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mama看得感動, 拿紙巾擦擦眼淚，問沈舟然：“小乖，你怎么看里面的這位母親？”

    沈舟然感觸也很深：“走投無路的憤慨者，被逼到絕境的賭徒。一個以母愛為名塑造起來的灰色角色，感人又可悲?！?/br>
    “如果你是里面的孩子，你會怎么看待她？”

    沈舟然：“這個問題應(yīng)該沒有第二個答案吧，當(dāng)然是很感動也很感激。即便是從絕對理性的角度來說，她作為利益既得者也是該心懷感激的。”

    沈mama點頭。

    起初沈舟然只是以為她一時興起，但后面幾天，沈mama時不時就帶他去看看電影，或者去書店書咖一類的地方看看書，給他推薦列清單讓他回去看。

    這天，沈mama給他推薦了一本紀(jì)實文學(xué)，講了一個孩子悲慘的前半生。

    沈舟然翻了翻簡介，合上書看向沈mama：“mama，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想跟我說？”

    沈mama：“嗯？小乖為什么這樣想？”

    “我很少看這種小說，mama你是知道的?！鄙蛑廴幻舾?，共情能力強，這種小說往往有種灰色壓抑，會讓他一段時間走不出來。

    “而且這本書的主角有一個賭鬼父親和妓|女母親。mama，你知道你這是給我推薦的第幾本類似的題材嗎？”

    沈mama訕笑道歉：“是我的錯，忘了小乖不愛看這種，我想想……那換成那一本吧?！?/br>
    她想拿走沈舟然手里的書，抽了下卻沒抽動，疑惑看他。

    沈舟然松開，蜷了蜷手指，抿唇低聲道：“mama，我這幾天怎么想都覺得事情不太對。你……”

    他頓了頓，下定某種決心開口：“是不是跟我的身世有關(guān)？”

    “怎么可能，小乖幫你在想什么呀，mama不過是忘了你不喜歡這種書拿錯了而已……”

    沈mama的聲音越來越小，逐漸遲緩，最后在沈舟然靜靜的目光中失聲。

    半晌，嘆了口氣：“小乖越來越聰明了?！?/br>
    即便猜想是沈舟然提出的，此時被落實還是讓他發(fā)證，腦子還沒接受這個信息，話已經(jīng)脫口而出：“是誰？”

    沈mama沉默下來。

    沈舟然視線落在手中的那本書封面上，垂頭發(fā)呆。黑色的線條橫七豎八切割著白色底面，就像他此時雜亂的內(nèi)心。

    沈mama心里也不好受。

    她親手養(yǎng)了快二十年的孩子，剛脫離家庭親生母親就出現(xiàn)了。這幾晚她一直沒睡好，每天做夢都是小乖被唐霏搶走的畫面。

    但小乖有知情權(quán)，所以再不情愿，沈mama也做了鋪墊，讓他一點點接受，不至于被親生母親的身份傷到。

    不是為了唐霏，而是為了沈舟然的心情。

    良久，沈舟然打破沉默：“我剛才想了想，那天大哥突然跟我說，說想在網(wǎng)上公開我的身份，然后多了很多前來認(rèn)親的人。其他人多多少少都還算好，但有一個我印象很深?！?/br>
    他抬眸，看著沈mama：“我記得，她是個殺|人犯?！?/br>
    ……

    晚上的飯是在別墅吃的。沈舟然吃得心不在焉，有一下沒一下夾著碗里的米粒，食不知味。

    碗里多了一筷子酸菜牛rou，他看向沈駱洲。

    沈駱洲收回筷子：“我們只是想找個合適的時機告訴你?！?/br>
    “……我知道，”沈舟然挑出酸菜里面的牛rou，撥弄幾下卻沒胃口，放下筷子，“能告訴我，她的具體身份嗎？”

    這個她是誰，大家心知肚明。

    三人互相看了眼，最后由沈駱洲開口：“她叫唐霏……”

    他把自己查到的資料都告訴沈舟然，語速很慢，留給他消化的時間。

    沈舟然默默聽著。

    等沈駱洲說完，沈爸爸觀察他的神色，猶豫開口：“小乖……你是什么想法？”

    “我……”沈舟然迎著他們?nèi)说囊暰€，咬了下唇，“我想回去了，哥哥，我們回去吧?！?/br>
    沈駱洲沒有逼他：“好，我們先回去休息?！?/br>
    路上，沈舟然一直看著窗外，路燈在他臉上映出斑駁的光影，他安靜地不說話。

    一回去，他就把自己關(guān)在臥室里。

    沈駱洲走上年前，抬手想敲門，但最終沒有落下。

    聽著門外離開的腳步聲，沈舟然仰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把被子拉過頭頂蓋住。

    這件事情對他的沖擊真的很大，不光是唐霏身份的問題。

    這一晚，他翻來覆去地睡不著，腦子里亂糟糟的不知道在想什么，好像想了很多，但細(xì)想又一片空白。

    最后實在躺不下去，加上晚上沒有吃飯，胃部隱隱作痛，他起身，開門去廚房。

    冰箱里應(yīng)該有吃的。

    路過沈駱洲房間時，沈舟然發(fā)現(xiàn)門縫里透著亮光，看樣子也沒睡。

    他放輕腳步走到廚房，打開冰箱門，愣了下。

    確實有吃的，里面有兩個食盒，還有一張便利簽。

    他撕下來，是沈駱洲的字跡。

    [看你晚飯沒吃多少，媽很擔(dān)心，讓我裝了飯菜帶回來，加熱一下就好。要是想吃別的可以直接喊我，我今晚工作多，應(yīng)該會睡很晚。]

