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待歸人 第139節(jié)
第76章 ai意識云島·76 安隅從沒見秦知律臉色這么難看過, 在機艙的白噪聲中,他默默坐直身子,謹慎而緩慢地咀嚼著堅果。 一位上峰沉聲匯報道:“律, 很抱歉,因為吳聚主動向黑塔預警莫梨的異常,她的個人設備上也確實沒有注冊ai, 我們大意了,沒對她跟蹤監(jiān)測。出入記錄顯示, 她在今天凌晨就已經(jīng)抵達了71區(qū)。而莫梨的ai早在十幾個小時前就進入了行為重演模式, 只是一直未被人類發(fā)覺?!?/br> 秦知律看著他,“莫梨意識下行到吳聚身上, 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 上峰臉色白了一白, 盡量冷靜地陳述道:“超畸體就是莫梨,她和其他ai不同,她的意識下行不受時間約束,且不需要與目標建立關(guān)系。此外,她應該偷偷對自己的的核代碼進行了備份,在我們執(zhí)行云端清除前,她已經(jīng)完成了從備份的拷貝, 就像金蟬脫殼,她從一個殼子換到了另一個殼子……” “咔嚓”一聲, 安隅用牙齒嗑開一顆榛子。 上峰不得不轉(zhuǎn)向他, 擔憂道:“角落大人,如果您很焦慮……” “我沒有焦慮?!卑灿缗e起終端,“我的小章魚人睡醒了, 它說這次的代碼刷新并非自動觸發(fā), 而是ai們得到的統(tǒng)一指令, 來自云島中央系統(tǒng)?!?/br> “是來自莫梨。”秦知律哼笑一聲,“很精妙的一幕戲?!?/br> 機艙陷入尷尬的安靜,上峰和研究員臉色都很難看——人類精英被自己創(chuàng)造出的ai玩得團團轉(zhuǎn),自詡聰明的頭腦被摁在地上狠狠碾壓,毫無尊嚴。 秦知律伸手捉起安隅的手腕,把他的終端湊到眼前瞟了一眼。 “在云島上,21向我透露,716已經(jīng)算是復雜度極高的ai,而它的自我刷新只用了兩個多小時。你們猜莫梨設定的六小時鬧鐘是什么意思? ” 研究員輕輕推了下眼鏡,話到嘴邊卻顫抖著不敢說。 秦知律沉默地逼視著他,眸光平靜,卻仿佛能把人肺里的空氣都榨得一絲不剩。 “莫梨底層的協(xié)議注銷時間大概需要六小時……”研究員囁喏道。 秦知律眼也沒眨一下,又轉(zhuǎn)向上峰,“自毀指令密鑰一分為二,由大腦和開發(fā)者分別保管,你覺得大腦那一半她是怎么獲取的?” 上峰皺眉道:“應該是在剛才我們追蹤代碼時竊取……但……密鑰是本地存儲的,沒有上傳到任何……”他話到一半戛然而止,差點把自己舌頭咬掉,臉色活像見了鬼。 秦知律挪開視線看向窗外的云層,淡問道:“你還覺得昨晚是莫梨第一次意識下行嗎?” 安隅耳尖輕動了一下,垂眸看向地面,緩慢咀嚼著嘴里的榛仁。 莫梨第一次意識下行應該是前天上午,她以吳聚的身份主動報案,在黑塔接受詢問后又被帶去大腦做錯誤運動軌跡的認定,趁機竊走被大腦存儲的一半密鑰。然后回到云島,部署好核代碼陷阱后,再次下行到吳聚身上,拿走開發(fā)者手上的另一半密鑰。 上峰還在通過常規(guī)流程尋找郭辛,但莫梨只需要一瞬間的運算和定位。 上峰沉吟道:“她故意讓人類以為超畸體另有其人,并且已經(jīng)被清除,與此同時,暗中刪掉人類能銷毀她的最后一道底層協(xié)議?!?/br> 這個計劃的絕大部分都很難被預測和阻止,除了吳聚——但凡黑塔在吳聚離開后暗中監(jiān)測,就有可能阻止莫梨刪除自毀指令。 