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推開了房門。

    沈少爺粗略看了眼房里的情形。

    許是腥臭太過刺鼻，他抬起折扇掩鼻，眉作輕擰。

    “合上吧——死了多久了？”他問。

    “應(yīng)是昨夜?！钡昙覒?yīng)道，“昨兒個天剛黑，我打走廊里過，還聽見里面有人說話?！?/br>
    沈少爺問：“他與誰？”

    “這就不清楚了。”店家說，“您也清楚，這池隱里神神鬼鬼多了去了，咱們老百姓夜里出門都怕，哪敢細(xì)聽別人說話啊。要不是昨天喝多酒了內(nèi)急，我也不會出來?！?/br>
    “嗯?！鄙蛏贍攩?，“沒人看見行兇的是誰嗎？”

    “沒?！钡昙疫B連搖頭，遲疑片刻才道，“不過，看那妖魔的殺人手法，倒是和二十多年前那起案子一模一樣。”

    沈少爺掃他一眼。

    店家立馬賠笑：“誒，怎么可能呢！那妖魔早被沈老太爺封住了，哪可能再出來作亂，我也是被嚇糊涂了?！?/br>
    沈少爺又將視線一移。

    到此時，他才看向一旁的虞沛和燭玉。

    “他們是？”

    “哦，就是兩個住戶。”店家沒將他倆放在心上。

    虞沛將他的反應(yīng)盡收眼底，終于明白了。

    這老板剛剛根本就不是關(guān)心她和燭玉，而是在看人下菜碟。

    在他倆面前遮遮掩掩，什么也不愿說，對這位“少爺”就盡數(shù)相告。

    而這位“沈少爺”，八九不離十就是沈仲嶼的大哥，沈家嫡子沈伯屹。

    不過……

    想到昨天才暴揍了他爹一頓，殺了十好幾沈家侍衛(wèi)，又順帶“拐走”了他弟弟，虞沛倏地低下腦袋，躲過他的打量。

    所幸沈伯屹沒怎么注意到她。

    他很快就移開視線，吩咐道：“這事我來查，你先清走客棧的人。”

    店家愣了：“客棧所有人？”

    “自然?！鄙虿脔久?，有些不大高興的意思，“不把人都清走，等著被驅(qū)魔符誤傷嗎？”

    店家一臉為難：“沈少爺……我這也是小本生意，我……”

    沈伯屹懶得與他多話，直接從懷中取出幾道驅(qū)魔符和銀兩，一并遞給他。

    “將人清干凈?！?/br>
    他給的銀兩，足能抵整間客棧好幾天的收入。

    店家臉上頓有笑意，他樂呵呵接過：“誒，誒，好嘞！我知道了——生意再重要，也得先顧著客人性命不是？我這就去，這就去！”

    他急匆匆地往前趕，路過虞沛他倆時，順帶拋下一句——

    “兩位仙長，你們也聽見沈少爺?shù)脑捔耍煨┳吡T。”

    虞沛攔住他。

    “昨夜的事還沒查清，不能放人走?！?/br>
    不僅如此，沈仲嶼昏迷不醒，嬋玥仙君還在煉丹，都沒法離開。

    店家將她上下一掃，眼里多了些輕蔑之色，仿佛在笑她不自量力。

    他嗤道：“你剛才沒聽見？要繼續(xù)待在這兒，很可能被驅(qū)魔符誤傷。要出了什么事兒，你擔(dān)得起責(zé)任嗎？”

    那譏誚的打量頓時挑起了虞沛的火氣。

    “殺人的多半沒走，還在客棧里頭。而且——”她看了眼他手中的驅(qū)魔符，直言，“你手里的符沒用?！?/br>
    店家飛快蹙眉，但轉(zhuǎn)瞬就舒展開。

    “你這小弟子，出門在外別壞了御靈宗的名聲。看你年紀(jì)小，讓你瞎說兩句也無妨，但要是耽誤除魔大事，小心毀了修行?！?/br>
    考慮到他不了解符箓，虞沛壓著怒火，耐心解釋：“他給你的符是鎮(zhèn)宅用的辟邪符，至多能驅(qū)散些精怪。殺那弟子的魔雖還沒成氣候，但修為必定不低，這符奈何不了它，反會助長它的戾氣，你——”

    “行了！”店家頗不耐煩地打斷她，連表面功夫都不愿做了，“胡說八道，哪來的黃毛丫——”

    話音戛然而止——

    一柄銀劍破空而橫，離他的脖子不過半寸，直指咽喉。

    “店家，說話仔細(xì)些?！睜T玉收劍，笑得朗快，仿若明月。

    只是那滯留在半空的劍氣，太過凌冽鋒利，叫人膽戰(zhàn)心驚。

    “你、你……”脖子還能感受到寒意，店家被劫后余生的后怕驅(qū)使著朝旁退去，慌忙望向沈伯屹，“沈少爺，這……”

    沈伯屹冷瞧著他倆，終于開口：“你的師兄就算是御靈宗宗主，也應(yīng)以百姓安危為重。”

