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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fēng)雪待歸人 第179節(jié)

    只是與當(dāng)初不同,他不僅怕又要面對黑海,更怕木樁獨自在黑海中被拍擊粉碎。

    “你已經(jīng)成長了?!鼻刂蓳崦谋?,手掌順著脊柱一直落在腰上,他輕輕用力,把安隅攬進懷里。

    脫掉硬挺的制服,長官的懷抱堅實而溫柔。他在發(fā)燒,安隅不知道那是傷痛反應(yīng)還是逐漸畸化失控引起的,灼熱的溫度透過睡衣布料透出來,他下意識地張開雙臂用力抱住眼前人。

    頭頂傳來秦知律低低的笑聲。

    “你是第一個抱我的人?!鼻刂捎媚橆a輕輕蹭了下他的頭發(fā),“在53區(qū)第一次,不知道誰教的。”

    安隅怔了下。

    他終于想起早在53區(qū),他第一次看見秦知律因過度使用畸變基因而陷入自厭情緒時,就仿佛本能般地?fù)肀н^這個人。

    秦知律被他抱著,在他耳邊低聲吩咐著后面的事。他料到黑塔會猜疑所有守序者,他要安隅和典兩個基因純粹的人留在主城穩(wěn)住黑塔,以此為籌碼來談判,放其余守序者去平等區(qū),加入彌斯的隊伍。

    安隅初聽很震撼,這個人明明被囚禁起來,卻能料到外面發(fā)生的所有事。他平日里對其他人毫不關(guān)心,卻能準(zhǔn)確地預(yù)判每個人的反應(yīng)。

    “你要獨自完成與黑塔的談判,當(dāng)然,我也會為此出力,只是我在黑塔面前已經(jīng)沒什么話語權(quán)了。最關(guān)鍵的部分是唐風(fēng),他會穩(wěn)定住守序者們的情緒,不讓他們因為憤怒而丟掉忠誠。等到平等區(qū)一切穩(wěn)定下來,如果你想離開,就可以離開,隨便去哪,不用管黑塔有多生氣,他們奈何不了你?!?/br>
    秦知律說著頓了下,“我并不關(guān)心守序者與黑塔之間究竟是敵是友,我只要求他們各自都好端端地存在,他們是秩序天平上最后的籌碼,哪怕只是無足輕重的籌碼?!?/br>
    秦知律交代完,停頓了一下,他的聲音忽然有些遠(yuǎn),“選中你時,你還是只沒有感情的小獸,只有血性,沒什么人性,只要是為了生存,就能踏著一切向前摸爬。那時我只想到你會成長為我需要的樣子,卻沒想到……”

    安隅抬頭凝視著他,“您需要的是什么樣子?”

    “血性,心機,殘忍,這些是你天然就有的東西。但你太被動了,不能再被命運推著一步一步往前走,你必須要學(xué)會回過身,直面它,告訴它你想要去往何處?!?/br>
    秦知律喉結(jié)滾動了兩下,低聲說道:“我選擇你,從一開始就計劃好了有用到你的一天。你是我選擇的一件殺器?!?/br>
    “殺誰?”

    秦知律不作聲,他凝視著安隅許久,最終只輕輕地把他從懷里推開。

    “按照計劃去做吧。往后少來這里,我大概快要失控了,你要維護長官的體面。”

    走出小房間時,安隅沒有立即離開。

    他在臥室門口無聲地站了很久,久到秦知律又遲疑著回到了床上,重新拿起那本書。

    透過房門留下的一道小縫隙,安隅看到他拿著書的手在發(fā)抖,他用力地捏著書,手腕上青筋暴起,卻仍舊抑制不住地顫抖著。

    秦知律還在忍,忍著不暴露即將失控的軀體狂躁癥狀,因為他知道安隅沒有走遠(yuǎn)。

    安隅也知道自己瞞不過他——秦知律已經(jīng)開始覺醒,他一定和所有畸種一樣,能夠敏銳地感受到“秩序體”的存在。就像羲德曾經(jīng)描述的那樣,安隅于他們而言,有著一種危險而誘人的存在感。

    隔著一道門,他們對彼此心知肚明。

    “您說得對。”安隅手掌貼在門上,低語道:“我不能再被動下去了,不能再被命運推著一步一步往前走。”