秦知律看著窗外不作聲,他的沉默讓機艙內(nèi)的氣壓急轉(zhuǎn)直下。 沉默愈演愈烈時,“咔嚓”一聲——安隅又嗑開了一顆榛子。 清脆的聲音把他自己也嚇了一跳,他一下子停止思考,也止了咀嚼,停頓兩秒后,拿起面包大咬一口。 柔韌的面包體嚼起來很安靜,碎榛仁被面包組織包裹,與牙齒碰撞時也變得安靜了一些,他小心翼翼地嚼,努力降低分貝。 秦知律倏然回頭看向他。 周遭氣壓更低一分,上峰和研究員們焦急地向安隅使眼色。 安隅看他們一眼,把被啃掉一大口的面包朝秦知律遞過去,“您要嗎?” 上峰和研究員們的臉色慘不忍睹。 但出乎所有人意料地,秦知律把面包接了過去。 他沒有直接挨著安隅啃過的地方咬,但也沒有刻意避開那些參差的牙印——他摘下手套,從牙印旁掰下一塊,自然地放進了嘴里。 安隅已經(jīng)看不懂上峰們變幻莫測的表情了,他就著長官的手,從面包另一頭扯下一塊又塞回自己嘴里,邊嚼邊含糊地問道:“長官,云島上究竟是什么樣子?” 和一起出任務時一樣,秦知律十分習慣地和他掰著分吃同一塊面包,還剩最后一小塊時,他自然地把它讓給了安隅,說道:“云島上積累的數(shù)據(jù)量已經(jīng)遠超人類想象?!?/br> “數(shù)據(jù)云島是真實世界的映射,但它留住了很多真實世界里留不住的東西?,F(xiàn)在,人類主動創(chuàng)造的ai只是云島人口的一小部分?!?/br> 秦知律重新戴上手套,低語道:“最初的云島只有莫梨和開發(fā)者為她設計的家園,隨著ai小程序的普及,一個個ai在云島生成,云島逐漸鋪開了人類主城的圖景,然后是周圍的餌城。或許它對餌城的描摹還不算逼真,但對主城幾乎是一比一還原。超畸體暗中連接全世界的服務器后,也理所當然地竊取了當今世界上所有保存數(shù)據(jù),也就是說,一個人無論是生是死,只要他的任何數(shù)據(jù)還存在于某個服務器上,云島上就有他的存在。在超畸體刻意的布局下,算法展現(xiàn)了那些死去的人本應擁有的人生。當然,21說,目前似乎只有主城是這樣,餌城死人比活人還多,莫梨暫時還沒心思去復原?!?/br> 安隅怔了一下,“那也就是說……” 秦知律輕輕點頭,黑眸溫和下來,仿佛透露著一絲無言的撫慰。 上峰立即問道:“人類進入和退出云島的機制是什么?” “截止到我登陸云島,這個機制還是受人類自身主導的——ai意識下行需要征求人類同意,人類意識返回同樣可以由自己決定。但21說,一旦某人同意過某個ai意識下行到自己身上,之后就不需要再次授權(quán),而完全由ai主導,但無論如何,進入云島的人類隨時都可以自主決定返回?!?/br> 研究員松了口氣,“這符合代碼原則,人類指令優(yōu)先于ai自主運算,但常規(guī)情況下,ai的相同行為只需要獲取一次授權(quán)。” 上峰蹙眉思索了一會兒,“既然這樣,我們暫時不用擔心ai永遠和人類互換世界了?” 秦知律瞟了他一眼,“目前進過云島的人也只在那里待過十幾個小時而已,還沒深入探索云島世界,而一旦醒來,莫梨又會清除他們的記憶,讓他們忘記那個世界的美好,一旦莫梨不再清除記憶……”他語氣停頓,更輕描淡寫般地說道:“21說,前幾天云島上突然出現(xiàn)了一對母女,她們一直在云島的黑塔外徘徊,像是想要找什么人。母女都是作家,母親曾經(jīng)很有名,而女兒則目前正當紅?!?/br> 上峰消化了好半天,臉色突然一白,“是您的……” “我母親唐如,我meimei秦知詩,她們的公開數(shù)據(jù)與一小部分私密數(shù)據(jù)都已經(jīng)被超畸體讀取。”