    虞沛駁道：“要真以安危為重，就應(yīng)先找到兇手——你若懂靈術(shù)，就應(yīng)知曉再捱下去，便會錯過最好時機(jī)?！?/br>
    店家嗤笑著打斷她：“你知道這位爺是誰嗎？他可是沈家大少爺，論起捉妖降魔，不得比你清楚百倍？”

    虞沛睨他一眼：“你可真有意思，那妖魔殺人難不成和你一樣，還要看出身何處，是高是低？”

    “你！”

    店家被她這幾句鬧得心煩，余光卻瞥見燭玉。

    他還沒忘記方才那一劍，只得忍下怒火，轉(zhuǎn)過身。

    “好心當(dāng)作驢肝肺，你們不愿走就算了，我去叫其他人！”

    虞沛一步未動。

    店家以為她妥協(xié)了，但就在這時，客棧四周如下雨一般，降下一圈半透明的圓罩，罩上有水浪流轉(zhuǎn)。

    不過一瞬，整間客棧就都被罩在了這半透明的結(jié)界中。

    店家怔住，回身看向虞沛，惱道：“是你動的手腳？！”

    “是。我說了，今天一個都別想走。”虞沛沒個正形地倚在二樓欄桿邊，言行皆作驕矜，“掌柜的，你要總攔著不讓我查，我就只能另作他想了?！?/br>
    店家：“你！”

    這分明就是在說他和那殺人魔是一伙的！

    這時，沉默不言的沈伯屹掃過那圈強(qiáng)化的禁制，突然開口：“不必了?！?/br>
    店家一愣：“什么？”

    “就依她說的辦，不必清人。”沈伯屹移回視線，“如今敵暗我明，內(nèi)部相爭起不了任何作用——你方才說有法子找人，要如何找？”

    他問得直白，虞沛卻是有所隱瞞：“那人應(yīng)當(dāng)還在客棧內(nèi)，依著蹤跡去找便是?！?/br>
    沈伯屹沉思片刻，道：“你設(shè)了禁制，那人沒法離開?！?/br>
    “對?！庇菖纥c頭。

    她設(shè)下的禁制就跟魔息探測器差不多。只要有邪物經(jīng)過，她就能感知到。

    但倘若經(jīng)過禁制的靈修太多，便會大大削弱禁制的強(qiáng)度。

    ——這也是不能讓客棧內(nèi)的人全部離開的原因之一。

    “你去翻店簿罷，也好弄清每間住戶的情況?！鄙虿俸芸炀妥龀鰶Q斷，“我來查尸體。”

    虞沛拒絕：“先一起查尸體，再去翻店簿?！?/br>
    “你不信我？”沈伯屹笑容輕慢，“你親眼看見我進(jìn)了客棧，且未受禁制分毫影響?！?/br>
    虞沛不吃他這套：“我只看見你上樓，卻未瞧見你進(jìn)門?！?/br>
    沈伯屹顯然沒被這樣一而再再而三地反駁過，臉色登時冷了不少。

    他瞥向燭玉，忽問：“你與她同行，是什么話都聽她？”

    燭玉聽出他有離間的意思，挑眉笑道：“不好意思了，我向來以她的話為準(zhǔn)?！?/br>
    “好?！鄙虿偕灶D，“但你們同有嫌疑，若要查尸體，便一起進(jìn)去。”

    等店家離開后，三人一道進(jìn)了那房間。

    撲面而來的惡臭令沈伯屹頓了步。

    他打開折扇扇了兩遭，才勉強(qiáng)擰著眉踏進(jìn)房門。

    虞沛則是還沒進(jìn)門，就被燭玉拉住了。

    他遞給她一枚丹藥，說：“將這屏息丸吃了，以免惡氣入體?！?/br>
    虞沛接過藥丸，囫圇吞下。借著余光，她終于瞧清了那尸體的情況。

    說是尸體，其實連骨頭都化了。一大灘膿水中，唯有身上的學(xué)宮弟子服還完好無損。

    她沒急著上前，而是仔細(xì)觀察著房內(nèi)的情況。

    不大不小的房間里，窗旁、桌邊都有御術(shù)訣的靈痕。但痕跡很淺，除卻時間因素，很可能是因為死者還沒完全結(jié)成靈訣，就被殺了。

    粗略掃過一圈，虞沛走近了那灘尸水。

    “這人確然是學(xué)宮弟子?！睜T玉拿起一本破舊訣書，粗略翻看，“名喚左鍛，修的是御術(shù)道，去年剛進(jìn)學(xué)宮?！?/br>
    虞沛看向尸水旁的沈伯屹，問：“沈道友，你認(rèn)識這人么？”

    沈伯屹眼都沒抬：“他適才入學(xué)宮，我如何會認(rèn)得他?！?/br>
    語氣差到離譜。

    虞沛不愿再和他待在一塊兒，往旁挪了兩步。

    但就是挪這兩步的工夫，她突然瞧見了什么——

    被尸水泡透的袖管旁，半藏著一枚小巧玉佩。

    那玉佩做工精巧，玉上還嵌著金麒麟，一看便值千金。

    而左鍛住的是最便宜的偏房，吃穿用度都不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