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三番兩次入宮都要太子相迎，他倒是面子大。”老皇帝眉目中閃過一抹狠厲，“開宴吧，不必管他。”

    “是——”那小太監(jiān)不敢多說，往后退了幾步便扯開嗓，“開宴。”

    小太監(jiān)聲音剛剛歇下，便聽見一道聲音從廳外傳來，“皇上這是忘了臣弟？”

    眾人抬頭，見李承珺走了進(jìn)來，身后跟著李驛昀，又紛紛行禮。

    蘇瀾一眼便瞧見了李承珺，李承珺亦是，在諸多人中，那道杏黃色的身影便最初入眼，她今日有些不同，平日里總見她面色蒼白，今日朱唇玉面，倒是顯了氣色，少了分凌厲，多了些恬靜安然。

    “皇叔，瞧什么呢？”李驛昀走了上來，彼時(shí)李承珺早已收回了目光。

    李承珺悠哉地抱著赤狐，“替你瞧瞧，可有合適的太子妃人選?！?/br>
    李驛昀臉色一沉，顯然不樂意提及此事，“皇叔還請入座吧，一眾人還都等著呢。”

    李承珺低著頭輕揉著狐貍的腦袋，在狐貍耳旁輕語，“今日你想坐哪兒？”

    說是輕語，可實(shí)則身旁一眾人皆聽得一清二楚，在座之人見李承珺這般說，心中也不由驚奇，這赤狐當(dāng)真能聽懂？一個(gè)個(gè)皆探著腦袋瞧著。

    李承珺手一松，那只赤狐便從他懷中一躍而下，在廳中亂竄，老皇帝皺了皺眉，卻也并未說什么。

    赤狐跑到左側(cè)嗅了嗅，又跑到右側(cè)探了探，突然身子一頓，猛地往蘇衡身上竄去。

    眾人越瞧越是納悶，這蘇家人是怎么了？一個(gè)個(gè)的都得晉王狐貍的喜愛，蘇瀾如此，如今蘇衡亦是。

    但場中也只有蘇瀾瞧得明明白白，這狐貍哪里是黏上了蘇衡，分明是她，它那雙眼何時(shí)從她身上移開過。

    有太監(jiān)見狀，匆匆走了過來，在李承珺耳旁輕語，“咳，晉王，您該上座才是。”

    蘇衡身旁的位置哪里配得上晉王的身份，眾人皆以為李承珺不過是句玩笑話，哪里想他當(dāng)真朝著蘇瀾走去，“不礙事，今日阿清脾氣不好，隨它吧，若它鬧起來，席上便不得安寧了。”

    蘇瀾低下頭不看他，自那日后，她便有意無意地不去想那日之事，知曉今日宴席無法避免，但也不曾想會(huì)這般親近。

    見李承珺在一旁坐下，蘇瀾不著痕跡地往旁邊挪了挪。

    蘇衡人小，與蘇瀾本是一桌，兩人坐著本就沒有一人寬敞，這下又見蘇瀾往他身邊挪，他小臉隱隱有些不滿，“姑姑，你往那邊去一些，你擠著我了。”

    蘇瀾一噎，當(dāng)下就有將一左一右兩人和那只狐貍一起丟出去的沖動(dòng)。

    李承珺聽見蘇衡的話，倒也沒說什么，就連一個(gè)眼神也沒給她。蘇瀾尷尬地往回挪了挪，李承珺這般，她倒是覺著自己有些小肚雞腸了。

    “三……晉王殿下，我把小狐貍還你?！碧K衡將手中的狐貍遞過去，雖說要還，可眼中的渴望還是出賣了他。

    “不必，他喜歡你，你便先抱著它玩罷?！崩畛鞋B看都未看他一眼，只是端起茶抿了一口。

    蘇衡還未來得及應(yīng)下，身旁便伸出手來，只見蘇瀾將狐貍一把抱起，塞回了李承珺懷里，“自然是要物歸原主，若是傷著小狐貍便不好了。”

    李承珺這才抬頭看了蘇瀾一眼，見她眼神有些躲閃，眉間微蹙，但也并未說什么。

    “姑姑，我喜歡小狐貍?！碧K衡拉住蘇瀾的袖子，輕聲呢喃，“我也想養(yǎng)一只小狐貍?！?/br>
    蘇瀾不解，這孩子今日怎么了？跟她較上勁了？“那是晉王的，不許纏著要?jiǎng)e人的東西?！鼻评畛鞋B那日日抱在懷里的寶貝勁兒，怎會(huì)忍痛割愛，蘇瀾揉了揉蘇衡腦袋，安撫道：“等得了空，姑姑給你去捉一只來?！?/br>
    蘇瀾這話自然被旁人聽了去，卻也是當(dāng)做敷衍孩子的一句話，笑了笑便過去。