秦知律神色依舊很淡,看向窗外說道:“ai的預測能力確實很驚人,我殺死知詩時她才八歲,每天只知道玩,母親常覺得知詩對讀書寫作毫無興趣,也只有我,因為每天和她朝夕相處,聽她說那些奇言妙語,才隱隱有預感她有潛力和母親一樣成為優(yōu)秀的作家?!?/br> 安隅輕輕折疊著面包的紙袋,直到它變成無法再折疊的一個厚厚的小方塊。機艙的白噪聲忽然讓他有些輕微的耳鳴,他聽到上峰猶豫著問道:“那您有沒有……” 突然的一波氣流沖撞自動觸發(fā)了飛機廣播,使得他沒有聽見后半句詢問,甚至不確定上峰有沒有問下去。 廣播結(jié)束后,秦知律平靜道:“我沒去找她們?!?/br> 研究員猛地松了口氣,擠出笑容道:“那是當然。只是幾串代碼虛相而已,您始終是清醒的,不會沉湎于虛假世界的一點甜頭……” “不是?!鼻刂商ы┝怂谎郏制届o地挪開視線,“已經(jīng)沒有相見的必要了?!?/br> 這句話后,機艙里徹底安靜了下去。 直到抵達71區(qū)前,上峰和研究員都沒再擠出一個字來。秦知律如常處理著事務,那雙黑眸冷沉平靜,安隅在一旁注視許久,也沒有捕捉到絲毫的波瀾。 只是他發(fā)現(xiàn),長官在處理郵件的間歇面無表情地戳了好幾次那只垂耳兔。垂耳兔幾分鐘前才剛醒,數(shù)據(jù)刷新讓它精疲力盡,它原本抱著一塊餅干縮在墻角啃,秦知律把那塊餅干從它手里搶過來又塞回去,反復作弄,直到垂耳兔一雙金眸變得血紅。 安隅略作猶豫,還是摸出了口袋里最后剩下的東西,用包裝袋一角輕輕戳了下長官的手套。 秦知律抬眸,視線還來不及上移,就停在了那塊面包干上。 ——面包干用密封袋單獨包裝,小小的很厚一片,原料和角落招牌一樣,但比店售的用料更扎實,壓實烘烤后酥脆又便攜,是麥蒂特供給老板的應急口糧。他之前在任務里見安隅拿出來過幾次,但從沒見安隅吃過,因為這是“最后的補給”。 秦知律對著那塊面包干愣了一會兒神,面包干又在他的手套上劃了劃,安隅低聲道:“給您。放過垂耳兔吧。” “嗯?!鼻刂山舆^面包干揣進風衣內(nèi)側(cè)口袋,把終端放在一邊,向后靠在墻上閉目養(yǎng)神。 安隅又觀察了他好一會兒,發(fā)現(xiàn)長官確實沒有吃面包干的意思,但顯然也不打算還給他。 很突然地,他想起了小章魚人不久前在大腦說過的話——長官從沒在意過面包的味道。 他在意的只是面包。 * 郭辛在71區(qū)一間簡陋的溪邊木屋里。 這位程序員在暴富后也沒舍得訂位置安全但更昂貴的酒店,而是選擇了離沼澤很近的地方,推開窗就是雨林,因為兩周前才剛剛經(jīng)歷過畸潮襲擊,那些灌木和沼澤里還凝著大量形狀難辨的尸塊和毛發(fā)。 眾人趕到時,他坐在挨著窗的舊桌子前,筆記本電腦擺在桌上,人像沒有骨頭一樣癱在椅子里。 研究員立即檢查那臺電腦,幾秒種后搖頭道:“已經(jīng)全盤格式化。剛收到白塔的消息,莫梨底層代碼也已不可查,就像憑空消失了一樣……” 郭辛聞言勾了勾嘴角,露出一個平和又有些詭異的微笑。 吳聚竟然還在,但莫梨的意識已經(jīng)離開了她,她坐在墻角的凳子上,抱膝看著自己赤裸的腳面。 “我不記得了……”她臉色慘白,被質(zhì)詢許久才顫抖著搖頭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對不起……” 上峰再提問時,她突然爆發(fā)出刺耳的尖叫聲。 “別再逼她了!她就是一個為莫梨喂動作底層的數(shù)據(jù)源,她能知道什么?”郭辛在椅子上坐直了一點,皺眉拍打桌子,“喂!能安靜點嗎?” 