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fēng)雪待歸人 第187節(jié)
秦知律長久地盯著他,“所以——你不僅拒絕殺死我,也拒絕混沌體和秩序體的融匯。” “是的?!卑灿珙D了一下,被他壓得渾身有些酸,他向上拱了拱腰,又認真地補充道:“我是告訴您這件事,沒有在征求您的同意。我不接納您的融匯,不管您怎么想?!?/br> “哪怕我的存在,會讓這個世界的所有生命隕落?” “嗯。那與我無關(guān)?!?/br> “人類的文明和情感也都將萬劫不復(fù)。” “我知道。”安隅緩慢地眨著眼睛,“或許坦白這些會影響您對我的看法,但……長官,那些東西對我而言還不如一塊面包干來得實在?!?/br> 見秦知律不語,他又小聲爭辯道:“人類的文明本就快要消磨殆盡了。自2122年災(zāi)厄降臨起,人類自以為偉大的堅守卻一直在寸寸讓步,凌秋說,文明注定在災(zāi)厄中被磨滅?!?/br> 秦知律聞言卻笑了,他俯身吻了吻安隅的額頭,“不,正相反,文明恰恰是在災(zāi)厄中進步的?!?/br> 他說著起身,重新將投影調(diào)回那片光亮刺眼的世界地圖。 “曾經(jīng),原始人用長矛與彼此廝殺,后來變成刀劍,槍炮,導(dǎo)彈,病毒??萍寂c武器一直在升級,但文明卻從未進步。 “反而那場特級風(fēng)雪之后,決定了主城與餌城劃分原則的星火法案被當(dāng)時9成人口投票通過,守序者們立下了守序者誓約,第一批大腦科學(xué)家在自己身上開始了基因試驗,到現(xiàn)在,餌城以身為餌,為埋藏火種而明燈自焚……在這些自我犧牲中,人類文明才終于重新開始向前推進。 “文明總是在災(zāi)厄中進步的,只要人類不遭滅絕,星火一息尚存,這就是一次有效的文明進化?!?/br> 【律是對的?!?/br> 安隅意識深處,典輕聲應(yīng)和道。 安隅垂眸,過了一會兒才說,“可這仍然和我無關(guān)?!?/br> “我知道?!鼻刂赊D(zhuǎn)過身來,看著他的眼神盡是溫柔,“我不知道你究竟是不是所謂的轉(zhuǎn)機,但那不重要了,我只希望你不受任何束縛與負擔(dān)地活著。你確定這個選擇,是嗎?” “不會改的,長官?!?/br> “那——”秦知律深吸一口氣,嘆出,“既然不肯殺我,就放我走吧。” 盡管這就是安隅的打算,但在秦知律出口的一瞬間,安隅還是感覺心臟被抓緊了。 “您要去哪里?”他下意識問。 “不知道。我無法阻止混沌碎片向我匯聚,無法抵抗混沌體的完整和蘇醒,也無法保證自己究竟能苦守意志到哪一刻。”秦知律語氣微頓,“所以我會找一個盡可能安全的小角落,讓自己盡量遠離世界?!?/br> 安隅不知道盡可能安全的小角落在哪,世上究竟有沒有這樣的地方。 但他知道,這已經(jīng)是他親愛的長官能獲得的最好的結(jié)局。 “好。”他垂眸,伸手拉住了秦知律的手。 “祝您平安與自由。”他低聲喃喃說著,“我的長官?!?/br> 教會我愛的人。 * 秦知律離開后好幾天,安隅才恍然間意識到,那似乎就是他與長官的最后一面了。 他給了那個人一生未得的自由,卻也永遠失去了他。 “所以說,沒被愛過,也沒愛過別人,缺少戀愛經(jīng)驗,就會是這么個下場?!闭杖蛔谏嘲l(fā)里撕著薔薇花的花瓣玩,嘲笑他道:“你該跟他一起走啊,自己留下來,還要給黑塔寫解釋報告,是不是傻?” 安隅寫字寫得手腕很痛,他自暴自棄地把長官的鋼筆丟開,把面前邏輯不通的報告書揉成一團。 “不能一起走的。也許他終歸會喪失意志,在喪失前的一瞬,他就會趁我不注意去獲取我的基因……”安隅搖頭小聲解釋著,“總之,只要我在身邊,他一定會自取滅亡。” 照然一哂,“所以你的意思是說,你更愿意接受世界上某處,一只怪獸秦知律活著?” 安隅認真點頭,反問道:“怪獸秦知律又怎么了?” “呃?!闭杖恍θ萁┳?,“不是吧……你真不在乎?” 安隅茫然,“為什么在乎?怪獸怎么了?” 照然回憶著自己見過的那些畸種,努力描述想象中的樣子:“很丑,長得亂七八糟,卻還能呼風(fēng)喚雨,你和他語言不通,你拉著他說愛他,他一張嘴,淌下黏糊糊的液體……” 安隅聞言皺眉。 他覺得照然至今沒能明白,即便是“混沌”,那個本體也是祂的一部分,某種意義上是神明,而不是那些因為畸變而基因錯亂的丑八怪。 