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fēng)雪待歸人 第175節(jié)
“不行——”秦知律深吸一口氣,“海洋也出事了,衛(wèi)星影像上顯示,有一座餌城消失了一大半,突然出現(xiàn)在海洋上,與洋流凝固,卷成了龐大的漩渦。深仰已經(jīng)決定帶著整個海洋系守序者前往,但這一鏈沒有多少人,深仰在高層中相對弱勢,如果是和沼澤一樣的混亂反應(yīng),她根本應(yīng)對不來?!?/br> “沼澤,天空,海洋……”安隅心底生寒,但那對金眸卻愈加凝聚冷靜。 秦知律忽然看向他,將他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 “你很成熟了?!鼻刂烧f,“在沼澤里,毫無通訊時就能通過預(yù)判為流明和眠打好輔助,你已經(jīng)——” 安隅沒有等他說完,便點頭道:“明白了,我和您分頭行動。我——”他頓了下,“我去蒼穹,羲德是我的訓(xùn)教老師,安和寧是我的輔助,我去把他們帶回來?!?/br> 秦知律點頭,“好?!?/br> “但是您,長官?!卑灿缑蛄讼麓剑曋请p黑眸,“也請您,早些從海洋回來?!?/br> 他語氣輕下去,低聲道:“我會等您的。等您回來,我希望和您聊聊。” 第100章 世界線·100 掠吻之海曾是一片海盜出沒的公海, 因海峽形狀像兩片嘴唇而得名。災(zāi)厄到來后,那里再無人跡,直到十幾年前, 人類偶然在海底探測到一座殘破的神殿遺址,像是已經(jīng)存在了千百年。 海洋混亂反應(yīng)凝成的漩渦就在神殿上方,被卷入的餌城此前與之相距數(shù)百公里, 沒人知道城市是怎么瞬間出現(xiàn)在海面上的,那里沒有探測到任何畸變信號, 與其說有超畸體在cao控混亂反應(yīng), 那更像一起純粹的神秘事件。 簡短的任務(wù)資料讓安隅更加心頭不安,他決定去教堂問問典的預(yù)感, 但剛推開房門, 卻見典正站在走廊的窗前。 安隅驚訝地打了個招呼,“你已經(jīng)預(yù)感到我要找你了嗎?” “嗯?”典回頭朝他微笑,“沒有,我只是想來看看你。” “等飛機準備好我就要去極地了,羲德需要支援。”安隅說著頓了下,“看我?” 典沒有回話,午夜光線暗淡, 他站在窗前陰影里安靜地凝視著安隅,手上捧著那本厚厚的手札。 安隅忽然意識到, 其實從見的第一面起, 他就一直在不自覺地比較著典和詩人。詩人總是帶著悲觀和神秘色彩,可典卻溫柔坦誠。他的溫和讓他淡淡生輝,讓靠近他的人感到被撫慰, 仿佛被溫柔的光線包圍。 鬼使神差地, 他忽然輕聲喚道:“水谷默。” 典恍神了一瞬, 垂眸淡笑,“很久沒聽人喊我的名字了,你竟然還記得?!?/br> “我記憶一直很好,或許這也是——那個東西,為了求生而賦予我的吧?!卑灿缯f,“你說得沒錯,我沒有自我,我的一切都來自祂的干預(yù),我的求生欲,膽小畏懼,我所有生存的本領(lǐng),都來自祂……” 典打斷了他,“但是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自我了,安隅。神寄居于人太久,神性之上就生長出了人性。你要找我什么事?” “長官即將動身去掠吻之海,我有不太好的預(yù)感。”安隅實話實說,“雖然我的預(yù)感一直不準,但……” 典點頭明白,掌心貼在書札上靜思了一會兒,他有些遲疑,但最后還是說道:“律應(yīng)該不會在掠吻之海遇到任何危險,至少我沒有相關(guān)的認知?!?