    可蘇衡并不這般認(rèn)為，姑姑既然答應(yīng)他了，那自然是會(huì)做到的，“好。”

    蘇瀾并未發(fā)覺，李承珺的目光又有一刻凝聚在她身上。

    “皇上。”陸清遠(yuǎn)站起身來，端著錦盒在正座前跪下，“今日是娘娘的生辰，臣特意尋了兩顆罕見的夜明珠獻(xiàn)給娘娘。”

    “當(dāng)真？”怡妃眼中一亮，“快，呈上來我瞧瞧。”

    老皇帝當(dāng)著眾人的面將怡妃往懷里又摟了摟，寵溺地捏了捏她的腰，“你這人，這么心急做什么，這夜明珠又不會(huì)跑。”

    “臣妾喜歡的緊。”怡妃嬌嗔地看了皇帝一眼，“若是皇上也瞧上了，非要與我搶，那我該如何？”

    怡妃今日顯然是特意上了新妝，皇帝還未瞧夠，被她著一嬌一嗔攪得心神蕩漾，他將頭靠在怡妃肩頭，“朕不與你搶?！?/br>
    怡妃粲然一笑，“皇上想要，臣妾還不給呢?！?/br>
    皇帝示意了身旁的梁公公，“賞，陸愛卿重重有賞。”

    場中之人都知這陸清遠(yuǎn)送的夜明珠送到了怡妃的心坎上，而怡妃又是皇上心尖上的人，龍顏大悅，陸清遠(yuǎn)自然少不了好處，席間之人一個(gè)個(gè)皆按捺不住，想要以禮博得怡妃喜愛。

    而蘇瀾卻是一直瞧著默不作聲的皇后孫氏，在她眼中皇后才是個(gè)苦命之人，她膝下無子，雖說李驛昀是她帶大，但終歸不是親生，自然親厚不起來。再則，宮中還有怡妃，論爭寵她也敵不過人家，貴為皇后，卻未過過一日舒坦的日子，著實(shí)可悲。

    “jiejie可也喜歡？”怡妃從錦盒中取出一顆，“若是jiejie喜歡，meimei也可忍痛割愛?！?/br>
    皇后神色未變，正色道：“不必了，meimei喜歡，那自己留著便是，本宮不喜這些。 ”

    怡妃這才欣喜地將夜明珠收了起來，“多謝陸大人了。”

    蘇瀾看著怡妃，心中不由得疑惑，怡妃這般矯揉造作她都快沒眼瞧了，可這狗皇帝卻是樂在其中，難不成他們男人喜歡女人這樣？

    她一想自己若是忸怩作態(tài)，不禁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姑姑，你冷嗎？”蘇衡小腦袋又探了過來，他將小手覆在蘇瀾手背上，“似乎也不冷呀?！?/br>
    蘇瀾咬牙，“不許說話了?！?/br>
    一旁的李承珺只是輕笑一聲，端起溫茶又抿了一口。

    蘇瀾心中郁結(jié)，不想說話，只是一口又一口地吃著手邊的糕點(diǎn)。

    “蘇五姑娘。”

    蘇瀾立馬站起身，將口中的糕一并咽下，“太子殿下?！?/br>
    “聽說你昨日也備了一份賀禮，本宮也是好奇的緊，獻(xiàn)上來讓大家瞧瞧?！崩铙A昀這話倒是將自己擇得一干二凈，昨日分明就是他說怡妃喜愛字畫。

    不過今日一見，她倒是覺得自己高看了怡妃，眾人送上去的賀禮無一不是奇異珍寶與新奇的小玩意兒，她這字畫倒是顯得獨(dú)特了些。

    “民女獻(xiàn)丑了。”蘇瀾從春白手中接過錦盒，走上前跪下，“這是民女親自謄寫的《十香詞》，祝娘娘與皇上琴瑟和鳴、永結(jié)同心?！?/br>
    蘇瀾話音剛落，席間響起此起彼伏的議論聲。

