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待歸人 第167節(jié)
安隅喊道:“長官!” 秦知律腳步頓了下,他于風暴近前回首,看向那個安然無恙的小木屋。 “蔣梟,到達你的臨界氣溫了?!鼻刂山淮溃骸拔視専峒诺牡絹肀M量遠離這里,但你最好盡快帶他離開?!?/br> 蔣梟雙目眥裂,“律!” “安隅?!?/br> 秦知律抬頭仰視著那顆記錄儀,屏幕上,那雙黑眸如常寧靜,像永遠沒有情緒的深海。 “很遺憾我來不及再教會你更多東西?!彼驼Z道:“如果沒有監(jiān)管長官會讓你失去安全感的話,就離開尖塔吧。別忘了,最初你留在主城,只是為了那間小面包店?!?/br> 凌秋終其一生沒來得及教會安隅的——面包,慈悲,勇氣與愛,他本以為他可以。 但,他終歸是不配擁有那些。 “長官!”安隅心神震顫,“您說過沒有把握!” “但這是我必須去賭的一線生機?!鼻刂深D了下,“用我的命,賭秩序的一線生機?!?/br> 話音未落,轟隆巨響,狂浪的氣流從安全屋噴薄而出,墻壁的鋼筋和石塊破碎炸裂,混著大片的冰霜渣滓,在空中紛揚落下。 高頻的空間折疊與撕扯不僅破開了這座房屋,也讓安隅渾身被流石擦破,衣服的破口被風撕扯著,露出下面鮮血淋漓的皮rou,他一頭白發(fā)拍打在面頰的血漬上,露出白發(fā)下澄亮的金眸,在風雪黑暗之中亮得攝人心魄。 安隅的意識中仿佛有山呼海嘯,但他分辨不出那是什么,他視野里已經(jīng)尋不到那道熟悉的身影,反而是那滔天鑄地的反應旋渦變得更加龐大,他抬頭凝視反應堆,金眸中仿佛回放著那道身影步步走入的畫面。 “長官……” 秦知律沒于混亂,可旋渦中心高高倨立的,仍是卡奧斯瘋狂的紅眸。 卡奧斯的聲音和從前沒有太大差別,聽起來甚至仍然是怯怯的。 “我父親才是懦夫,神秘將力量的種子埋藏在他眼皮子底下,他卻愚蠢地替人類做無謂的抵抗。聰明的家伙都能看出混亂才是世界終局,正如這位黑塔大人選擇融入,雖然他本意并非如此,但就結(jié)果而言,他也做出了聰明的選擇?!?/br> 安隅視線掃過反應堆,仍然沒有尋找到秦知律的眼睛。 但恍惚之中,他卻覺得自己正被長官注視著——雖然秦知律走入混亂反應之后看起來無事發(fā)生,但他卻覺得這整一個混亂反應物都在悄無聲息地發(fā)生著變化。 他終于將目光施舍給那雙瘋狂的紅眸,“是你殺了狄斯夫上校?!?/br> “子承父業(yè)。上天給他的機會他不要,自然由我來傳承?!?/br> 安隅不吭一聲,他凝視著高空中那雙瘋狂而丑陋的眼睛,向前一步。 反應堆的邊緣迅速后縮,卡奧斯厲聲叫道:“不要過來——你很聰明,你知道你靠近會發(fā)生什么,是嗎?但我要警告你,一旦這些混亂反應被你消融,反應堆中一切暫存的生命也將消散殆盡。任由混亂反應發(fā)展,我們可以離開99區(qū),向全世界蔓延,這里面強大的生命就會得到保留?!?/br> “是嗎?!?/br> 安隅低語道:“但我以為,長官不想那樣活著。” “他沒有搶奪到混亂反應的主導權(quán),雖然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我以為他是我們一切混亂的源頭?!