/br> 安隅驟然松了口氣,但又緊接著問,“你剛才在猶豫什么?” “不是猶豫,是掠吻之海和他的關(guān)聯(lián)太弱了,弱到我?guī)缀醺兄坏?。所以我想,或許在他抵達之前,那里的風(fēng)浪就會平息了吧?!钡湔f著側(cè)頭往窗外看了一眼,主城正沉默于黑夜,他望著窗外有些出神,過了好一會兒才輕聲道:“安隅,也許這是我最后一次這樣和你見面了?!?/br> “最后一次?”安隅一怔,“這樣是哪樣,你要去哪?” “我和眼的分離導(dǎo)致我們失去了完美視角,但我總覺得真相已經(jīng)離我很近,我不能再被動地等待,它不會在等待中降臨。”典自言自語般地說道,回過頭來朝安隅微笑,“沒關(guān)系,我知道你時不時地就會需要我。請記得手札與我是一體,它的每一頁都承載著我的精神,所以,你知道該去哪里找我?!?/br> 安隅聽得一頭霧水,待要追問,耳機忽然自動接入黑塔頻道。 “角落,去蒼穹的飛機已經(jīng)準備好,羲德依舊失聯(lián),請即刻前往。” “收到。”安隅立即斂了神色,“長官呢?他沒有回復(fù)我的消息?!?/br> 那位上峰讓他稍等,片刻后說道:“深仰已經(jīng)先一步前往,律還在做出發(fā)前的準備,掠吻之海的情況更加復(fù)雜,他大概顧不上和你道別了?!?/br> “好吧,那請?zhí)嫖肄D(zhuǎn)達,要他務(wù)必平安歸來?!卑灿绱蟛教と腚娞?,又抬眸朝窗邊看了一眼。 典還站在原地,電梯門緩緩關(guān)閉,他撫摸著那本手札微笑欠身,用口型說道:早日歸來。 安隅輕輕點頭,飛速下行的電梯玻璃門上映出那雙逐漸凝聚的金眸。 會的。他想。 他會帶著羲德、安寧和搏,一起回來。 穿越大廳時,安隅在守序者誓言前稍停留了一會兒,幾名穿著大腦防護服的研究員剛好從偏門進入,相隔十數(shù)米,他們停下來朝安隅點頭致意,安隅也禮貌回應(yīng)。 這一趟護送安隅去極地的飛行員是比利,由于任務(wù)難測,黑塔在一眾飛行水平更優(yōu)秀的守序者中還是選擇了安隅的熟人,盡量讓他放松一些。 飛機高度攀升時,安隅看著地面上的尖塔說道:“我還是第一次在尖塔看見大腦的人。” “那群超級腦袋確實不常來,但也不是沒來過,有時新加入的守序者會有一個過渡觀察期,觀察期內(nèi),研究員們就有可能上門給守序者做身體檢查。”比利嚼著口香糖,“這幫家伙特別害怕被畸變感染,每次來都裹得嚴嚴實實,我剛才好像在里面看到了西耶那的研究員,估計西耶那的基因測試要結(jié)束了,接下來就會正式加入尖塔?!?/br> 安隅點頭,“那很好,她會是一位強大的同伴?!?/br> “誰說不是呢,第二個秦知律,嘖嘖?!北壤椒€(wěn)地拉升飛行高度,直到尖塔再不可見,“說不定她來了會直接頂198層的空缺,198層已經(jīng)沒人了……靳旭炎太可惜了,除了律,他可是最強大可靠的高層。而流明,不,照然,如果他保留了畸變,磨練一番,說不定也真能做個高層呢,不過他好像本來也沒多少忠誠?” 安隅沒發(fā)表意見,他蜷縮在副駕駛的椅子上,感到頭腦有些昏沉。 不知為何,他總覺得黑塔、大腦、尖塔,這三方表面平靜,實際上卻暗流涌動。但他毫無依據(jù),這些都是來自他的直覺,就像小動物懷疑周圍環(huán)境不夠安全一樣。 “我們快去快回?!卑灿缯f道:“順利的話,可以去掠吻之海支援長官和深仰?!?/br> 比利笑笑,“那就得換羲德大人或者搏來開飛機了,我海飛差極了,你絕對會被我淹死在大海里。” 