    “也不能被您推著一步一步往前走,因為那不是我想要的?!?/br>
    當(dāng)天夜里,安隅的終端把他吵醒了十幾回。

    黑塔不斷推送著緊急警告——秦知律的精神力在30和31之間掙扎反復(fù),他已經(jīng)不被允許呆在臥室里,而被捆縛在試驗床上,加了幾十枚鋼釘制動的四肢綁著熱彈盒,貼滿全身的電極片不斷地釋放著遏制畸變的波頻。

    監(jiān)控畫面里,那雙黑眸已經(jīng)很難再凝聚起任何意志,后來秦知律干脆閉上了眼,只在抽搐掙扎時偶發(fā)地睜開,觸手、鱗片、羽翼,千奇百怪的體征時不時從那具人類軀體中爆出來,又在儀器充能放能聲和他悲哀的怒吼中被壓抑回去。

    “安隅?!碧骑L(fēng)站在安隅身邊,伸手捂住了他的終端,“別看了?!?/br>
    安隅平靜地熄滅屏幕,從地毯上起身,打量了一眼唐風(fēng)睡衣外披著的制服。

    “上峰找您商量尖塔的事情了?”

    安隅的語氣很平靜。

    唐風(fēng)點頭,“秦知律滑向失控的速度超過他們最壞的預(yù)期,頂峰很直白,所有守序者——也包括我,未來的可控性都要劃問號?!?/br>
    “我去談判吧?!卑灿缙鹕?,“我已經(jīng)讓嚴(yán)希來接我,立即去黑塔?!?/br>
    “好?!碧骑L(fēng)猶豫了下,還是叮囑道:“你對平等區(qū)和彌斯了解不多,我還是和你一起吧?!?/br>
    “不必?!卑灿缱叩介T口又回過頭,“我不會放大家去平等區(qū)的。尖塔會繼續(xù)存在,只要尖塔存在一天,尖塔從前的管理者就必須安全無恙?!?/br>
    唐風(fēng)一愣,“律難道沒有和你……”

    “長官交代好了一切,但我并沒有答應(yīng)他要聽話?!?/br>
    安隅拉開門,視線落在終端上。

    他又一次點亮屏幕,看著桌面上的幾個文件。

    那是前面幾次任務(wù)里被秦知律刻意從戰(zhàn)斗記錄儀中攔截不報的錄像,還有他們關(guān)于回溯記憶和時間倒流的討論錄音。

    當(dāng)命運的手太有力。

    必須要回過頭,直面它,告訴它你究竟想要去往何方。

    “他一直覺得我表面馴順?!卑灿绲吐曊f,“也許確實如此?!?/br>
    *

    主城中心,大腦地下負(fù)十層。

    被汗氣和鮮血浸透了的秦知律忽然聽到一聲系統(tǒng)提示音,和那些刺耳的警報聲都不同,清脆的一聲“叮”,像安隅店里那臺烤箱工作結(jié)束的報時。

    他虛弱地抬起眼皮。

    渙散的黑眸盯著屏幕,許久,終于凝聚出一絲生氣。

    以及困惑。

    屏幕上出現(xiàn)了一只章魚人,他花了足足幾分鐘才想起來,那是安隅養(yǎng)的ai——716。

    在他已經(jīng)逐漸模糊的人類記憶中,716并不活潑,尤其是和他對話時,刻板無趣到了極點。

    這一次,716依舊沒有任何寒暄,直接彈出一行字:替安隅轉(zhuǎn)達。

    -我知道,我是您最初就選中,要在未來殺死您的人。

    -這是不對的,長官。很抱歉我無法完成任務(wù),因為哪怕世界上沒有永恒,我也會一直陪伴您。

    -直到我們都燃盡的那一刻。

    秦知律讀得很慢,一個字一個字地辨識,直到面罩被霧氣和血氣蓄滿,模糊了視野中的一切。

    機械門開合,研究員走進來,檢查過屏幕上的各項指標(biāo),但無法確定金屬臺上的人否清醒。

    “律?”

