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不相瞞，就還挺不要命的。

    斯波特究竟為何這么選擇？它到底為什么會如此寵愛亞林，又為什么會把亞林送到了與己方有世仇的國度來？

    誰也不知道真相如何。亞布里薩克王宮已經(jīng)封閉了，內(nèi)外完全斷聯(lián)，這次‘陽星’經(jīng)過海格倫星空水域這么大的事，斯波特連條旨意都沒傳出來。

    要不是王宮周邊的螺號沒有吹奏只有亞布里薩克人才能聽懂全篇的悼曲，恐怕亞布里薩克諸位公爵已經(jīng)開始混戰(zhàn)了。

    “請王儲回您的居室?！庇来鳡柹l(fā)藍紫光輝的眼睛掃了一眼那‘三人’此前所在的位置，瞬間回溯了它們之間的談話，隨后漠然道：“不要讓斯波特王的苦心白費?！?/br>
    說完這話他扭頭就走，反應(yīng)簡直像個專職物理超度的大師看到了一個無藥可救還不能一拳打死的孽障。

    ——要不是最開始被昂耶?dāng)r住，后來又有議長命令限制，而且兩人之間并沒有真的建立任何關(guān)系……他早讓這個敢對他下藥的異族急病而死，然后就地火化禁止驗尸了。

    玩陰的是吧？

    實不相瞞，議會里兩個聯(lián)邦利益至上的副議長之中，隔壁那個聯(lián)邦作風(fēng)惡心死人不償命的昂耶，在關(guān)鍵時刻負責(zé)的……可是陽謀！

    ………………

    …………

    ……

    ……

    環(huán)世界某處酒店樓頂，雷廷與伊文海勒靠在免費提供的觀星躺椅里，仰望耀眼至極的紅色天空。

    其實他們?nèi)缃裨趦?nèi)環(huán)，看到的是‘銀核’那經(jīng)過重重過濾的光輝。它們大多來自年齡在一百億年以上的紅色恒星。最近的一顆就在不遠處，上頭變幻無定的紋路rou眼可見，它被稱為‘火焰-001’，是銀河星網(wǎng)‘觀星者’們最熟悉的新手入門星球。

    而在雷廷兩人仰望狂暴星空這短短一段時間內(nèi)，‘火焰-001’上頭約摸著換了三十多種星球化氣象災(zāi)害，每時每刻都有無盡恒星風(fēng)暴撞上環(huán)世界的防御系統(tǒng)，每次激起的流光都是星辰衰落的低語，卻也都能從遠方觀景臺上激起一陣糅雜著上千個種族語言、不一定都能被獵戶人聽力系統(tǒng)分辨的熱烈歡呼。

    “實話說，我很疑惑為什么環(huán)世界會幾度易主，隱約可考證的掌控者都有好幾代……”雷廷輕聲道，“我想誰都看得出來，這地方本身就是個用來延續(xù)文明生命的維生艙。既然它的建造者選擇建造了它，那‘它’或者‘它們’，為什么會離開它？”

    ——環(huán)世界的建造者是誰？這個問題的答案至今仍是個謎題。但誰都知道，它是個身高最高不超過二十米的類人種族建造的巨大寶庫，被斷斷續(xù)續(xù)但每次都很大力的發(fā)掘了幾萬年，卻仍藏著大量秘密在里頭。

    它到底因何而建造？

    它的建造者究竟去哪兒了？

    會不會，它們就來自銀核里那片如今一片混亂狂暴的無序星空？

    “不知道?！币廖暮＠崭纱嗬涞恼f，“但是，我在想一些東西……”

    “什么？”雷廷轉(zhuǎn)過頭去，看著旁邊人的側(cè)臉，還有那雙眼睛。

    伊文海勒沉默片刻，將目光從銀核處收回來，轉(zhuǎn)頭與雷廷對視。后者能從那雙灰綠色的眼睛里看到熟悉的肅然神色，而這讓他也一樣嚴肅了起來。

    在對視中，伊文海勒偏過身來，湊到雷廷耳邊，用陌生的容貌與熟悉的氣息，對雷廷輕聲道：“我在想……地球?！?/br>
    第111章

    有一說一理性分析，雷廷確實沒想到自己會在這種時間地點從伊文海勒嘴里聽到‘地球’這個詞來。

    但伊文海勒的眼神讓他明白了接下來的交流內(nèi)容重要性。因此，雷廷神色一肅，將自己的精神力遞了過去。

    ——在這個時代，精神力通訊是完全可行的，以往雷廷也在關(guān)鍵時刻使用過這種技巧，但一是非緊急事態(tài)下的精神力侵入是一種極其不禮貌、不道德的事，二是他的精神力‘密度’太高，a級及以下人群只要觸碰就會不適。

    如他那雙令人敬畏的眼睛，還有他讀取幾乎所有人情感反應(yīng)的能力，都是這種‘高密度精神力’的直接表現(xiàn)。

    目前為止，他無法完全讀知情緒的獵戶人類只有一個，就是伊文海勒。

    尤其在對方情緒平緩時，他更是只能模糊的感知到細微的傾向，這種感覺與知覺靈敏的常人在交流中察覺他人情緒相差無幾。

    “伊文，你的意思是……？”

