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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fēng)雪待歸人 第162節(jié)

    *

    一個高挑的身影穿越風(fēng)雪,從空曠街道的另一邊走來。

    西耶那穿著雪白的大衣、獵褲和靴,如果不是那頭深灰的長發(fā),她幾乎能徹底隱匿在霜雪中。她雙手插在兜里,低頭疾行。

    安隅納悶道:“您可以感知到她?”

    “靠近時可以。”秦知律視線掃過桌上那幅畫,“也許是同類感知?!?/br>
    安隅倏然想起西耶那門上的掛畫——和大片羊血分離開的一小塊。

    “長官……”

    “噓?!鼻刂墒持傅衷谒缴陷p輕按了按,“先看她要干什么?!?/br>
    西耶那直奔房子而來,轉(zhuǎn)眼便到近處,她正打算穿越街道,腳下卻忽然一頓。

    風(fēng)雪呼嘯依舊,她卻停在原地仔細(xì)聽著什么,片刻后,猛地轉(zhuǎn)過身直接進(jìn)了旁邊的店面。

    那是一家獵具維修店,門頭很小,店門被大力拉開,里面一覽無余。

    冰天雪地,一個五六十歲的老頭裸著上身背對門站著,松弛的皮上結(jié)滿深灰色毛綹,耳朵上緣尖銳,兩腿纖細(xì),大臂卻格外粗壯。

    安隅見過太多和他相似的體貌,來自豺狼的基因。

    這是一個生物畸變者,在99區(qū)或許已經(jīng)算少數(shù)群體。

    風(fēng)雪灌進(jìn)門,老頭身子沒動,只是生硬地側(cè)過了頭。

    蔣梟的記錄儀悄無聲息地飛到門口,捕捉到那個沙啞的嗓音。

    “西耶那老板?好幾天沒見您了,您去哪了?”

    “我路過來看看你?!蔽饕锹曇衾浒?,不答反問道:“你怎么不轉(zhuǎn)過來?”

    “我在換衣服,您突然進(jìn)來嚇了我一跳?!蹦莻€老人嘆氣,“我們平時沒說過幾句話,您怎么想起來看我了。”

    “哦?”西耶那笑聲中劃過一絲譏誚,“不是您先在門后用槍口瞄準(zhǔn)我的嗎?我以為那是獨(dú)特的招呼方式?!?/br>
    話音剛落,老人猛地轉(zhuǎn)過身,把藏在胸前的長桿狙擊槍往桌上一掄,大臂頃刻間又脹大數(shù)倍,充盈的血管在皮下爆裂,指尖綻放出鋒利的指甲來。他身子下蹲,迅疾地躍起,一爪拍向西耶那!

    西耶那往旁邊閃開,肩膀處的大衣卻還是被抓破了,毛絮紛飛,被切開的皮rou迅速洇出血來。

    安隅盯著她的腿——躲避時,她的下半身紋絲不動,故意讓對方得手。

    鏡頭里,西耶那不動反笑,她一把扯斷那條殘袖——女人手臂的肌纖維天生細(xì)而長,可轉(zhuǎn)眼間,白皙的皮膚下開始膨脹隆起,鋒利的指甲從指尖生長而出。

    老頭震驚得往后退了一步,不遠(yuǎn)處的蔣梟也遲疑道:“律……”

    “你走近點(diǎn),反正她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你了?!鼻刂傻穆曇艉翢o意外,“把你的終端靠近她?!?/br>
    就在蔣梟靠近門口的功夫,西耶那冷笑著破解了老頭的第二次進(jìn)攻,她將他掄倒在地,馬靴用力一踏,蹬著那顆腦袋,彎腰用利爪切斷了喉嚨。

    老頭的身體還在瀕死抽搐,這一次,西耶那的爪尖徑直刺入了他的胸膛——

    幾秒后,老頭裸露在外的皮膚開始瘋狂鼓動,顏色詭譎的種子拱破皮膚而出,轉(zhuǎn)眼又萎縮回去,他的頸側(cè)生出鱗片,很快又覆上羽毛,千奇百怪的體征在他身上變化莫測,轉(zhuǎn)眼間,全身的血管和皮膚一齊爆裂,像有人將一桶鮮血潑灑在地,瞬間便將維修鋪的地板都淹沒了。

    西耶那深嗅著空氣中濃郁的血腥,肌rou和利爪緩緩消去,又恢復(fù)了女人尋常的體貌。

    而后她抬起頭,與站在門口的蔣梟對視。

    “嗨。”她挑了下眉,隨手把老頭丟在柜臺上的狙擊槍背在肩上,“你好啊,剛才我們在工廠見過,八爪蛇先生。”

    蔣梟皺眉,“八爪蛇?”

