    安隅不確定自己能否安慰到長官,他甚至說不清為什么要這樣做。比長官過得苦的人太多了,他以為自己早已看慣,卻久久難以忘記在探入長官回憶時心中的沉痛。

    他確實是個沒人性的家伙,只有兩次曾感到心痛。

    第一次是親手送凌秋離開,第二次是旁觀長官的從前。

    凌秋沒來得及聽到那聲哥哥。所以在從記憶中出來后,他立刻擁抱了他的長官。

    “很抱歉,我好像依舊沒有太多人性,只有本能?!卑灿绲吐暤溃骸暗視^續(xù)學習的,長官?!?/br>
    秦知律倏然起身,幾步便來到他面前。高大挺立的身影遮住了燭光,安隅抬頭,皮手套順著他的鬢角輕輕摩挲了一下他的耳朵,皮革觸碰到耳后那枚常被他遺忘的舊疤,他瑟縮了一下。

    他的視線落在秦知律嘴角那枚小小的疤痕上,“我很多年沒用鏡子照過耳后了,您說的那道疤……”

    “和我嘴角的很像?!鼻刂奢p輕摩挲著那塊皮膚,“但比我的大一些,顏色也更深一些。”

    安隅點頭,“我用您的權限去看過尤格雪原的資料了?!?/br>
    “怎么想?”

    “您懷疑我是那個畸變的女科學家的孩子嗎?”

    秦知律沉默了許久,放下手道:“有過一瞬間的想法,但不太說得通。三周的胚胎只是一團細胞,沒有離體還在垃圾場成長為嬰兒的可能。即便用你異于常人來解釋,可詹雪的異能是精神摧毀,或是詛咒,畸變特征是眼球,這些你都沒有?!?/br>
    安隅頓了又頓,還是把那句話說了出來,“如果可以做基因鑒定……”

    “人類沒有留存她的基因?!鼻刂蓢@氣,“這是被恐懼催生出的愚蠢。詹雪是第一個超畸體,人們只想著徹底消滅她,越干凈越好。明明誰都有可能成為第一個超畸體,但人類對她的恐懼和仇恨從未停止,他們深度解剖了她的尸體后就丟進熱堆焚燒殆盡,就連她遺留的東西,至今都還有一些在被搜索和銷毀。”

    安隅愣了愣,“二十多年了,還有什么遺物?”

    “她做科學家期間和很多高校都有聯(lián)系,四處演講座談,總會觸碰一些圖書館文獻,或留下手札教案,要逐一排查。這件事很耗時,大腦安排了幾個閑散人員,一直在斷斷續(xù)續(xù)地掃尾?!?/br>
    “哦……”

    涉及到高校,就超過了安隅能聊天的范疇。他下意識摟緊章魚玩偶,秦知律卻忽然伸手抓住章魚的頭,把玩偶從他懷里扯走,拎到面前看了一會兒,冷聲道:“丑東西?!?/br>
    安隅立即抿緊嘴,把正要套瓷的那句“這個玩偶和您表達章魚基因時很像”給咽了回去。

    粗壯的章魚觸手們無辜地在空中晃悠,秦知律隨手把它丟到床上,“去床上?!?/br>
    “?。俊卑灿玢蹲?,看看他,又看看趴在床上的章魚玩偶,“您是要我和您睡覺嗎?”

    秦知律的臉色一下子有些木。

    他伸手指指安隅屁股下面的沙發(fā),“我睡沙發(fā)?!?/br>
    “這……不太好吧?!卑灿缙鹕碜酱采希狡鹨恢徽卖~腳在手里捏著。

    秦知律冷淡地在沙發(fā)上躺下,兩條長腿一伸開,腳踝就從扶手上支了出去。

    他冷著臉問,“到底是誰告訴你……算了,是凌秋?!?/br>
    安隅在長官柔軟的大床上躺下,“嗯,凌秋說,大人物的脾性千奇百怪,但他們無一例外都喜歡和人睡覺。緊要關頭,可以考慮答應。”

    秦知律:“……”

    “但和您睡的話,最好還是不要吧?!卑灿玎止局^被子蓋在身上,被子里還殘留了一些長官的體溫,他下意識把自己裹緊,“比利似乎對我有沒有和您睡覺這件事很敏感,總是旁敲側擊,有點煩人?!?/br>
    “……”

    “長官,您還在聽嗎?”

    秦知律的聲音冷得好像回到了初見時的雪原,“一個糾正。不僅是和我不要,是和誰都不要?!?/br>
    “哦?!卑灿珙D了頓,“明白的。嚴希說我現(xiàn)在應該適度考慮尊嚴和羞恥,畢竟我已經(jīng)沒什么生存壓力了。”

    “有也不行。”

    “哦?!卑灿缣ь^瞟了一眼床頭柜的蠟燭,伸手輕輕把它往沙發(fā)的方向推了推。

    “吹了吧。”秦知律閉著眼睛道:“我每次接受誘導試驗后確實不喜歡漆黑的環(huán)境,但今天還好,不是一個人?!?/br>
    話音剛落,安隅就“呼”地一聲把蠟燭吹滅了,似乎很不習慣那玩意。

    “晚安,長官?!?/br>
    秦知律沒立即回應,他擠在沙發(fā)上閉目養(yǎng)神,過了一會兒,忽然有些無奈地低笑了一聲。

    “不僅是看了我的記憶吧。試驗結束后會失眠,開燈睡能緩解一些。這是大腦一小部分負責我的研究員才知道的機密,你是怎么套到話的?”

