鸞臣 第88節(jié)
簡翊安哼笑一聲,將杯中茶水一飲而盡,接著又給自己倒了一杯。 “你想說什么,直接說便可,不必這么拐彎抹角。” 簡翊安望著周遭,這亭子旁都是侍衛(wèi),想來這位陛下對他也不是很放心。 “你和以前也很不一樣?!?/br> 對于自己這個三弟,簡淮羽清楚的記得對方以前是何等小心謹慎,如今卻好似完全變了一個人,非但喝了他的茶,還看起來規(guī)矩全無,“是誰讓你變作了這般模樣?宮晏嗎?” 握著茶水的手一頓,簡翊安稍稍抬眼,見對方面上并無什么挑釁神色,意識到對方不是在詐他,而是真情實感地詢問。 “人只要隨旁人生活,身上總會帶著那人的影子?!?/br> 簡翊安看著這位陌生又熟悉的九五之尊,淺笑道,“如今再提也沒什么意義,只是我不知陛下此回尋我到底是為何?” 簡翊安清楚對方不會無緣無故地尋他,他是先帝的孩子,是對方的弟弟??伤麄儺敵醯亩髟?,想來也不會那么簡單。 “不過多年未見,想同你敘敘舊罷了,看到你活的不錯我便放心了?!?/br> 簡淮羽伸手就要捏簡翊安的臉,被簡翊安下意識地拿手拍開。 下一刻,周邊數(shù)名侍衛(wèi)手中的佩劍便出了半鞘。 “收回去?!焙喕从鸬囊痪鋳A雜著尋常人沒有的威嚴。 他在至高之位上待了兩年多,早就不再是當初那個體弱多病的太子。 “翊安,回來吧?!?/br> 簡淮羽沖著簡翊安笑笑,竟是帶著血rou至親特有的溫情,“只要你回來,你便永遠都是我西涼的王爺,這庭院本也是你的,我一直派人每隔兩個月便來此處打掃?!?/br> 亭外漸漸下起了細雨,簡翊安輕笑一聲,似乎是覺得對方說的很是有趣。 “再容我想想吧,畢竟也只是過去了兩年罷了。” 簡翊安緩緩起身就要離開,他朝著雨中走去,無人勸他。 雨淅淅瀝瀝地下,心底卻是愈發(fā)清明。 就好像撥云見日一般。 他是誰,他要做什么?簡翊安知道要不了多久,一切便都會有眉目。 第89章 回京 宮晏醒來之時簡翊安就在他的身側(cè),見他醒來,簡翊安伸手抵在他的額間。 “燒退了。” 簡翊安唇中吐出一句,接著拿起帕子給宮晏擦了擦汗。 這使得宮晏有些意外。 “我發(fā)燒了?” 宮晏覺得這話很是陌生。 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生病了。 “有些孱弱了,宮晏?!焙嗰窗灿值?。 孱弱一詞用在宮晏身上,就好比將細柳扶腰安在魯智深頭上,實在是聽著可笑。 “小傷罷了?!睂m晏就要起身,又被簡翊安按了回去。 “躺著,讓我看眼傷?!?/br> 簡翊安從一旁取來了支藥瓶,見宮晏盯著自己看,簡翊安舉起藥瓶解釋說,“金瘡藥,怎么了,怕我害你?” 此話一出,卻叫宮晏慘白的唇勾起。 “倒是真的有些害怕?!?/br> 宮晏撩起衣袖,將上身的衣服褪去,露出其胸口那道猙獰的傷。 簡翊安輕撫那道傷,對方?jīng)]有因此皺一點眉。 “你做殺手,以前是不是經(jīng)常受傷?” 簡翊安將手中的藥打開,小心翼翼地抹在對方的身上。 “沒有?!?/br> 誰想宮晏卻否認了。 “我不會受傷?!?/br> 宮晏很是坦然,他垂眸看著簡翊安的手一點點地幫他上藥,眼底竟是浮現(xiàn)rou眼可見的滿足,“受傷很容易死,因為等不到傷口愈合他們便會想要我的命?!?/br> “要你的命,呵?!焙嗰窗膊恢每煞?,手上用了點力,卻沒能如愿看到自己想看的東西。 待將藥涂好,簡翊安收回手,將對方的衣服往上拉了拉:“好了,你再休息會兒吧?!?/br> “好。” 宮晏聽話地又躺了回去,望著簡翊安的背影,他端詳許久,倏地說了句,“我們什么時候回去?翊安。” “都可以,現(xiàn)在,又或者等你傷好了?!?/br> 簡翊安沒有絲毫猶豫,舉著火折子點燃了燭燈。 接著簡翊安便坐在了窗前,一動也不動,看了一整晚的月。 離開京城的前一晚,簡翊安主動提議,說自己想去看一看京城河邊的燈籠。 “宮晏,你知道在家的時候我看書里都是怎么說京城的嗎?” 簡翊安舉著手中的燈籠,黃澄澄的光映在簡翊安半邊臉上,笑得格外親和,“上邊說京城是整個西涼最熱鬧最有溫情的地方,說這兒有達官顯貴,也有草衣白布,仿若萬花鏡一般叫人挪不開眼,說只要來了這,此生無憾?!?/br> “寫這書的人倒是會胡編亂造得很?!?/br> 宮晏聽后,嘲諷一笑。 “你也這么覺得?”簡翊安挑了挑眉,但并沒有多意外。 “翊安也是這么認為的?” 宮晏聽出了簡翊安的話中深意。 “自然?!?/br> 簡翊安提著燈,朝著河邊走去,手中燈籠紅穗搖曳,兩人的影子隨著他們的走動交錯輝映。 “在我看來,這京城好似一只張著大嘴的野獸,外頭看起來是多么的威武,可一旦走到了里邊就很難再走出去了。而這世上,并不只是有京城這么一只野獸,他們無處不在,伺機而動,將你我啃得只剩下森森白骨?!?/br> ? 淺淡的話語伴隨著風一點點散去,簡翊安忽得停住腳步,看向了河面。 河面之上,一盞盞荷花模樣的河燈正順著水流朝下游去。 看了一會兒,簡翊安似乎是來了興致,于是也向河邊的小販買了兩盞。 “給你?!?/br> 簡翊安將其中一盞遞給宮晏后便在一旁取來了紙筆。 “翊安竟是有閑情寫這個?!?/br> 宮晏沒有動彈,他不喜歡這種東西,也從不寄希望在這些個小玩意上,他只是倚在一旁的石橋上,歪著頭安靜地看簡翊安在那張小紙條上寫下其想寫的話。 待對方寫完,宮晏便將其念了出來。 “山到穹時未有路,雨逢連綿爛枝頭。這是什么奇奇怪怪的詩,我怎么就讀不明白。” 宮晏細細琢磨了片刻,還是不解,有些不悅。 簡翊安見其,模樣眼底笑意更濃,俯下身子將紙條放在了河燈上,接著點燃了河燈,松開手,任由其順河而下。 “好了,明日我們便回去吧?!?/br> 簡翊安放完河燈,心情極好,甚至說要去酒樓大喝一場。 宮晏最終還是沒將那河燈放走,而是捏在手里,將目光從漂遠了的那只河燈上收回,跟著簡翊安離開了此處。 簡翊安的酒量極差,這是他自己都清楚了的??蛇@夜他要了那酒樓最好的酒,一杯又一杯吞入腹中,面色緋紅迷暈了眼,最后還是勾搭著宮晏的脖子回了客棧。 回去途中,簡翊安在宮晏背上不住開口。 “宮晏,天上的星星為什么這么多?”簡翊安喃喃開口,問了些叫人哭笑不得的話來,“它們有的璀璨絢爛,有的卻黯淡無光,真是奇怪?!?/br> 宮晏聽到后哼笑了一句,覺得對方很是可愛。 “對了宮晏,你知道為什么天下的烏鴉都一般黑嗎?” 背上的人又絮絮叨叨開口,宮晏也不掃對方的興,順著對方說道:“為什么?” “因為啊......他們都沒心沒肺?!?/br> 簡翊安說得迷糊,但說完自己又開心地笑了起來,一點都沒有平日里的拘謹樣子,甚至還伸手去揪宮晏的臉,就好像賭氣一般。 宮晏卻絲毫不在意,他甚至想帶著對方再多走一會兒。 他想起來自己為什么會喜歡簡翊安了。 這個沒心沒肺仿若烏鴉一般的壞家伙。 宮晏喜歡對方裝著純良壓著暴脾氣的虛偽模樣,更喜歡其在被戳穿后氣急敗壞的樣子。這個固執(zhí)又可怕的家伙,也是自出生起擋在他跟前的第一人。 可笑可悲,可悲可笑。 宮晏一時都不知該心疼誰了。 這兩年來,他關(guān)著對方,費盡心思地對對方好,想讓對方對他放下戒心??蓪m晏知道他輸了,對方從不與他敞開心扉,也一直抱著疑心在同他過日子。 對方變了,變作了一個他看不明白的人,變作了一個無心之人。 而弄丟簡翊安的心的人,正是他自己。 而眼下,他竟是終于瞧見了他最初喜歡的那個人的影子。 細長的眼睫簌簌顫動,笑容愈發(fā)勾魂,可眼底卻隱隱滑落了一滴淚來,就好像一個執(zhí)念,他以前覺得自己是這世上活得最為灑脫之人,可如今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早已被箍束于井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