    還沒等到西耶那解釋,他的終端就已經(jīng)開始警示閃爍——探測到陌生的超高基因熵生物,數(shù)值突破三十萬,持續(xù)飆升中。

    蔣梟皺眉不可思議地瞪著西耶那,“律……她該不會是……”

    閣樓之上,秦知律放下了簾布。

    “她的能力你應(yīng)該很熟悉才對。獲取性基因表達(dá)、基因感染,以及可預(yù)見的——不久之后基因熵爆表?!?/br>
    他回頭又看向那幅畫,“看起來,第二個我出現(xiàn)了?!?/br>
    第90章 95區(qū)重現(xiàn)·90

    秦知律用安隅腕上的繃帶包扎了傷得最重的左臂, 包扎過程中傷口又開始滴血,順著閣樓木地板的縫隙,滴滴答答地往下淌。他索性用刀徹底刮掉了沾上火藥粉末的部分, 留下深而鮮紅的創(chuàng)口。

    西耶那看著他處理傷口,說道:“您與年少時比變化很大,看來黑塔這些年沒有刻意經(jīng)營人設(shè), 您的確像傳說中那樣冰冷又危險,這種氣質(zhì)讓您更具魅力了?!?/br>
    她說著挑逗的話, 但那雙英氣逼人的明眸中卻毫無笑意, “當(dāng)年研究員們稱您為極端異常,可直到今天我才算開了眼界。剛才那場屠殺, 您的戰(zhàn)場能力實(shí)在讓人難忘。”

    秦知律抬眸掃了她一眼, “不久之后,你也會和我一樣。”

    “我?我只是一塊殘缺的碎片,僥幸能折射些許神明的暉光罷了?!蔽饕锹燥@遺憾地?fù)u頭,“獲取性基因表達(dá)并不總能成功,十次里總會失敗五到六次。理論上,高基因熵明明應(yīng)該更趨近穩(wěn)態(tài),可隨著基因積累, 我卻感到越來越混亂,逐漸難以駕馭自己擁有的基因。相信您沒有遇到過這些阻礙吧。”

    秦知律有些意外, “確實(shí)沒有?!?/br>
    “看, 這就是神明與碎片的差異,管中窺豹得見一斑,您是豹, 而我只是豹身上的一顆斑?!?/br>
    秦知律凝視著她, 開門見山地問道:“99區(qū)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西耶那拾起桌上燒成半截的蠟燭, 靠近那卷羊皮畫,低聲道:“也許一切都源于這幅畫。”

    “狄斯夫上校失蹤前剛好在我店里喝酒。那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夜晚,他從采集廠巡邏回來,點(diǎn)了半打白蘭地,一只烤牛腿三明治,坐在店里和獵隊(duì)聊天。到后半夜,其他人都走了,只剩上校一個醉倒在桌上,我本打算推他上樓睡,郵遞員卻突然跑了過來……”

    **

    “上校,終于找到您了。”郵遞員從門口探進(jìn)個腦袋,揮舞著抖落大信封上的積雪,“有您的文件,麻煩簽收一下!”

    狄斯夫從桌上撐起身,醉眼迷蒙地看著那厚得反常的信封,罵了一句該死,“這么晚了,怎么不送到駐軍中心?”

    郵遞員打著哈欠,“駐軍中心和您家里我都去過了,這是主城急件,寄送者要求立即派送到本人手中?!?/br>
    狄斯夫立即起身,“主城?”