    他遲疑著喚了一聲,沒有得到任何回應(yīng)。

    但他還是遵守秦知律和黑塔的協(xié)議——在徹底失智前,秦知律有權(quán)知情一切公務(wù)和關(guān)于他自己的處理方案,輕聲匯報道:“角落剛剛向黑塔坦誠了完整的寓言,并證明了自己的異能方向。時空cao控力代表著推動熵減的潛力,他將成為全人類的轉(zhuǎn)機?!?/br>
    “經(jīng)過頂峰分析,已經(jīng)認(rèn)可他言論的可信度,與他達成共識。”

    “他將以永遠(yuǎn)不會畸變的純?nèi)祟惿矸?,成為尖塔新一任管理者,帶領(lǐng)所有守序者繼續(xù)運轉(zhuǎn)。黑塔也將放棄此前對守序者的處置預(yù)案,因為一旦守序者集體失控,秩序體也有能力清掃掉所有畸變者——也包括您?!?/br>
    觀察室里空曠死寂,只有試驗臺上那個人虛弱的呼吸聲。

    許久,那個嘶啞的聲音問道:“還有什么?”

    “他們還在做最后的協(xié)議確認(rèn),如果有補充情報,我會及時告知您。請放心,您從前的監(jiān)管對象成長得很快,這實在令人欣慰,也許這真的是世界留給人類的一線生機吧?!毖芯繂T說著頓了頓,忽然又想起什么,帶著笑意安撫道:“哦不過,有些小缺陷還是沒變,上峰建議他更換代號為‘秩序’,這樣能更好安撫公眾,但他拒絕了,他還叫‘角落’,他說這個名字給他安全感?!?/br>
    機器發(fā)出一聲蜂鳴,放能終止。

    秦知律身體里狂躁的痛苦終于靜謐了下去。

    “此外,他還希望我們就此停止對您的干擾,因為他認(rèn)為這既痛苦又毫無意義?!蹦侨溯p聲說著,“您辛苦了?!?/br>
    幾公里之外,安隅站在上峰們面前,視線掃過那一張張陌生的臉,最終投向大屏幕。

    隔著屏幕,他對那個始終未曾露面的頂峰說道:“人類必須放過秦知律,這是我唯一堅持的條件。”

    “如果他注定要落入深淵,那就讓他自由地去?!?/br>
    作者有話說:

    【廢書散頁】38 放生

    有些問題我來不及親口問安隅。

    但好在后來我們意識相通,我還是獲得了答案。

    安隅從不認(rèn)為畸變失控是秦知律最壞的下場。

    因為他壓根不在意人類命運。

    他覺得最壞的下場是秦知律到死也受制于人。

    他還說,無論他放生的是災(zāi)厄還是守護。

    他只想把自由還給他。

    第103章 世界線·103

    尖塔將被廢止的流言瘋傳幾天后, 一切戛然而止。

    那座高聳銳利的建筑安然矗守在主城穹頂之外,電梯筆直上升,一道透明的電梯門相隔, 守序者們仰望著電梯里的人。

    兜帽壓著一頭白發(fā),發(fā)絲卻掩不住那對金眸的深冷。

    安隅平靜地掃過電梯經(jīng)過的每一位守序者,外面的目光卻紛紛避開, 守序者們不自覺地低下頭。

    不知從何時起,就像干涸的田壟終于被灌注, 那雙金眸忽然填上了別的意味。盡管依舊空茫, 但卻有種龐大而難以名狀的壓迫感,如上臨下, 讓守序者們不敢對視, 仿佛多看一眼,就會以最慘烈的方式消亡。

    據(jù)說黑塔的人只是敬畏安隅如今的氣場,卻并沒有如臨深淵的驚懼感。

    守序者們說,那是秩序?qū)靵y的壓制。

    畸潮又一次開始在世界各地席卷,比去年冬天那一波更加來勢洶洶,這一回,大量未被記錄的畸種出現(xiàn), 每一個失序區(qū)都伴隨著千奇百怪的精神熵增與非生物融合。

    尖塔月會已經(jīng)開了八個小時,唐風(fēng)聽匯報聽得眉頭緊蹙, 而坐在身邊的安隅只是一邊啃面包一邊瀏覽著終端, 仿佛和秦知律在時沒什么不同。

    但所有人都知道,一切已經(jīng)變了,那個曾經(jīng)被鄙夷的普通人類, 已經(jīng)成為尖塔真正意義上的領(lǐng)導(dǎo)者。

    是他留下了秦知律。

    也是他, 庇護了這里的每一個人。

    屏幕震動, 小章魚人彈了一條消息。

    -你的終端沒有程序故障,但為什么監(jiān)控app總是反復(fù)閃退呢,不會是你自己總在點開的一瞬間就退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