笨▕W斯笑道:“但無論如何,秦知律賭輸了,他的死亡并不會終止混亂反應,而他若是存活,也將作為災厄存在。” “他沒輸?!卑灿缯f,他頓了頓,重復道:“還沒有。” 一根根枝蔓正從他身后悄無聲息地蔓延過來,攀著他的腿向上,纏上腰,他垂眸看著那些枝蔓,罌粟枝上生長出一根根刺,扎入他的皮rou,源源不斷的罌粟花種就在他的皮膚上涌動。 終端顯示,蔣梟的精神力和生存值已經(jīng)很久沒有變動了。 “終于等到你的主場了。”安隅輕聲道。 蔣梟哽咽道:“我?guī)x開這里?!?/br> “不。我只給予你保護我性命的權(quán)力,并沒有許可你左右我的行動。” 安隅說著倏然抬眸,金眸雪亮,好似凝視著高空中的那雙紅眸,但他眼中卻沒有卡奧斯,而是透過那雙眼睛凝視著這座凝天聚地的混亂旋渦。在秦知律步入后,雖然到處都不見那人的痕跡,但他卻覺得這整一個反應物都好似有了某種生命感。 “你一直想要做我的輔助,為此疊了一重又一重的畸變,把自己搞成一個不倫不類的家伙?!卑灿巛p輕扶了下耳機,“所以我相信你。無論我離死地多近,拉住我,別松手?!?/br> 蔣梟怔住,“安隅……” “記住,如果時間能夠倒流,阻止西耶那感染卡奧斯。該進入反應核心的不是她,也不是長官,是我?!?/br> 安隅眸光極盛,讓周遭的霜雪瞬間暗淡,他視線忽然落在自己的衣衫上,一根烏黑的羽毛正從下擺飄落,是那只烏鴉留下的。 也許那不是一片羽毛,而是一縷認知。那縷認知讓他做了那個夢。 安隅仿佛在瞬息間猜到了烏鴉的身份,但又匪夷所思。他已經(jīng)沒有時間思考太多,他站在漩渦面前仰起頭,高大的反應旋渦讓他的身體看起來格外微小,一身破敗的白罩衫幾乎要碎裂在霜雪中,最刺目的只有那對愈發(fā)雪亮的金眸,還有那雙漆黑的手套。 卡奧斯眸中忽然有些不解,低語道:“怎么回事……” 反應旋渦正在緩緩盤旋,但大地卻并沒有繼續(xù)向它融匯,它仿佛只是在自體旋轉(zhuǎn),帶著漩渦中已經(jīng)深攪其中的一切生命與非生命,緩緩向上盤旋,就連卡奧斯的眼睛都隨之轉(zhuǎn)了一圈。 “怎么……”他還沒說完,眸光忽然犀利,震驚地看向安隅,“你要干什么!” 子彈上膛聲打斷了咆哮的風。 熟悉的冷硬槍管抵上額頭,皮手套摩挲著扳機,只是手套里的那只手不再是那個高岸冷硬的人。 世界歸于死寂,只剩下安隅自己的呼吸聲,伴隨著胸腔里的心跳,一下一下,深且重。他渾身顫抖,胸口的每一次起伏都仿佛要壓碎胸廓,那雙金眸死死凝視著面前高岸的反應堆,許久,胸腔才漸漸平復了下來。 頻道里,蔣梟喊道:“安隅你要干什么?你——” “您拿生命去賭秩序的一線生機,那我來賭您的一線生機?!卑灿绲驼Z道,雖然秦知律已經(jīng)聽不見頻道里的聲音了。 99區(qū)只透露給他一星光亮,卻沒留下摸索和學習的機會。但是,賭上最后一線生機的人不會輸,但愿凌秋這次也沒有說錯。 他用另一只手摸出口袋里的終端,戳了戳屏幕上的小章魚人。 與外界的網(wǎng)絡(luò)斷聯(lián)后,小章魚人就進入了簡單反應模式,被安隅戳了幾下也只是程序化地發(fā)了一句“有事嗎”過來。 安隅將終端捧到唇邊,輕輕吻了它身下蜷曲的觸手。 “沒事,當一次長官的替代品,回去后我們就當什么也沒發(fā)生過?!?/br>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這樣做,自然而然地,順應了心里的想法。 而后,右手將槍管更用力地抵在額頭上。冷硬的槍口卡著皮膚,灼燒般的痛,呼吸間,他錯覺般地已經(jīng)感受到了子彈的觸碰。 “祂忘記自己的龐大,赴死而重演。”安隅呢喃道:“重要的不是死亡,而是赴死?!?/br> “勇者赴死?!?/br> 轟然槍響,讓盤旋著的反應旋渦驟然停止。 99區(qū)的風雪瞬間止歇,霜雪凝在空中,飛舞的雪片停留在卷曲的弧度。 卡奧斯眸中瘋狂的神色在剎那間凝固,蔣梟的呼喚、緊緊束縛在安隅四肢上的刺痛紛紛遠去。 扣動扳機時,安隅腦海里最后一個想法竟然是:原來沒有那么困難。 長官曾握著他的手,在他耳邊鼓勵他、引導他嘗試了無數(shù)次。對著體育館里的固定靶,對著畸潮中心,對著高天和遠山,對著風沙與深海,他都沒有勇氣按下的扳機,原來其實并沒有那么沉重。 死亡不是他的結(jié)局,而只是他的一步選擇。 是神明的小把戲。 子彈穿梭過大腦,穿梭過意識,無盡的呢喃絮語在神經(jīng)中呼嘯唱誦,安隅瞬間被剝奪了全部的空氣,肺被壓癟到極致,又猛地一下被充滿。 ——他一口氣吸到底,猛地坐起身。 霜雪正透過窗格源源不斷地涌入,窗外傳來撲簌簌的聲音,安隅抬頭看過去,剛好看見那只烏鴉飛走遠去的背影。 終端顯示時間——23:48。 安全屋里還有沒完全消散的面香味,秦知律就在他半臂之外坐著,背抵墻沉睡。 安隅正要動,秦知律忽然抬起了頭,那雙黑眸中波動著驚懼與心痛,胸口劇烈起伏,仿佛是昔日應激的安隅。 安隅從未在長官眼中看到這些劇烈的情緒,他還來不及開口,秦知律猛地朝他看過來,起身快步來到他面前,一把攥住他腰間的配槍,扯出收回自己槍套。 “長官……” 大手攏住安隅的后腦,十指穿插在他發(fā)間,猛地將他整個人從地上拉起,背狠狠撞在墻上,火灼火燎地痛。 “長……” “閉嘴?!鼻刂陕暰€顫抖。 那雙黑眸死寂而瘋狂,他凝視著安隅,胸口深重地起伏著。 幾個喘息后,秦知律倏然用唇壓了下來。 作者有話說: 【碎雪片】秦知律(3/4)不可心動 知詩死后,我深知自己再不可與任何人結(jié)下羈絆。 因為我的不祥會讓所有人都走向死亡。 不配有情,不可心動。 但,安隅除外。 在我將他拖向深淵之前,他已為我親吻死亡。 槍響時我方知,我與他已緊緊牽絆。 這是命中注定。 生無可回避,死亦不能斬斷。 ************ 【廢書散頁】36 教會神 面包,慈悲,勇氣與愛。 這些是只有渺小卑怯如人類才會認可的價值。 在神眼中應屬虛無和愚蠢。 可祂卻懂得了這些。 不知受教于誰。 第94章 95區(qū)重現(xiàn)·94 秦知律的啃咬像一頭洶涌又溫柔的獸, 安隅腰快被掐斷了,心跳和呼吸都在劇烈起伏,他完全招架不住, 終于在親吻的間歇小聲求饒:“疼,長官。” 時間重置回到了零點之前,他還沒因強行破開安全屋而遍體鱗傷, 但腰兩側(cè)確實留著在采集廠亂戰(zhàn)中的擦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