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瀾頭也不抬地拾掇著地上的草塵，“自然是跟將軍學(xué)的。”

    如今她是知曉了，無論李承珺問什么，都往宋幼清身上推便是，反正死無對證，李承珺就算有所懷疑，但也拿不出她扯謊的證據(jù)。

    蘇瀾將枯木搭好，升起了火，這才感覺身子上有了暖意，她坐在火堆旁烤火，將外衣脫了下來。

    李承珺見她動作麻利，絲毫不避諱，“蘇五姑娘倒是一點(diǎn)也不在意深夜與另一男子獨(dú)處一地。”

    蘇瀾一手撐著下巴，拿枝條撥弄著燃著的木枝，“這有什么的，以前又不是沒——”蘇瀾猛然止住，硬生生將“與你”兩字咽了下去。

    “又不是沒干過這事兒。”蘇瀾看向他，“曾經(jīng)我跟著十幾個(gè)大老爺們躲在洞里幾宿，這不還好好的嘛?！?/br>
    蘇瀾不在意地聳聳肩，“反正又不嫁人，管這么多做什么?！?/br>
    李承珺聽到這話，眉頭不由得一緊，“聽蘇衡說，蘇五姑娘要與白家的幺子結(jié)親?！?/br>
    “晉王何必打趣我?！碧K瀾將手中的枝條也一并丟進(jìn)了火堆中，“我如今也不過是蘇家的庶女，又沒身份又不得寵愛，根本不可能嫁入白家，就算蘇家同意，白家也瞧不上我，我這樣的身份做個(gè)貴妾怕都是高攀?！?/br>
    李承珺笑了笑，“哦？蘇五姑娘認(rèn)定是白家瞧不上你……而不是你根本瞧不上白家？”

    蘇瀾臉色一僵，笑意全無，“我似乎有些不明白晉王這是何意？”

    “蘇五姑娘既然都不在我面前演那般病懨懨的模樣了，何必再藏掖?！崩畛鞋B靠在石壁旁，“白家雖是皇商，可家底再殷實(shí)，也只是個(gè)商賈之家，無權(quán)無勢，嫁過去對你來說根本毫無作用，別說李驛昀了，連皇宮也入不得半步?！?/br>
    蘇瀾緊握雙拳，暗暗咬牙，這被人看穿心思的感覺……可一點(diǎn)也不好。

    “哦？既然晉王這么說了，那蘇某可否認(rèn)為，晉王這是在自薦？這偌大的京城，想必除了皇上與太子，就是晉王最有權(quán)有勢了吧?！碧K瀾側(cè)過身，緩緩靠近他，“那我若是來做晉王的側(cè)妃，晉王可愿意？”

    李承珺一愣，她知道這女人無所顧忌，卻不想她這般大膽，他起身一把扣住蘇瀾下巴，“想做本王的側(cè)妃？”

    在李承珺的強(qiáng)勢之下，蘇瀾也并未躲閃，她直勾勾地看著李承珺，“嗯，晉王怎么看？我覺著我也長得不差，更何況是以蘇萬州之女的身份嫁入晉王府，晉王還能借此取得蘇萬州的人脈，如此算來，晉王似乎也不虧……”

    “我覺著這筆買賣十分劃算，晉王可以考慮一二。”

    李承珺冷哼了一聲，將蘇瀾扯開，他上下掃了她一眼，“蘇五姑娘就這么認(rèn)定……本王會喜歡你這樣的？”

    蘇瀾：？？？

    這話她就不愛聽了，她這樣的？她這樣的怎么了？當(dāng)初換臉之時(shí)，她也沒叫人往丑了換啊。

    雖說跟以往比不得了，可把如今的她往外頭擺，也不比旁人差多少啊，怎么到了李承珺這兒……

    蘇瀾輕哼了一聲，重新坐回了一旁，“晉王似乎也太高看自己了?！?/br>
    他這般說，瞧著她樂意似的，就算她當(dāng)真嫁過去了，豈不是守活寡，她可沒那么蠢。

    “晉王許是弄錯(cuò)了什么吧，這有權(quán)有勢的又不是僅你一人，我若是真要接近李驛昀，為何不直接做了李驛昀的良娣來的容易?！?/br>
    蘇瀾一說到這兒，突然猛地一拍大腿，是了，她先前怎么就不曾想到這法子呢！

    李承珺：？？？

    作者有話要說：　　李承珺：我是不是又錯(cuò)過了什么……

    無南：是的，主子。

    李承珺：替我拿把刀來！

    第36章 晉王作死第11天

    蘇瀾越想越覺著此法可行, 若要細(xì)查李驛昀, 定是要多次探訪東宮, 東宮戒備森嚴(yán)，她也難保不出差錯(cuò), 最好的辦法便是找機(jī)會留在東宮。