雖然是一句玩笑,但安隅卻沒有從那雙眼中看到絲毫笑意。儀表板上的指示燈不停閃爍,令人眼花繚亂,他轉(zhuǎn)頭看向窗外混沌的云層,沉沉地嘆了口氣。 秦知律總是叫他在抵達任務(wù)地前盡量多睡覺,認為那樣能緩解應(yīng)激反應(yīng),雖然安隅覺得這法子根本沒用,但還是在和長官一次次出任務(wù)中養(yǎng)成了這個習(xí)慣。他在飛行途中睡了長長的一覺,醒來時飛機顛簸得厲害,他在天旋地轉(zhuǎn)中努力坐直身子,很突兀地,又想起了典剛才說的最后一句話。 ——“手札與我是一體,它的每一頁都承載著我的精神,所以,你知道該去哪里找我?!?/br> 腦海里有什么靈光閃了一下,幾個月之前,高層辦了一場歡迎典和流明加入的派對,第二天一大早,宿醉的典曾向他吐槽自己有一頁被祝萄搗亂撕掉了。 “它是我意識的一部分,我的身體不會受傷害,但我的精神會因此殘缺一塊,我的一些美好品德……”那時典這樣對他解釋,然后懊惱地又一頭扎回去找那一頁紙了。 那天早上的一切突然灌回安隅腦海里,他記得那天典很奇怪,兜了一圈后說是找到了,但卻非說是安隅讓他別把找回的一頁夾在書里,容易掉,找個地方藏起來比較好。 安隅很冤,周圍人的記憶似乎總是發(fā)生錯亂,凌秋是這樣,典也是這樣,總把一些不是他做的事安在他頭上。 他深吸一口氣,點開了和典的聊天框。 -你說的不會是被葡萄撕下的那頁紙吧?唉,你那天腦子不清楚,陪你收拾那頁紙的人不是我,我不知道你把它藏到哪里去了…… 打完字后,他又覺得重點偏了,干脆刪掉改問道:你到底要去哪?別像眼一樣玩失蹤。 氣泡框不停旋轉(zhuǎn),安隅握著終端耐心地等了半分鐘,直到旋轉(zhuǎn)的圖標變成一個紅色的感嘆號。他戳了戳小章魚人,小章魚人回饋了一個斷網(wǎng)經(jīng)典反應(yīng)——“有什么事嗎?” “信號丟失了?”安隅納悶地看向比利,卻見比利正眉頭緊鎖,視線在那些儀表板之間反復(fù)逡巡。 安隅心頭忽然一顫,扭頭看向窗外。 他后知后覺,醒來時的眩暈感并非是顛簸導(dǎo)致。 “我們好像撞進了一個出不去的空間,雷達信號在循環(huán),但我們的航線軌跡應(yīng)該沒有重復(fù)才對。”比利皺眉道:“太古怪了,不應(yīng)該是這樣的,但我聯(lián)系不上黑塔,也聯(lián)系不上極地的人。” 安隅凝視著窗外黑壓壓的云層低聲道:“不是你飛錯了,這里的空間發(fā)生了錯亂……非?;靵y?!?/br> 飛機玻璃上凝著厚厚一層霜,他們已經(jīng)離極地不遠,蒼穹的混亂反應(yīng)顯然遠超預(yù)計,就連附近的高空都開始隨之扭曲。 “或許——”安隅朝云層某處指了一下,“那里有個出口。抱歉,我無法報出它的坐標數(shù)字,但你可以慢速靠攏,我會提醒你怎樣調(diào)整?!?/br> “明白?!北壤⒖陶{(diào)轉(zhuǎn)方向,“希望還來得及?!?/br> * 極地。 天空失去了原本的色彩。冰川與洋流攪入高空,巨大的漩渦在天地之間盤旋,那股漩渦越來越壯大,爆發(fā)難擋地向外膨脹。城市的鋼筋泥土、高樓與人群都被攪入其中。沒人知道這次又是哪座倒霉的餌城,更來不及思考它到底是怎么被吸納到漩渦中的。 極光在漩渦上折射,詭異的光線之外,黑壓壓的畸潮無邊無際——不僅是空中的畸種,那些本應(yīng)奔跑在陸地上的生物也突兀地出現(xiàn)在高空,被攪入混亂漩渦,又探出頭,在漩渦的邊緣狂野地嘶叫。 