    西耶那把最后一個三明治送給了郵遞員,關(guān)店門時卻見狄斯夫正張肩拔背地站在桌旁檢查信件,那雙鷹隼般的眼中已毫無醉態(tài),他凝重地自語道:“主城怎么會用這種方式聯(lián)絡(luò)……”

    西耶那笑著打趣,“快三十年了,您還和駐守第一天那樣嚴(yán)謹(jǐn)。”

    “你我都經(jīng)歷過那場詭異的浩劫,我們比這里的任何人都了解,這些年來黑塔是活在怎樣的恐懼和高壓之下?!钡宜狗蛘Z氣沉重,把信封各個角落都摸索了一遍,“沒有黑塔水印,也不是軍部來函……”

    “或許是大腦?研究員們辦事比較自由。我記得小時候有一次大腦網(wǎng)絡(luò)癱瘓,我的研究員就把我那場體檢的數(shù)據(jù)抄在餐巾紙上,讓送餐的勤務(wù)兵捎去黑塔……”西耶那邊笑邊探頭往信封上看了一眼,狄斯剛好從里面扯出一卷沉甸甸的羊皮,他一手揮動著把羊皮展開,另一手隨意把信封往桌上一丟。

    西耶那愣了愣,“您怎么是這個表情?”

    “上校?”

    “上校,您怎么……”

    **

    西耶那看著跳躍的燭光,“我從前聽人說‘嚇得臉褪色’,總以為是夸張說辭,但那晚,我親眼看見上校臉上的血色一層一層褪下去,比鬼都可怕,他整個人都在發(fā)抖,我一度以為他醉得中風(fēng)發(fā)作,正要扶他,他卻抓起羊皮畫和信封就沖了出去,怎么喊也不回頭……”

    秦知律問道:“你沒追上去嗎?”

    “我以為是主城出大事了,我不想聽到那些災(zāi)厄,所以沒追。但我沒想到那是最后一次見到上校,而后,99區(qū)的異常便接踵而來。先是上校發(fā)瘋失蹤,然后霜雪突襲,越來越多的人被夢境捕獲,詭異的畸變侵入了每一個在夢中出賣靈魂的人,我的伙伴也喪命于此。而我,我的門上被掛了一幅類似的羊皮紙——”西耶那說著皺起眉,目光有些擔(dān)憂,“就像被打了標(biāo)記的下一個受害者。那時我還完全猜不透羊皮畫的含義,只能聽從直覺先躲了起來。”

    蔣梟問:“你有沒有看到信封上的寄件信息?”

    西耶那嘆氣,“有主城郵戳,但沒有文字署名。上校抓起它跑出去時,我看到那上面畫著一只眼睛?!?/br>
    安隅心頭一動,點(diǎn)開詩人第二張畫的照片,“是這樣的眼睛嗎?”

    蒼穹之上,數(shù)不清的眼睛開開合合。

    “對!”西耶那驚訝地指向中間那只,“和這只一模一樣。這是什么畫?”

    她指著的剛好是畫上睜開得最徹底的一只眼,它直白地盯著看畫的人,帶著某種洞察而詭譎的意味,看久了讓人感覺很不好。

    安隅思忖道:“引起99區(qū)災(zāi)厄的羊皮畫竟然出自詩人,他故意把它寄給狄斯夫上?!?/br>
    “當(dāng)年狄斯夫蓋這個房子想要掩蓋的東西,或許正和這幅畫上的圖案一樣?!鼻刂芍匦露嗽斊甬?,繼續(xù)盤問西耶那:“你的伙伴是怎么死的?”

    “他睡在我樓上,那天晚上我突然聽到天花板撞擊聲,跑上去卻見他在地上翻滾,像是夢魘了,他表情猙獰地往外跑,我一直追,等我追到他時,他已經(jīng)倒在地上嘔血……他大概死于某種精神詛咒,死之前他告訴我,在夢里不要?dú)w依任何人,但也不要?dú)⑺滥莻€誘導(dǎo)者,否則我就是下一個他?!?/br>
    蔣梟驚訝,“你是說,他不僅沒有交出信仰,還在夢里試圖殺掉對方?好可怕的精神力?!?/br>
    “西耶那的伙伴是嚴(yán)格篩選出的精神穩(wěn)定性最強(qiáng)的軍人,沒想到這反而害死了他自己?!鼻刂赡曋嬅?,低語道:“上校失蹤,伙伴抵抗夢境死亡,而這幅畫卻離奇地又回到了教團(tuán)活動室……”

    “這是一幅被詛咒的畫,它觸發(fā)了我的覺醒,也觸發(fā)了上校的詭異。上校應(yīng)該就是幕后的超畸體,他很想殺死我,我藏起來這幾天,遇見的每一個人都會突然沖我動手?!?/br>
    秦知律盯著她,“你剛才說已經(jīng)知道了畫的含義?”

