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光越往上越亮，最上層是一些幻彩絢麗的奇幻植物。

    而向下那愈發(fā)黑暗的空間里則有著各種各樣的危險潛藏，從會學最后一個受害者叫聲的詭異捕獵植物，到一生能放一次電漿炮然后就地去世的花朵，再到看起來灰暗普通其實卻有劇毒的看似可食用蘑菇……

    而雷廷這次歸來，還在那最下頭發(fā)現(xiàn)了一樣事物。

    或者說，他發(fā)現(xiàn)了……這整個直徑數(shù)千米、擁有幾千層樓的小型行星內(nèi)部植物園，它整體就是一個強大的生命維持系統(tǒng)。

    不計其數(shù)管道布置其中，紅色血液與一種奇異的同色液體充斥管內(nèi)，它們遍布這整個植物園外壁與內(nèi)部每一道支撐結(jié)構(gòu)，一刻不斷的進行著對某個強大生命的維護。

    下層以毒攻毒，過濾下方上升的毒性。上層汲取不同能量與微量元素，然后自體回輸至最下方，也就是星球本應存在的‘中心’。

    這一切不受人工重力管控，血液與那種蘊含強大力量的紅色藥液都在按照一種既定的速率運轉(zhuǎn)。沉靜有力，井然有序。

    而雷廷……

    黑發(fā)青年眨了眨眼，看著光腦目鏡上的顯示信息。

    ——就在剛才，校長向剛剛回到學院里來的他發(fā)來信息。

    她和他聊了幾句，關(guān)于各方面的事，并告訴他優(yōu)秀到一定程度的學員只要沒有故意傷害他人就會得到一定的豁免權(quán)，包括他、桑德羅和蘇珊娜什么的……

    隨后，她邀請他前去她的辦公室一敘。

    而她給出的目標位置，正是學生可見空間的盡頭，后勤維護部門邊緣——植物園最底層。

    第59章

    半晌后，伴隨著‘叮！’一聲類似微波爐停止加熱的提示音，電梯門向兩邊打開。內(nèi)里明凈的燈光射出，落在黑暗中消失不見。

    在電梯上持續(xù)下行至今的雷廷單手一扒門邊，步伐緩慢的走出來。

    沉重的合金門在他背后合攏，光線消失時，他在深呼吸中輕而易舉的消滅了那細微眩暈感，放眼看向黑暗深處。

    單純的亮度問題無法阻擋獵戶人類的視線，更何況雷廷如今是一個營養(yǎng)補充全面、超能提升進程穩(wěn)步推進且受過大量高強度訓練的戰(zhàn)士。

    所以當他抬頭時，就輕而易舉的看到了一條空無一物的金屬走廊。

    在他的感知中，這條走廊有大量拐角、分叉與監(jiān)控儀器，且四面八方都加裝了各類防衛(wèi)系統(tǒng)。它們?nèi)缃裉幱谝环N未啟動狀態(tài)，收縮在平整地面、天花板與墻壁中的樣子猶如嬰孩在襁褓中靜默沉眠。

    而且，不知為何，這些儀器的款式他一個都沒見過。

    相比起教科書上的那些而言，它們實在太……

    ……古老了。

    “下午好，小雷?！毙ｉL熟悉的聲音回蕩在黑暗的走廊里，其中帶著些許笑意，似乎真的對雷廷的到來感到了高興。

    “……下午好，校長?！崩淄⑤p聲道。他踏出步伐，塵灰彌漫而起，一種生澀的屬于孤獨的味道落在他的呼吸中。上次聞到這種味道，還是在穿越之前的混亂記憶中，他推開一扇多年未曾有人進過的老舊房門。

    是的。這里甚至沒有一個自動清潔系統(tǒng)。

    在漫長的時光流逝中，這兒也很可能……有些日子沒人來過了。

    可校長卻告訴他，這是她的辦公室，她就在里頭等待與他會面。

    “孩子，直接過來吧?！蹦菧厝岬呐暤?，“我有些事兒，想告訴你?！?/br>
    雷廷沒有回答。他看著空無一物只有空氣與灰塵的迷宮式走廊，遙遙感應著這道迷宮的道路盡頭。那繁復金屬結(jié)構(gòu)中央有一片龐大的空間，內(nèi)部坐落著接天花板連地下動力系統(tǒng)的各類重型儀器，它們與這片空間內(nèi)的其它部分一樣古老，但依然運轉(zhuǎn)靈敏。