    前幾日便有傳言，李驛昀要選太子妃，她心中有數(shù)，讓她做太子妃實(shí)屬有些異想天開，但若是做個(gè)妾，也是綽綽有余的。

    讓她做妾，她心中自然也是不愿的，但也不是不可, 等事成之后她跑路便是，那時(shí)李驛昀都自顧不暇了，哪有功夫管一個(gè)妾。

    蘇瀾覺得此法甚好, 臉上也不由得透著欣然之色。

    李承珺瞧著蘇瀾在一旁竊喜, 不知為何, 心中有些郁結(jié), 不由得輕笑了一聲，“蘇五姑娘算盤倒是打得挺好?！?/br>
    蘇瀾自然知曉李承珺接下來想說什么，無非又是一些膈應(yīng)人的話, 她立馬打斷他，“晉王自便，我要睡了。”

    說著, 她便就著一旁的枯草背對著他躺了下來。

    今夜她太累了，再休憩兩個(gè)時(shí)辰，便又要趕路，她可不想把功夫費(fèi)在與李承珺唇槍舌戰(zhàn)之上。

    蘇瀾閉上眼，聽著洞外的風(fēng)聲與火堆的噼啪聲糅雜，漸漸陷入了沉睡之中……

    李承珺凝視著她的后背，待她的呼吸聲漸入平穩(wěn)，他才起身往洞外走去。

    只見他從懷中取出了一只鳴鏑，朝空中飛去，聽得一聲鳴響之后，那鳴鏑便又落了下來，準(zhǔn)確無誤地被李承珺接在手中。

    他將鳴鏑重新放入懷中，回到洞中躺下，仿若一切都沒有發(fā)生過一般。

    李承珺看了眼蘇瀾，見她睡得沉，了然地笑了笑，就她這般警覺性，還想殺李驛昀？簡直是癡人說夢。

    可他并不知，此刻的蘇瀾正被夢魘糾纏，根本掙脫不開。

    ……

    眼前是一座方院，蘇瀾跨入院中，卻不由得一陣心悶，這院子有些熟悉，可她竟一時(shí)間想不起來這究竟是何處。

    她順著回廊往前走，卻見一個(gè)小身影從她面前跑過，她沒有瞧見那孩子什么模樣，可孩子腰間的一塊白玉晃了她眼，她心口突然一緊，不自覺地跟了上去。

    “小孩，你——”蘇瀾伸手就要去拉，卻撲個(gè)空。

    那孩子一手攥著弓，一手握著箭，興沖沖就往前跑，蘇瀾跟上，可方入主院，就見那孩子躲在門外一聲不吭，臉上已全無笑意。

    蘇瀾湊近了些，便聽見屋內(nèi)傳來泣聲：

    “幼清，是娘對不住你，娘未曾好好照顧你，你還那么小……為何老天待我如此不公，要將你從我身邊奪走！八年了，娘整整想了你八年……你回來見一見娘，幼清，娘不知你在那兒過得好不好，你回來讓娘瞧一眼……”

    蘇瀾突然心口一疼，有些喘不上氣來。

    幼清？她不就是宋幼清嗎？里頭那人又是誰？為何說她已經(jīng)死了八年？

    千萬思緒在腦中翻涌，蘇瀾感覺自己知道些什么，可總也抓不住。

    “夫人，幼清已去了那么多年，你是該放下了，幼容也是我們的孩子，如今她替幼清好好活著呢！”

    那婦人聲音陡然一變，“可她不是幼清！終究不是！我的幼清沒了，我的兒子沒了……”

    “冷靜些，你想人盡皆知嗎！這是幼清那孩子的命數(shù)，你該想開些，好歹幼容還在，不是嗎？”

    婦人哭得撕心裂肺，“可我每回瞧見她，我都能記起幼清來，若不是她，我的幼清不會死！為什么死得不是她——”

    “荒謬！”清脆的巴掌聲打斷了她的話，男子恨恨道：“幼容也是我們的孩子，可你為何這般厚此薄彼，那你又何曾想過，幼容從小被當(dāng)做男兒身養(yǎng)著，她又有多少身不由己！”

    剎那間，蘇瀾臉上的血色盡數(shù)褪去，身子仿若藏于冰封中一般，冰冷刺骨，她的手都在顫抖。

    蘇瀾下意識就去瞧那孩子，只見那孩子低著頭看了眼手中的箭，不哭也不鬧，冷著一張臉不聲不響地扭頭就要走，蘇瀾拼了命要去抓孩子的手，“幼清，別走，幼清！”