    精神的回響中，雷廷謹慎地問。

    接收到這信息時，伊文海勒微微皺了皺眉頭。

    如果說他的精神是一片深藏暗流的內(nèi)陸海，那雷廷的精神給他的感覺就是一座隱匿熱流的山岳，或者一顆大過行星的隕石，而它后頭還靜滯著一顆宏偉耀眼的太陽。

    輝煌的金色太陽。

    在獵戶人看來，宇宙中其實有不少黃恒星是綠色而非金黃，也有不少藍恒星是紫色而非耀藍。

    但恒星其實是個疑似全光譜的玩意兒，它們的光波囊括的色彩類型數(shù)不勝數(shù)，而大多數(shù)種族的視覺器官都只能識別光譜之中的某一段。即便是同樣的可識別色，視覺也會有所側(cè)重。

    獵戶人同樣如此——在未經(jīng)基因改造的年代，仍處于始源星系時代的獵戶人眼中，綠色的太陽會被識別為黃或白，紫色的太陽會被識別為藍。

    其實始源星系的太陽發(fā)出的亮光就多為藍綠色，只不過在獵戶人的視覺識別系統(tǒng)中，它由于位處光譜中間區(qū)域，囊括的其它顏色太多太平均，所以總會被識別為偏白的色彩。而光線穿過大氣層時，又會被濾出其它顏色而已。

    這些知識是星際社會中每個孩子都要知道的事，伊文海勒當(dāng)然也早就知道。

    但與很多人不同，他是真的親眼見過不少恒星，并倚仗超能力量的保護，用高階超能者那隨能力進化而進化的眼睛注視它們。

    在這種高階超能者眼中，一切光輝都不純正，天頂上那些紅恒星如此，周圍生命的眼睛與臉龐如此，就算是一張純凈至極的白紙都如此。

    但雷廷是與眾不同的。

    他的精神聚合體，那顆太陽……是伊文海勒這一生見識過的事物中，最純正的‘金色’。

    那燦爛金輝只是存在，就足夠占去雷廷身邊任何一個超能者的感知。

    “……別這樣。”伊文海勒皺眉嘆了口氣，垂眼低聲道，“對我們每個人而言，你的精神力投射都是一種重壓。”

    雷廷愣了一下，立刻收回了自己的精神力：“抱歉。”

    與此同時，他也開始反思自己的問題所在——從什么時候開始，他也變成了這幅很少預(yù)先考慮他人感受的模樣了？

    大概是從他發(fā)現(xiàn)，單純的看顧、克制與體諒，并不一定能讓人們活下來的時候吧。

    但不管這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他都得照顧一下身邊人……至少在日常生活中如此。

    隨后，兩人一同回到他們租住的公寓中離得最近的那個，那是一座樹屋主題的觀景公寓，主打的是在自然環(huán)境中觀賞星空的美，如果按獵戶人的年歷法算，它一年中有超過280天可以看到龐大的河系盤懸掛在天空中緩緩轉(zhuǎn)動。

    當(dāng)然，那是觀景系統(tǒng)擬似的假象，而仿造對象則是一個自然精靈類亞種的母星，只是當(dāng)年它們看到的美景是星球在轉(zhuǎn)，而現(xiàn)在住戶看到的美景則是投影儀的光幕在轉(zhuǎn)罷了。

    甫一進屋，雷廷兩人就展開了自己的力量，褐色木質(zhì)的樹屋裝飾被金色‘陽光’照耀，光霧中有白色星塵閃耀，金屬打造的細小機械從光里飛出，落在房間每個角落里，順著墻壁等建筑結(jié)構(gòu)展開了一層對內(nèi)的聲音隔離力場。

    伊文海勒看了那些小玩意兒一眼。

    對金屬的絕對控制力與以往這些年的認真學(xué)習(xí)讓雷廷已經(jīng)成為了一個科技乃至于科幻機械大師，誰也不知道他的光里都藏著什么東西，因為分心多用已經(jīng)被他硬生生練成了本能，在他的‘世界’中，‘制造與建設(shè)’隨時都在進行。

    這樣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的高效率制造，被足夠強大的精神力與超能力量支撐……就算他哪天從一道光中掏出了一顆搭載了殲星炮的行星武器，伊文海勒都不驚訝。

    兩人對坐在樹屋仿造露臺的隔間桌邊，一邊把路上買的食品飲料放在桌上，一邊繼續(xù)剛才的話題。

    而在繼續(xù)話題之前，伊文海勒并沒有問雷廷能不能確保內(nèi)外環(huán)境已完全隔離——對于環(huán)境與承載它的空間，他自有感應(yīng)。

    “剛才我看著那些正在赴死的紅矮星，突然想到了它們原本的行星?！币廖暮＠諊@息著，“銀核里幾乎沒有行星存在……它們早被引力撕碎、被熱力焚毀了?！?/br>
    一個個打開了點心盒的雷廷沉默片刻，一勾手中細長飲料罐上的小開關(guān)，看它邊緣自動裂出一個圓口，而薄薄細片收在一旁。