而且他私心猜測,即便長官失去了人型,大抵也會是一大團散漫無序的波動的紅光,這幾天他偶爾會在小睡中夢到那團東西。 看起來明亮溫暖,雖然混亂,但其實還怪可愛的。 “……”照然看著他嘴角露出的微笑,眼神忽然充滿敬佩,“口味獨特?!?/br> 安隅聽出幾分陰陽怪氣,但是沒有精力去深究。放走秦知律后,黑塔差點要炸了,如果不是人類還仰仗著他,他相信自己一定早就被拉去軍部槍斃了,還要用擴音器把槍聲放大一萬倍的那種虐殺。 所幸世界上沒有如果,人類還是得仰仗著他。 頂峰在丟下一句并不能激起他任何愧疚感的“我對你很失望”之后,只讓他盡快遞交解釋報告,并要求在報告中詳盡還原他放走秦知律前,秦知律的一切言行。 安隅寫了好幾頁他和長官的糾纏和親吻后,總覺得這份報告畫風(fēng)詭異,他嘴唇的皮都被牙齒撕掉好幾塊了,依舊不知從何處落筆。 可惜以往替他寫報告的人已經(jīng)不在這里,那個人離開前,用牙齒咬破了他的舊疤,耳后殘留的疼痛一直提醒著他,那人離開前在他耳邊低聲說的那句“我愛你”。 “寫報告寫到臉紅,可真有你的?!闭杖淮蛄藗€哈欠,“不過,秦知律走了之后,畸潮倒是消停了不少?!?/br> “嗯?!?/br> 不僅主城,就連明燈自焚的餌城都不像預(yù)料中那樣迅速遭殃。 畸潮突然像是xiele力一樣褪去,大多數(shù)不知蹤影,主城甚至試著恢復(fù)了一部分電磁供應(yīng),不知是畸潮真的對這里失去了興趣,還是穹頂重新生效,反正沒有觸發(fā)任何禍患。 典說,是因為混沌體主體暴露,所有的碎片都在向秦知律匯聚,世界暫時安全。 暴風(fēng)雨前的平靜罷了。 【作為容器,我只能永久收容眼。那些在極地、海洋和沼澤暫時封存的混亂已經(jīng)離開,大概也匯聚到律那里去了。】 安隅在心里應(yīng)了一聲,沒什么意外,也并無波瀾。 即使是暴風(fēng)雨前的平靜,只要暴風(fēng)雨還沒來,就不用想太多。 ——能活一天是一天,這是他畢生信奉的貧民窟哲學(xué)。 直到幾天后,本應(yīng)回歸的唐風(fēng)和祝萄突然打了緊急視訊回來。 因為疲憊而一直感冒沒好的安隅從昏睡中被吵醒,迷迷糊糊地接通了電話。 屏幕上,唐風(fēng)臉色蒼白,祝萄已經(jīng)累竭昏倒在他懷里,葡萄藤蔓沒精打采地纏在他的脖子上。 “安隅,荒原上的裂谷越來越深了,深入地殼,我們已經(jīng)無力繼續(xù)追蹤?!?/br> 安隅愣了一會兒才說道:“那就回來啊,不是沒有大規(guī)?;绷藛??” “但是我們在大地深處探查到大量人俑?!?/br> “人俑?” “和裂谷縱深一樣高大的人俑,那些都是被攪入大地的死去的生靈,它們夾著裂谷兩壁排列,一直通向深處不可測的地方?!?/br> 唐風(fēng)頓了頓,“我們無法深入,但終端卻探測到……” “探測到什么?” “他的氣息?!?/br> 唐風(fēng)懷里的祝萄虛弱地撐開眼皮,嗓音沙啞,“是律,即使終端不認識,我的葉子也能認出。不會錯的?!?/br> 安隅愣住。 他沒有想到秦知律說的“世界上的小角落”如此輕易便進入人們的視野。 他一時有些慌亂,直到意識深處那個聲音響起。 【終于還是到來了?!?/br> ——什么? 安隅問。 【秦知律的第二張牌——他賦予自己的那張命運牌】 【高尚者,終將自縛于清白刑架。】 作者有話說: 【碎雪片】秦知律(4/4)不可解脫 我曾以為,淪陷與死亡必將是我的終局。 也是命運于我唯一慈悲的憐憫。 但這次卻是他對我說:不可。 因為那一聲帶著哀求的、哭泣的“不可”。 我就那樣放開了手, 放棄了,終于抵達面前的解脫。 ********** 秦知律前序碎雪片提示: (1/4)不可犯錯 - 第88章 (2/4)不可清白 - 第91章 (3/4)不可心動 - 第93章 第108章 世界線·108 【清白刑架是律為自己打造的牢籠。刑架之上, 或隨時間永寂,或等待審判到來?!?/br> 【審判他,是您的宿命?!?/br> 安隅垂眸看著終端上正在翻書的小章魚人。 ——典, 你從什么時候開始用“您”稱呼我了? 【那是我的下意識。】 【認知體已經(jīng)完整,向您涌現(xiàn)敬畏?!?/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