    眼角的淚滑落，滴在手上，卻砸得她心口生疼。

    “別走——”可話音噎在喉嚨，后面的話卻怎么也說不出聲來了，她眼睜睜地瞧見年幼的她撒開腿跑開了。

    蘇瀾欲上前追去，突然腳下踏空，身子一震，周身的束縛退去，似有某種解脫。

    她猛地睜開眼，見眼前一片漆黑，回神了好一會兒才記起自己如今躺在洞中，這才松了口氣，還好，只是夢……

    蘇瀾摸了把臉，見手心一片濕潤，自嘲了一聲，真是丟人，這么大個(gè)人了，竟然還哭鼻子。

    她轉(zhuǎn)頭看了眼，見李承珺躺在另一邊，毫無動靜，這才放下心來，她這輩子都沒在李承珺面前哭過呢，可不能丟了這個(gè)人。

    蘇瀾再無睡意，悄悄地起了身，并未驚動李承珺，她走出洞口，隨意尋了塊石頭，便坐在上面望著月。

    也不知是入夜天涼，還是賞月的人無心，今夜的月色都清冷了不少……

    蘇瀾嘆了口氣，或許是老皇帝在煉長生不老藥之事觸動于她，讓她回想到了往日的事情，她竟然又做了那個(gè)夢。

    她抱膝而坐，將頭埋進(jìn)臂里。

    如今，大家都知她是蘇瀾，卻鮮有人知她是宋幼清，而那些人中，又有多數(shù)并不知，其實(shí)她連宋幼清也不是……

    想來也是郁結(jié)，就連她自己也是十歲那年才知曉原來她叫宋幼容，宋幼清是她的孿生哥哥，后聽小娘說，哥哥是在兩歲那年沒了的。

    她對這個(gè)哥哥并無記憶，而自她記事以來，府里的人都稱她“幼清”，她哪里想過事情真相竟是這般……

    那日撞破母親與父親說話之后，她便了然，自己不過是母親對失子的慰藉，亦不過是父親對家業(yè)的期望。

    那時(shí)父親也只是個(gè)伯爵，可即便如此，也萬萬不可斷了宋家一脈的香火，父親一生只娶了母親馮氏做正妻以及小娘聶氏，家中也只有三個(gè)孩子，唯一的嫡長子夭折，定是需要有人頂上的。

    小娘與她說過，她與哥哥極像，若不是府里的人，根本瞧不出差異來。

    也正是因此，她才占著宋幼清這一身份茍活至今，時(shí)間長久，府里的人也全然忘了還有宋幼容這么一個(gè)人，她也便忘了自己這一名兒，若不是方才的夢，她根本不會想起。

    十八年了，她都不知自己為誰而活，亦不知自己究竟活成了誰……

    這般想著，又一滴清淚落下，打在她的衣袖上……

    往日身上就算多了幾道血口子她都不會哭，可不知為何，做回了女兒家的身份，她倒有些多愁善感起來了……

    沉浸于傷感中的蘇瀾突然察覺身后響起腳步聲，她趕忙吸了吸鼻子，抹著眼角的淚痕，深吸一口氣，壓著自己的哭腔，“晉王大晚上的不睡做什么？”

    蘇瀾有些慶幸，她的軟弱被掩藏于夜色之下，李承珺根本瞧不見。

    “蘇五姑娘不也是？”李承珺在蘇瀾身邊的石頭上坐下，“專挑夜深人靜之時(shí)出來透氣？”

    “晉王這就不懂了，我這是在賞月！”蘇瀾嘴硬道，又偷偷側(cè)過身抹了把眼淚。

    李承珺輕笑了一聲，“那本王還真是第一回 瞧見有人邊哭邊賞月的?！?/br>
    蘇瀾深吸了一口氣，氣得咬牙，這狗男人非要戳穿她？這樣說來，他方才定是在假寐。

    蘇瀾偏過頭，緘默不言。

    “你與我說說她的事吧?！碧K瀾并未瞧見，在說到“她”時(shí)，李承珺眼里是化不開的柔情。

    蘇瀾聲音有些哽咽，她扯著一旁的雜草，“有什么好說的，晉王與將軍情同手足，我怕是沒有晉王那般了解將軍，晉王問錯(cuò)人了?！?/br>
    “情同手足”四字讓李承珺臉色不可見地沉了下來，他輕吐一口氣，“你叫什么？”

    蘇瀾哼了一聲，“晉王這是來打趣我嗎？方才還一口一個(gè)蘇五姑娘呢，這會兒又裝作不認(rèn)識了？”

    李承珺回過頭看了她一眼，聲音倒是比月色柔和了些，“除去蘇瀾這一身份，你叫什么？”

    蘇瀾一愣，不由得攥緊了手中的雜草，她轉(zhuǎn)過頭看向他，不知為何，心間有些觸動，竟讓她毫不自知地褪下了自己的防備。

    蘇瀾望著他的側(cè)顏，鬼使神差地回道：“我叫阿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