    漫長的沉默之后，雷廷忽然問道：“您在這里多少年了？”

    “記不清了?！毙ｉL輕快的回答道，“我記得……是第二次全面戰(zhàn)爭之后還要過了有段時間吧？這顆星球曾是我們最偉大的武器之一，也是最適合讓我容身的地方……我喜歡學校的氛圍，還有我的學生們?！?/br>
    雷廷深深的沉默了下去——這個世界的歷史記載，人類在21世紀中后葉意識到了天外另有文明存在，因為那時的天外，銀河系的第一次全面戰(zhàn)爭正到尾聲，人類被迫卷入了恐怖的戰(zhàn)斗中，用原始化的火藥武器奮起抗爭。當然還好，那時候人類遇到的只是敵人的小股殘余勢力，那一切很快就結(jié)束了。

    在那之后，人類因外敵的存在而罕見的開始團結(jié)一致，這種一致原本并不能維持多久，但此后數(shù)百年間他們不斷觀測到外太空被光帶來的異常太空景象，其中包括了‘原應不存在直線的星云中出現(xiàn)了縱橫交錯甚至正在推進的直線航道’、‘觀測到大量非自然天體高速移動乃至于在遠空中拉扯出漫長的紅移’、‘星辰爆炸’、‘黑洞非自然誕生又非自然消失’……

    當時的地球人：mama快看，外太空有神仙打架。

    當時的地球人：所以說這真的是pvp模式嗎如果是的話能不能麻煩你們別開了拔了吧沒意思……

    當時的地球人：救命，辣似沈磨玩意兒啊……我超，它旁邊辣又似沈磨玩意兒??？！

    即使如今的人類也成為了那個會被地表文明驚嘆“我草有神仙”的星際級大佬，當年那用射電天文望遠鏡圍觀神仙打架時留下的重度火力不足恐懼癥，也已經(jīng)像夏國血統(tǒng)一樣，徹底融入進了每個獵戶人的基因里。

    第二次全面戰(zhàn)爭，人類在3230年正式參戰(zhàn)。其實它早已發(fā)生了，在對標公歷3111年的時候，銀河系就遭遇了系外勢力的大舉入侵。那時的人類已經(jīng)在長期（感受到自己好像在）被戰(zhàn)略威脅的危機感中爆了幾百年的科技樹和人力資源，結(jié)果在沒有行星際空間實戰(zhàn)經(jīng)驗的早期戰(zhàn)斗中還是被揍的滿頭包……但沒關(guān)系，接下來的事大家就都知道了。地球人撐了下來。

    而且，當時的地球人……其實還成為了當時帝國用來樹典型的小文明，因為那遍地開花的多樣文化，還有地球人與銀河帝國公民相似的外形——在那套延續(xù)至今的評判標準中，銀河帝國公民的種族是‘銀河直立有思維中樞文明化碳基生物二型原體’，而地球人的種族是‘銀河直立有思維中樞文明化碳基生物一型-獵戶亞種’，單論外觀的話，甚至算得上近親。

    當然，要是扯上基因問題，那就完全不同了。

    從那以后，銀河系各星際種族大多開始有意制定自己的進化道路，不少種族刻意開始保持文化多樣性，也有些干脆就全族進行基因改造，就算在種族列表上只能頂著不甚好聽的‘銀河碳基生物x型-xxxxx亞種’之類的名頭，高低也能蹭上點帝國手里漏下來的好處。

    給種族討活路嘛，不磕磣。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也算是一種環(huán)境適應進化了。

    因此，如今的銀河星際社會才會到處都有類人型生物……換帝國早中期那段日子，環(huán)世界一抓一把除了人什么都像的東西。

    至今仍有老笑話還會講一個故事：有個帝國人去玩樂，在酒吧隨便找了個造型頗具藝術(shù)性的椅子坐，下一秒那椅子大罵出聲說你就算是帝國公民也不能這樣羞辱我，旁邊的花盆、花盆里的植物和植物根下的菌子一起說對啊對啊不帶你這么欺負人的……