冰冷的空氣在翅膀上割出一道又一道缺口,一滴半凝固的血從搏的眼皮上墜落,他收起痛得顫抖的雙翼,緩緩抬起眼皮,仰望那高天漩渦。 混亂反應(yīng)的轟隆聲,畸潮的嘶吼,和反應(yīng)深處的哀呼,編織成了天地之間唯一的聲響,要把他的耳膜都撕碎了。 伴隨又一陣劇烈的碰撞聲,漩渦再次擴張,在遙遠的地方,人類又失去了一片餌城。 而呼應(yīng)般地,混亂漩渦中爆發(fā)出一陣冰裂聲,新“燃料”的加入讓它更肆無忌憚地吞沒著一切。 撲朔的閃蝶在旋渦的邊緣一只又一只堙滅,安和寧臉白如紙,汗水涔涔而下,一只烏黑的畸鳥沖下來惡狠狠地一口咬在安的肩頭,頃刻間便扯走了一大塊皮rou,血流如注,那些白色閃蝶卻只無力地在主人的傷口周圍繞了兩圈,便消散在冰冷的空氣中了。 安根本顧不及自己受傷,他跪在地上,閉眼將雙手攏在胸前,散發(fā)著一波又一波大白閃蝶。蝴蝶努力地飛向高空,一直飛到那對金色羽翼附近去。 天空擦下道道流火,像隕石墜落,那些是羲德散落的翎羽。 “安……”搏嘶啞著朝安喃喃道:“你快耗盡了……” 安沒有回應(yīng),扇子一樣的睫毛劇烈地顫抖,他完全隔絕了對外界的感知,只不顧一切地為羲德提供防護。 似乎只有這樣,他才能再撐一秒,然后再一秒…… 直至死亡。 又一陣凜冽寒風(fēng)呼嘯,混亂漩渦再次迅猛地攪動壯大,冰霜讓搏才剛重新展開的羽翼瞬間霜凍,狂風(fēng)呼嘯而來時,搏幾乎已經(jīng)預(yù)感到羽翼折斷的痛楚。 然而意料中的痛楚卻并沒有來臨,一陣熾熱的風(fēng)從頭頂呼嘯而下,羲德在高空中舒展羽翼,將那股凜冽如刀割的寒風(fēng)沖抵殆盡。 搏單膝跪地,仰望那道傲岸的身姿,喃喃道:“長官……” 羲德自高空中向下瞟他一眼,鑠火流金的羽翼再次扭轉(zhuǎn),將地面的搏和安寧籠罩在火光之下,終于沒讓他們被呼嘯的極地之風(fēng)卷到旋渦里。 但空中淙淙的流火卻越來越稀薄,搏撐著愈發(fā)沉重的眼皮,低語道:“您也快要燃盡了吧……” 耳機頻道里一片空茫,他已經(jīng)失去了對時間的感知,只知道他們始終沒有收到主城的回應(yīng),這樣的寒冷似乎永無盡頭,混亂漩渦越來越龐大,空中的畸潮也在瘋狂蔓延,他們原本守護的餌城早被卷入漩渦中,他已經(jīng)不知道自己還在抵抗什么。 但他知道,如果不抵抗,就連他自己,也將被那可怕的力量吞沒。 溫度明明不是物質(zhì),沒有實體,但它卻好像也加入了與這些物質(zhì)的融合。 在這一刻,搏才終于明白了長官為何如此厭惡寒冷。因為嚴寒確實可以噬骨,將人的意志和精神踐踏在腳下,冷酷而粗暴地將人碾碎。 他心頭忽然顫了一下,更努力地往高空望去—— 可就是在這片羲德最厭惡的極地,那位大人卻沒有一句退縮。流火的鳳凰金翼在高空扇動盤旋,從混亂漩渦出現(xiàn)之初到現(xiàn)在,仿佛不知疲倦。那道身影在高空之上搏殺翱翔,縱然傷痕累累,但未曾降落過分毫。 不僅是恐怖的混亂旋渦,還有成千上萬兇狠的畸種,都被那人獨自擋在羽翼之后。 混亂漩渦再一次壯大時,畸潮嘶鳴也更劇烈,仿佛在天地間狂妄地叫囂。 溫度持續(xù)降低,那些畸種被冰層包裹,朝羲德噴射的毒液與口水在空中凝成冰棱。 搏努力撐起身子,嘶啞地喊道:“長官,我來——” “不必。” 話音落,羲德用力向后收縮雙翼,肩胛收緊到極致,而后使出全力將羽翼向前振出,熱浪席卷,空中瞬間擦出累累火光,將那些冰棱都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