    眾人也不知這蘇五姑娘是真傻還是裝傻，皇后娘娘這位正宮還坐在一旁呢，她卻對著怡妃與皇上說“琴瑟和鳴”，這可是當(dāng)面要給皇后娘娘難堪，眾人皆無奈地?fù)u了搖頭。

    蘇瀾似乎也察覺出不對勁，她茫然四顧，有些不知所措，“娘娘，民女方才可有說錯(cuò)話了？”

    怡妃掩面而笑，原本聽到蘇瀾送的是字畫，她便也沒有提起多大興致，可蘇瀾后半句話卻是說進(jìn)了她心坎里，怡妃得意地看了皇后一眼，“沒有，本宮很喜歡，來人，將蘇五姑娘的字呈上來吧?！?/br>
    小太監(jiān)接過蘇瀾手中的錦盒，將卷軸取了出來呈了，“娘娘。”

    怡妃懶懶地接過，“就讓本宮瞧瞧蘇五姑娘的心意究——”她打開卷軸時(shí)一愣，臉上笑意盡失，“這是什么？蘇瀾，不是說是《十香詞》嗎？你卻拿這個(gè)來敷衍我！當(dāng)本宮好糊弄嗎？”

    皇帝還未看到卷軸中是什么，就見怡妃氣得將卷軸狠狠砸在了蘇瀾身上，蘇瀾吃痛，但并未躲閃。

    蘇瀾立馬磕了幾個(gè)頭，聲音都微微發(fā)顫，“娘娘?！?/br>
    卷軸落在地上，好巧不巧迎面朝上，卷軸展開，其間一覽無余，這哪里是字，分明就是一幅畫，近座幾人見到畫中之物，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李驛昀猛然站起身來，他一把撿起卷軸，死死地盯著卷中之畫，眼中猩紅，手漸漸收緊，似要將畫卷捏碎，他咬牙切齒道：“我問你，你是怎么知道這個(gè)的！”

    “太子殿下在說什么？”蘇瀾慌亂不已，語無倫次起來，“民女不知殿下說的是什么，民女獻(xiàn)的《十香詞》哪里不妥？”

    “《十香詞》？”李驛昀將卷軸狠狠砸在她臉上，無半分憐憫之心，“你給我仔細(xì)瞧瞧上面是什么！”

    第59章 晉王心疼第6天

    皇帝望了眼幾近失態(tài)的李驛昀, 滿腹狐疑, 他松開怡妃, 緩緩站起身來。廳中噤若寒蟬，只能依稀聽見蘇瀾沉重的喘息聲。

    蘇瀾雙手微顫著展開卷軸, 她驚恐地盯著卷中的畫，全身止不住顫抖，“不是，我不知是怎么回事，這不是我的，我的是《十香詞》！民女從未見過這個(gè)，根本不知道這是什么！”她拼命磕著頭，“太子殿下, 還請相信民女，民女當(dāng)真不知情！”

    李驛昀突而上前，一把掐住了蘇瀾的脖子將她提起, 絲毫沒有手軟。四周皆是此起彼伏的吸氣聲, 整個(gè)宴廳猶如冰封, 凌寒徹骨, 無人敢上前。

    李承珺神色未動(dòng)，他緩緩放下手中的茶盞，只是指尖捏緊杯壁, 失了血色。

    “我問你，你可知畫中的人是誰？”李驛昀手中的力漸漸收緊，任由蘇瀾在她手中掙扎, 他目眥盡裂，眼中的殺意迸發(fā)，勢要將她千刀萬剮。

    “不……知……”李驛昀掐得她喘不上氣，蘇瀾臉上亦是毫無血色，她眼中是藏不住的慌亂，清淚從中涌出，沿著她的臉頰落下。

    “驛昀！”老皇帝似有不悅，他輕斥一聲。

    皇帝的這一聲打散了李驛昀的思緒，他回過神來，察覺到自己失態(tài)，便松開了手。

    蘇瀾整個(gè)人頓時(shí)失了氣力，跌坐在地上，捂著脖子猛烈地咳了起來，低著頭啜泣。

    皇帝走了下來，此時(shí)已有小太監(jiān)將地上的卷軸拾起遞上，皇帝接過，眼中的陰郁越來越沉，他冷笑了一聲，將卷軸丟在蘇瀾面前，“蘇瀾，你好大的膽子啊?！?/br>
    卷軸之中哪里還是原本的詩，畫中滿目的赤紅，彌漫著陰郁氣息。