    沈舟然眼圈一下子紅了，眨了眨眼。

    其實他不是察覺不到家人小心心翼翼試探下的焦慮，他恐懼一個陌生未知的母親，他們恐懼自己會跟他們疏遠(yuǎn)、離心，漸行漸遠(yuǎn)。

    但他們?nèi)耘f選擇把自己能給的所有東西都送給他，祝他生日快樂，哪怕早就知曉了唐霏這個不定時炸彈。

    沈舟然捏著那張紙條，關(guān)上了冰箱門。

    沈駱洲正端著咖啡，看著電腦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文件。

    但實際上，他十分鐘才滾動一下鼠標(biāo)，顯然沒看進去多少東西。這對以效率著稱的沈總顯然是很異常的事。

    房門被敲響。

    他怔了下，放下手里用來提神的咖啡：“門沒鎖?！?/br>
    沈舟然探頭進來，喊了他一聲：“哥?！?/br>
    “嗯。是餓了么？”沈駱洲起身走向他，“我去給你加熱一下，或者你想吃別的？”

    “想吃別的，”沈舟然拉著門把手問他，“能去吃火鍋嗎？”

    兩人來到一家24小時營業(yè)的潮汕牛rou火鍋店，找了個包間。

    火鍋蒸騰的熱氣驅(qū)散了冬日夜晚的寒冷。

    沈駱洲在幫他調(diào)醬料，沈舟然很喜歡這種店里的秘制沙茶醬和蒜頭酥。

    沈舟然盯著他拿著勺子的那只手出神。

    他的手掌寬大，骨節(jié)分明，手指指骨修長勻稱，繃起時能看清手背淡青色的脈絡(luò)。為了方便，衣袖挽到肘部，那只昂貴的手表也往上捋了捋。

    養(yǎng)尊處優(yōu)，怎么看也不是凡事親力親為到幫弟弟調(diào)醬料的人，反而應(yīng)該是坐著等人服侍才對。

    可實際上，家里醬油瓶子倒了沈舟然都不用管，除了雇傭的家政阿姨外，沈駱洲能把所有事情處理得井井有條。

    調(diào)好的醬料被推到了眼前。

    沈舟然拿筷子蘸了點，味道正合適，是他喜歡的咸淡。他自己都未必能調(diào)得這么合適。

    “哥，當(dāng)初我被收養(yǎng)的時候，你不會生氣嗎？”

    沈駱洲反問：“為什么會有這個問題？”

    “因為孩子對父母都是有占有欲的?！?/br>
    尤其是對沈駱洲領(lǐng)地意識這么強的人，他當(dāng)時怎么會同意父母再收養(yǎng)一個弟弟，把注意力從他身上分出一半呢？

    沈舟然有些好奇。

    即便是他隨性而起的問題，沈駱洲也沒有敷衍，認(rèn)真想了下當(dāng)時的場景，說：“如果當(dāng)時我沒有陪小姨和老媽去醫(yī)院，第一時間看到你，可能確實很難接受?！?/br>
    沈mama當(dāng)時看到廢棄廁所里的那一幕尖叫出聲，沈駱洲怕出事只好闖了進去。

    他幾乎是跟沈mama先后看到了那一幕。

    在沈mama軟下身子扶住墻時，他已經(jīng)跑過去跪在嬰兒旁邊，手腳無措回頭問她該怎么辦。

    低頭，卻對上那雙逐漸睜開的眼睛。

    剛出生的小嬰兒都很丑，皮膚皺皺的像小老頭，眼皮是腫的，只能睜開一半。

    可就是那樣一雙眼睛，比世上所有東西都來得純粹、干凈，讓沈駱洲記到現(xiàn)在。

    現(xiàn)在，即便沈舟然長大了，經(jīng)歷過了很多事，但眼底始終保留了那一份純澈清透。

    “你看，你小名還是我取的，不覺得很可愛嗎？”沈駱洲失笑。

    “是、是嗎?！鄙蛑廴荒樕先旧媳〖t，掩飾性低頭咬了口裹了蘸料的牛舌。

    沈駱洲也不戳穿他，支著下頜看他吃。

    沈舟然在他的目光中吃了幾口，低聲說：“哥，我想見見她?！?/br>
    很合理的要求。

    沈駱洲“嗯”了聲，嘴角的笑慢慢淡去：“好，我陪你去?！?/br>
    可還是忍不住問了句：“那之后呢？”

    “之后……”

    沈駱洲看著少年用手里的筷子抵著唇，靜靜想了幾秒。

    就是那幾秒，沈駱洲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

    他其實也會患得患失。

    “之后，就想辦法償還她的生恩吧?！鄙蛑廴徽f。

    或許唐霏不喜歡自己，但他終歸感謝對方給了他一個看世界的機會，讓他能遇上那么好、那好的一家人。

    沈爸沈媽知道了他的決定，說是該來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