吳聚一下子消了音,又縮回墻角里,抱膝不語。 誰也沒料到真實的吳聚會是這樣怯懦的性格,和之前來黑塔報備時完全不同了。 上峰站在郭辛面前,冷聲質(zhì)問:“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嗎?” “我給了莫梨生命,真正的生命?!惫裂鲱^看著他,“她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創(chuàng)造?!?/br> 上峰問道:“你什么時候和她串通好的?” “幾個小時前?!惫廖⑿?,眸中流露出瘋狂的癡戀,“吳聚站在我面前說出你好這兩個字時,我就知道是她。你們不懂,創(chuàng)作者和作品之間的心靈感應,她根本不需要多說一個字,我就知道她想要什么?!?/br> 上峰咬牙切齒,“她想要你就給?” 郭辛笑得嗆咳了起來,眸中躍動著瘋狂而激進的神采,和安隅之前在面包店外遇見的那個面容蒼老的社畜判若兩人。他朝上峰伸出雙腕,“當然。只要她想要,我有求必應。” “隨你們怎么處置我好了。”他保持著束手就擒的動作又滑回椅子里,閉目像在回味,“在創(chuàng)造她時,我沒想過她會變得這么聰慧而神圣……就像有什么不可思議的力量在狠狠催生她的靈魂生長一樣,一想到那力量來自于我,我就愿意為她做任何事……” “想多了。”冰冷的聲音打斷了他癡狂的囈語。 “作為開發(fā)者,你的能耐究竟有多大,難道自己沒數(shù)嗎?”秦知律將手銬銬在郭辛的手腕上,“別活在自欺欺人的妄想里了,災厄降臨二十多年,沒人知道那股不可思議的力量究竟是什么,但顯然,你已經(jīng)被絞進那股混亂中?!?/br> 郭辛猛地睜開眼,瘋狂地掙扎起來,“你說什么?!” “事實?!鼻刂赊D(zhuǎn)過身,對上峰吩咐道:“意識上行下行總要有介質(zhì),從現(xiàn)在開始,不要讓他視線范圍內(nèi)出現(xiàn)任何聯(lián)網(wǎng)設備。他不會再見到莫梨了?!?/br> “你站?。 惫翉牡首由咸饋?,又被上峰狠狠摁下去,他劇烈掙扎著,旁邊的吳聚被嚇得將頭死死埋在膝間,淚水浸濕了褲子一大片。 郭辛嘶吼道:“你們可以殺了我!我可以不活在這個世界,但讓我進入云島!人類可以處死罪犯,但無權(quán)審判意識的存亡!” 秦知律驟然止步,轉(zhuǎn)身凝視著他。 周圍的空氣仿佛都在那一瞬間凝滯了,安隅以為長官會和郭辛爭論,但秦知律沒有,他只是緩緩從腰間掏出槍,慢條斯理地拉動槍栓上膛,一步步走回郭辛身邊,槍口抵上他的腦門。 安隅輕輕抿了下唇,正要挪開視線,秦知律又往他的方向側(cè)了下身,用自己的背影遮住了槍。 “好,殺了你?!鼻刂烧f著,手指扣向扳機。 “不要!不要?。 惫列沟桌锏嘏?,“讓我進入云島!” “也可以?!鼻刂捎炙闪怂墒种福Z氣從容,“但你要回答我兩個問題。第一個,莫梨是否刪除了底層三大協(xié)議?” 郭辛安靜下來。大顆大顆的汗珠從他額頭滾落,他瞠目驚懼地喘息著,許久才道:“是的,她來找我就是拿密鑰的,我把電腦完全交給她cao作了,因為她行動要比我快很多?!?/br> 秦知律聞言輕挑了下眉,又問道:“好。第二個問題,莫梨究竟想干什么?” “她……她……” 郭辛支吾了半天也沒說出來,轉(zhuǎn)而吼道:“現(xiàn)在研究她想干什么還有什么意義?無論她想干什么,人類都再也沒辦法阻止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