    雖然不知這笑話真實度能有幾成，但它在當今這個類人種族橫行的時代，每次說出來都能得到一片笑聲。如果聽眾里沒有以上這幾位可能涉及的種族成員的話。

    再往后就是第三次全面戰(zhàn)爭，它發(fā)生在3642年，銀河帝國在那之中陷落。這場戰(zhàn)爭延續(xù)到了3860年，銀河系目前的疆域地圖在各個有能力逐鹿銀核的種族那和（zhan）平（huo）友（lian）好（tian）討（da）論（g）共（yi）識（pian）的百年交流中得到確認。

    十年后的3870年，銀核共同體成立。

    星際水平的事居然能在十年內(nèi)辦完，證明幾乎所有與會者都沒有扯皮。而它之所以效率能這么高，則是因為……

    ……是因為疆域最大的幾個政體之二——獵戶人類聯(lián)邦和亞布里薩克帝國，當時又快打起來了。

    這兩個國家的領(lǐng)域都在獵戶旋臂及其相鄰地區(qū)，一個在遠端，占據(jù)了三分之二的獵戶旋臂。一個在近端，占據(jù)了剩余三分之一與兩側(cè)遠空。這導致前者如果想前往銀核環(huán)世界，只要不想繞太遠的路，就必須經(jīng)過后者的星域……這就是摩擦的根源。

    問題在于，這兩個種族，都是銀河系出了名的打起來巨猛型。他們狂野好戰(zhàn)的名聲甚至讓獵戶旋臂這地方一度被地域歧視，主要內(nèi)容是如果不能單手掰斷某些星際危險生物的頭的話來獵戶旋臂就可能會在路過什么地方時莫名其妙被打死…………

    現(xiàn)在，時間推移到了3998年，獵戶人聯(lián)好不容易用百年時間在星網(wǎng)上擺脫了這種刻板印象，并和隔壁亞布里薩克帝國建立了一定的外交關(guān)系……

    ……結(jié)果人聯(lián)副議長之一就把千里……不是，千光年迢迢跑來找他提親的帝國儲君和對方的整個親衛(wèi)隊一起打了一頓。

    據(jù)說那幫家伙到現(xiàn)在都還沒出醫(yī)院，這對目前的人聯(lián)醫(yī)療學界而言簡直就是個不可思議的事——當初永戴爾副議長絕對是下死手了，不然對方的傷殘程度達不到這種水平。

    詭異的是，關(guān)于這件事，亞布里薩克帝國居然并未提出任何外交抗議。整件事從頭到尾，除了那些太空水生物的身子骨遭了難外，也就只有關(guān)于人聯(lián)身上標簽的輿論風潮出了點小小的問題。

    雷廷走向走廊盡頭，卻沒有繞路，而是直接從墻中穿過——那金屬墻壁在他身后蕩漾起細微波紋并完全恢復了原樣，他并不是在進行什么分子級穿梭，而是讓‘金屬’給他開了一道轉(zhuǎn)瞬即逝的門。

    這樣的‘門’他開的很熟練，沒有什么金屬能擋得住他。

    在腦海中飛速過了一遍這些信息后，雷廷拋開部分目前沒必要關(guān)注的信息，抓住了一個要點：“您是在第三次全面戰(zhàn)爭之前……就待在這兒了？”

    他說著來到了那片巨大空間里，隱約看到林立的儀器后彌漫著柔和的淺紅光輝。那讓他莫名想起發(fā)光的血或紅色系果汁……但他知道，這里除他以外唯一的生命體，就待在那散發(fā)紅光的地方。

    “是啊……現(xiàn)在想想，最少也要有四百五十年了吧。”校長輕聲感嘆，“生命延續(xù)至這樣的長度，我們都沒有設想過呢?！?/br>
    “你們？”雷廷走過儀器之間的縫隙，反問著這個問題。

    當他話音落下時，他就走進了那片光里。溫柔的紅光照耀在他身上，一種蓬勃的生命力油然而生，他感受到了一種暖意，也在那之后忽然意識到了，這紅光與他曾經(jīng)見識過的‘葛默羅之血’高度相似。

    于是他抬起頭，看向它的光源。

    那是一座巨大的生命培養(yǎng)罐，里頭飄浮著一道身影——祂雙手臂畸變異化成了怪物似的尖長巨爪，發(fā)光的雙眼一紅一藍，及腰長發(fā)也半黑半白，身上穿著一套古老到可以追溯至始源星系的作戰(zhàn)制服，胸前戴著一枚徽章……