    “或許?!蔽饕穷D了頓,“我也做了夢,夢里的聲音對我說,我和他都是拼圖的一部分,理應(yīng)彼此依靠?!?/br>
    “拼圖?”

    西耶那指向那幅畫,“神明在時空中散漫彷徨,因偶然踏入深淵沉睡。祂龐大的身體破碎了:秩序與混沌、能力與認(rèn)知相互分離,正如曾經(jīng)從一團(tuán)混沌中分化的天和地那樣。只是世界終將融回一體,再消弭于一團(tuán)熱寂,可祂卻因混沌的一意孤行而永遠(yuǎn)無法蘇醒?!?/br>
    西耶那停頓了片刻,看著畫角落里那一小塊分離的羊血出神,“雖然我不能完全理解這個夢的意思,但我猜自己屬于混沌體的一部分,是一塊意外掉下的小碎片。我甚至在想,這些年來先后覺醒的超畸體,或許也都是混沌體的一部分,只是它們更加微小,就像碎屑粉末一樣,散落在世界的各個角落。因?yàn)槲⑿?,所以也更快覺醒,成為了這些年來愈演愈烈的畸變之源?!?/br>
    無人應(yīng)聲,閣樓里只有她一個人的聲音。西耶那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當(dāng)然,這只是我根據(jù)夢的誘導(dǎo)胡亂推測,我倒是問過一些居民,他們夢里的誘導(dǎo)者都是熟悉的人,唯獨(dú)我夢里那個聲音沒有身份?!?/br>
    安隅忽然抬眸道:“那是因?yàn)樗麄兊膲魜碜猿w,而你的夢來自畫這幅畫的人。這種神叨叨的口吻實(shí)在太令人熟悉了,你夢里的聲音——”他隨便點(diǎn)開一條詩人從前夜禱的視頻,“是不是他?”

    西耶那只聽了兩句就愕然點(diǎn)頭,“他是誰?”

    安隅還沒來得及回答,就見秦知律迅速向黑塔傳送了一條簡短的消息。

    “立即逮捕詩人?!?/br>
    “長官?!卑灿绐q豫道:“如果詩人把這則寓言告訴黑塔,黑塔會猜忌您……”

    “顧不上那些了?!鼻刂蛇鹉欠蚱ぜ?,“我們太小看他了,他不僅有超自然的認(rèn)知力,還用一幅畫喚醒了沉睡二十多年的西耶那和狄斯夫,這種能力幾乎已經(jīng)與詛咒無異,這個人絕對不能留在主城?!?/br>
    *

    “上峰說,詩人失蹤了……”

    蔣梟的臉色因憤怒而白得發(fā)青,襯得那雙紅瞳好似在燃燒,他咬牙切齒道:“一個雙腿殘疾的大活人竟然就這樣消失了。黑塔把他軟禁在教堂里,派人專門盯著,結(jié)果不僅讓他偷偷寄出違規(guī)信件,連他什么時候跑的都查不清楚。”

    西耶那不可思議道:“這怎么可能?黑塔想防住的人,插翅也難逃。”

    “也許他真的插翅了吧?!鼻刂傻驼Z著,看向西耶那,“你藏了這么多天,有找到狄斯夫的線索嗎?”

    西耶那搖頭,“這些天我把99區(qū)各個角落都翻了個遍,他就像人間蒸發(fā)了一樣。現(xiàn)在99區(qū)里受蠱惑的信徒們對我惡意很重,為了找他,我已經(jīng)數(shù)不清和人死戰(zhàn)過多少次了?!?/br>
    “他的人一直在主動攻擊你?”秦知律皺眉盯著她,過一會兒才又問,“那你怎么知道要來這里和我們匯合?”

    “我能感知到你。”西耶那有些無奈地把大衣脫下來往凳子上一扔,“別忘了,我是你的同類。也許你對我的感知很弱,因?yàn)槲姨⑿×?。但在我眼里,你的存在感卻很強(qiáng)。當(dāng)你們踏上99區(qū)的那一瞬間,我就已經(jīng)有感覺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