    沒有回答。

    秦知律側耳傾聽,漆黑安靜的房間里,漸漸響起規(guī)律輕長的呼吸聲。

    他面無表情地轉過頭,在黑暗之中,看著自己床上鼓起的那個輪廓。

    “……”

    *

    安隅醒來時,天光大亮,主城已經(jīng)恢復如常。

    秦知律不在房間里,他睡眼朦朧地拖著章魚玩偶離開長官的房間,一推門,和站在他房門前正要敲門的比利打了個照面。

    比利那雙鳥眼一下子瞪得溜圓,迸發(fā)出一系列復雜至極的神采。

    安隅打了個哈欠,從他身邊擠過去,“早,沒和長官睡?!?/br>
    “行行行?!北壤麆邮职堰值蕉涓淖旖寝袅嘶厝?,把給安隅帶的早飯放下,“咳咳,那個什么,嚴希來接你了?!?/br>
    安隅半閉著眼完成洗漱,咬了一口厚厚的三明治。

    其實他不太喜歡口感很豐富的食物,賤人賤命,他就喜歡嚼粗糙單一的面包。

    他三兩口把三明治吞了,“長官呢?今晚教堂有給孤兒院的夜禱會。”

    “最近外面不太平,涉及畸變,他要參與黑塔決策,讓你和典一起去夜禱會。典沒有感染風險,可以自由出入主城?!北壤贿呅牟辉谘傻卣f著,一邊飛快掃視著安隅領口袖口露出來的皮膚,有些失望地嘆氣道:“律不是剛接受完試驗嗎?正應該需要宣泄和解壓……他是沒心情,還是沒力氣?”

    “?。俊卑灿绱竽X卡殼,反應了好一會兒,“可能……都不太好吧?!?/br>
    “哦……”比利了然,“那你要多關心他,抓住這個機會?!?/br>
    “我已經(jīng)很努力了。”安隅一邊往電梯走一邊嘟囔,“凌秋教的,祝萄教的,能用的招我都用了。”

    比利眼珠子要掉地上了,“祝萄教過你!!果然,我一直懷疑他也……”

    電梯門在安隅和比利之間緩緩關閉,安隅詫異道:“他也什么?你在說什么?”

    “我在說……”

    電梯門關閉的瞬間,整個世界安靜了下來。

    安隅面無表情地伸手和比利拜拜,看著那張猴急的臉隨著電梯下落消失。

    然而電梯只下落了一秒就開始減速,停在198層。

    流明走進來,和上次一樣,那對美麗的明眸只淡淡瞥過安隅,便背過身去按下了健身房的樓層按鈕。

    他嘴邊比之前多了一圈金屬紋飾,嵌入皮膚的金屬片環(huán)繞勾勒,像一圈圈美麗詭譎的聲波。

    尖塔有不少守序者會在身上安裝輔助科技,但安隅還是第一次看到嵌在嘴周的。那一圈圈清冷的銀色金屬很襯流明的氣質,和他的清冷高傲融合,又多了一絲安隅說不出的味道。

    他低頭給比利發(fā)消息,比利回復道:“那叫禁欲氣質?!?/br>
    安隅蹙眉。

    -什么意思?

    -你不懂。也別問。流明很傲慢,勾搭難度極大,不適合你這個社交新手。

    -哦……那東西是裝飾品嗎?

    -當然不。流明的畸變型是花豹和血雀,據(jù)說他在蝗災任務中將花豹的追蹤、爆發(fā)攻擊、奔襲能力發(fā)揮得驚艷極了,除此之外還展露出一些源于雀類的聲音干擾能力,一旦開發(fā)好,那就是能跨越高原、沼澤、天空多地形任務的人才。但他的聲波有些弱,也表達不出羽翼體征,炎花了大價錢為他打造了鑲嵌在面部的金屬擴聲器,為他的聲波增傷,此外還有一對專屬于他的機械羽翼正在研發(fā)中。小道消息,嘴唇周圍那幾個金屬片片要一百多萬積分,其實沒必要做得那么漂亮,但炎是完美主義,快把研發(fā)人員逼死了。

    安隅對著“一百多萬”手一哆嗦,手忙腳亂才沒把終端掉到地上。

    流明聽到聲音,回頭瞟了他一眼,淡淡開口,“小心點。”

    “抱歉。”安隅連忙說。

    等流明轉過去,安隅繼續(xù)和比利發(fā)消息。

    -流明聲音很好聽。

    -那可不,畢竟是時代巨星啊。據(jù)說炎關注他很久了,只是從前他沒畸變,炎就紳士地沒有靠近罷了。

    -那雙機械羽翼多少錢?

    -不知道,還在研發(fā)中,據(jù)說設計費已經(jīng)近百萬了。炎真是大手筆,不愧是主城第一豪門唯一留下的繼承者。

    安隅對著屏幕沉默了一會兒,笨拙地截下屏,發(fā)給長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