    畫中只有一人，他身著鎖子烏金甲，倚著劍半撐著身子半跪在地上，而手中淋漓的血色沾染了整把劍，鮮血凝結(jié)，早已瞧不出劍身原本的模樣。

    胄滾落在地上，散落的發(fā)絲半掩著他的臉，他垂著頭緊閉著雙眼。十?dāng)?shù)支箭插在他身上，最為致命的便是左胸上的一把長劍，劍身沒入胸膛，渾身上下再也尋不到一處沒有被血色沾染的痕跡。

    畫中之人從頭至尾叫人瞧不出絲毫聲息，分明就是已死之態(tài)……

    一旁的大臣閉口不言，恨不得將頭埋進(jìn)地里，眾人心里跟個(gè)明鏡兒似的，這畫中人不是鎮(zhèn)北將軍宋幼清又能是誰！

    世人皆知宋幼清是被敵軍所殺，可又怎會(huì)知道竟是這般慘死之狀，一個(gè)個(gè)身子都往后靠了靠，生怕被遷怒。

    只有蘇景云從席間站起身來，在蘇瀾身旁跪下，“皇上，太子殿下，此事定是有蹊蹺，五meimei不懂規(guī)矩，但并不會(huì)做出此事，還請皇上明查。”

    “皇上，這不是民女的，民女冤枉！”蘇瀾極力辯解，“民女入殿前這卷軸還是好好的，春白也見過，里頭確是《十香詞》，可……可民女也不知為何，現(xiàn)在變成了這幅畫，皇上，民女真的是被冤枉的……”

    春白見狀也跪了下來，這畫一直經(jīng)她之手，如今出了事，她自然脫不了干系，“皇上，太子殿下，奴婢也不知情，奴婢分明在殿外時(shí)便查驗(yàn)過的，正如蘇五姑娘所言，里頭是寫的《十香詞》，況且奴婢昨日還親眼瞧見姑娘寫的?！?/br>
    “你們的意思是，這畫平白無故就被換了？還是說本宮在污蔑你們？”李驛昀死死盯著地上的畫，譏諷一笑，“宋幼清已死了三年，而如今又有人以此事大做文章，不外乎想亂我朝綱。”

    李驛昀掃視廳中之人，“若本宮查出是誰在背后搗鬼，定叫他生不如死?！彼诶畛鞋B身上停留了片刻，又將目光回到蘇瀾身上，“來人，先給我將蘇瀾與宮女春白帶下去?！?/br>
    “太子殿下。”蘇瀾挪著身子跪在李驛昀面前，“民女當(dāng)真什么也不知，求求太子殿下不要將民女關(guān)押——”

    李驛昀聲音比方才還要冷下幾分，他一腳踹在蘇瀾胸膛上，“帶下去?！?/br>
    蘇瀾撲倒在地上，方才那一腳恰巧踹在她左胸口，一陣刺痛壓入她胸膛，血腥味兒一涌而上，她并未刻意壓制，偏過頭咳出一絲血來。

    “瀾兒?！碧K景云慌忙扶起她身子。

    “沒事?！碧K瀾將手搭在蘇景云手上，凄凄一笑，“大哥，不礙事?！?/br>
    春白見太子并未心慈手軟，知曉事情不妙，跪地求饒，“太子殿下，奴婢并不知此事，求求太子殿下不要?dú)⑴?。?/br>
    電光石火間，一道身影突然闖進(jìn)她腦中，春白突然憶起先前之事，趕忙解釋，“太子殿下，奴婢記起來！入宴前，殿外的一個(gè)雜役宮女撞到了奴婢，將奴婢手中的錦盒撞在了地上，定是那時(shí)她將卷軸偷換的！除了那宮女便沒有人再碰過卷軸了！”

    蘇瀾剎那間如醍醐灌頂般，她眼睛一亮，亦在一旁應(yīng)和，“太子殿下，民女也想起來了，是有個(gè)宮女莫名撞了過來，民女以為她是無意的，哪曾想她竟然將畫給換了。”

    李驛昀看了皇帝一眼，只見皇帝眉眼低沉，糅雜著陰郁，并未制止他，李驛昀便撿起地上的卷軸，“那你們倒是說說，那宮女是何模樣？”

    “民女說不上來……但若是再見到她，定是能夠認(rèn)出她來的?！碧K瀾又猛地咳了幾聲，氣息都弱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