    一枚鏤空的，造型是‘太陽系’的徽章。

    而且，祂沒有戴上任何可能與‘六元性別’相關(guān)的抑制器。大概。

    “是啊，‘我們’?！?/br>
    祂說話時嘴唇并沒有動，輕快的笑容動起來時，雷廷從祂臉上看出了不計其數(shù)令他感到眼熟的容貌特征。

    與此同時，祂那超越性別與一切形容詞的容貌在紅色發(fā)光溶液里顯出一種令人驚訝的美——但當雷廷意識到這一點時，它就悄然隱去了。

    這讓雷廷略微有些愣怔。

    “重新自我介紹一下，”校長笑道，“很高興見到你，嶄新的人類‘雷廷’。我們是你的校長，也是原人‘記錄者’。讓我們來一場明確的對話吧，雖然上一次說那些，還是伊文海勒仍在這里上學的時候……”

    “啊，對了?！?/br>
    ‘記錄者’說著，有些不好意思的偏了偏頭。

    “先說一句……一切的大前提？”祂說，“我們快要死了?！?/br>
    第60章

    雷廷：“……”

    雷廷：“？?。?！”

    “……您這是什么意思？”他整個人都有些發(fā)愣，被這句話打了個措手不及。

    校長……要死了？

    雖說這不是什么令人難以理解的話語，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發(fā)生的事……但這種話猝不及防的出現(xiàn)，還是讓他心里一個咯噔。

    而且……‘我們’？這樣的自我認知，是指祂男女一體的身份嗎？

    不……雷廷看著祂的面貌，心中泛起一絲驚覺：那張臉……它與哪一位‘校長’都不相同。它似乎是很多、很多、很多人的糅雜體。只消一眼，雷廷就能從中看出不下十個熟人的面貌——他們都是‘太陽號’上沒有自己姓名的教職人員，如后勤部長、醫(yī)療部長等。

    一個幻夢恍惚浮現(xiàn)，那是許久以前他拉著‘雷院長’一起開心后，在渾噩夢境中‘看’到的事物。

    一種反規(guī)定、逆?zhèn)惓５脑幃惒孪胱屗哪抗鈩恿藙樱⑽匆虼硕龀鍪裁捶磻?。因為他自認還算了解‘校長’的行事作風——對方叫他來這兒，并且用這樣勁爆的消息打開話題，那就證明這后頭還有更多事兒在等著他。

    看到他這樣的反應，那自稱是‘原人-記錄者’的罐中人笑容更明朗了。

    “十幾年前我跟伊文海勒也是這么說的，他的反應可比你大多了?！钡k笑著搖頭，“看看那家伙現(xiàn)在的樣子，誰能想到他當年是個脾氣暴躁的公子哥呢……”

    伊文海勒……

    聽到這個名字，雷廷腦中又浮現(xiàn)出了那雙眼睛。那雙湛藍的、沐浴陽光的海洋一樣的眼睛。對現(xiàn)今這個星際社會而言，那樣純粹原始的、藏匿無盡危險與力量的波濤已離得太遠了，它只能在星網(wǎng)上被看見。

    因為大多數(shù)具有那樣生機勃勃海洋的星球，不是已有地表文明占據(jù)，就是往后必然出現(xiàn)生命。因此，它們會被綜合體劃入如當年帝國一樣的‘多元文明保護計劃’里。從此各方勢力都會盡量減少對此類原始文明的干擾，否則會被綜合體成員聯(lián)手暴打。

    “……伊文海勒·康？”他反問出了這個名字。

    “是啊，他跟我說，你看到了他的臉。”罐子里的校長笑道，“然后我跟他說，‘啊呀，這有什么不好的嗎？也讓這世上多一個人記住這張臉的主人還活著嘛’——的確很好，不是嗎？你的力量會讓你記住一切，‘不動’這種屬性可真是殘忍啊……說起來，你早就發(fā)現(xiàn)了‘太陽號’的本質(zhì)，而我甚至無法以精神干擾的方式讓你長期遺忘它……”

    祂似乎很久沒有這樣和人說過話了，因此顯得有些話癆。那介乎男女之間的聲音似乎糅合了很多人的音色，但它們實在太過于協(xié)調(diào)統(tǒng)一，連不同人在合唱的感覺都沒有，只是作為‘同一個個體’而發(fā)出了一個復雜的聲音。

    而祂說的話……

    雷廷面色平靜，默然不語。

    隨著超能的進化，他早就意識到了一個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