    他將飲料罐遞給伊文海勒，自己也隨意招出另一罐飲料打開：“然后你說……你想到了地球？”

    “是。那是一些……現(xiàn)在很少有人知道的事兒。”伊文海勒輕聲道，“在我說出來之前，你要向我和聯(lián)邦發(fā)誓，你絕對不會將它告訴任何一個能力在s級以下的獵戶人，而且，如果你要向某個符合條件的個體傳播這份信息，對方必須衷心深愛獵戶人與……‘原人’，和那一切曾存在過的文明?！?/br>
    雷廷聽著，意識到這份信息的重要程度可能超越了此前他的估量。

    于是，他的臉色也嚴肅起來，站起身，舉手按照伊文海勒的要求發(fā)下了這個誓言。

    當(dāng)他發(fā)誓的那一瞬間，他驚愕的發(fā)現(xiàn)，冥冥中有一道強大卻隱晦的力量自虛靈位面降臨，覆蓋在了兩人身上，掃描片刻后展開成了一道直徑不超過三米的球形無形領(lǐng)域。

    雷廷能感覺到，這道領(lǐng)域似乎限定了一個時間，不到半小時的短暫時間。

    而在他寫滿了鋼鐵山岳般鄭重的目光中，伊文海勒微笑起來。

    “星空中，有力量詛咒了地球。”他說出了這樣令人震驚的話語，“因此，從名字，到記載，再到成體系的文化，乃至于原本的生命形態(tài)……

    “一切都要被舍去。由此，‘人類’才能存活下來?！?/br>
    雷廷沒有為‘那這樣還算是人類嗎？’這個問題遲疑哪怕一秒鐘——一個生命體，只要它擁有人類血統(tǒng)、自我認知是人類且深愛這個群體并得到了議會給予的身份證明，那它就算是長了十八只眼睛，也是‘人類’。

    這是獵戶人聯(lián)一直以來秉持的觀念，一個有時候連第一個條件都可以被適當(dāng)忽略一下的觀念。

    雖然人聯(lián)中有不少人對此感到不能理解，而真的加入了人聯(lián)的外星人也少之又少，但聯(lián)邦議會一直堅持這么做。修改它的提案同樣是例會上的熟面孔，但它一樣從未被改動過。

    而這么做的理由，就是……

    “校長告訴過我，聯(lián)邦一直在刻意混淆‘人類’這個概念，就是為了欺騙星空中那股力量。”

    伊文海勒說著，低頭看著手中的細飲料罐，目光微微放空：“經(jīng)過這些年來的多次試探，那股力量會對一切傳承了始源星系地球文化的‘銀河直立有思維中樞文明化碳基生物一型’血統(tǒng)生物群居地，施加強烈的負面影響……最終，將他們異魔化。

    “這個信息應(yīng)該可靠，因為這件事的測試方式，是歷史上共計至少五批一千六百萬人口移居出聯(lián)邦。他們之中活下來的人寥寥無幾，而他們自從報名參與計劃開始，就無法再在聯(lián)邦中留下任何痕跡了。”

    “……”

    只需要想一想，雷廷就為此而感受到了nongnong的窒息。

    “對了，始源星系是地球人自己摧毀的，他們必須這么做?！币廖暮＠招α艘宦暎骸澳菚r候他們說，毀滅舊的家鄉(xiāng)，才能延續(xù)新的希望……”

    “他們的確延續(xù)下來了?！崩淄⑤p聲道。與此同時，他腦海中閃回了一個畫面。

    ——一顆流淌白云的藍色星球，飄轉(zhuǎn)在星空之中。

    它在行星中并不算大，轉(zhuǎn)速也不快，晨昏的分割線輕柔抹過分明光影，在亮光照耀的地方，森林、沙漠、海洋與他曾為之期待或厭倦的一切蘇醒。而在黑暗里，大自然呼出一口氣，吹亮了城市閃耀的燈。

    月球、衛(wèi)星、空間站……它們飄浮在它身邊，按照既定軌跡環(huán)繞飛行，被遠方的太陽攜帶著，你追我趕的飛入深空。

    雷廷知道，那不是他在星際社會中看到的任意一份資料，而是他曾在地球上見到過的航天機構(gòu)太空錄影。也是他在另一個世界，仍處于二十一世紀的故鄉(xiāng)。

    行星之于河系，河系之于星云，星云之于星系團……就像人類之于整個文明一樣，是蜉蝣之于天地，粟粒之于滄海。

    地球變成了一片小行星帶，就像之前被他變成了一朵太空玫瑰的橘紅雙星。這對宇宙諸星而言什么都不算，因為它對宇宙而言，與一粒灰塵相差無幾。

    但它對曾經(jīng)的人類而言，就是一切的基礎(chǔ)。

    如果說那美麗的藍色家園毀滅在這個世界的人類自己手里，那他們當(dāng)時……在想什么呢？

    恐怕那些人的心情，不會有多么美好吧……

    雷廷嘆息著，搖了搖頭。

    隨后，他將重點集中在了另一件事上：“只要有大量‘碳一型’血統(tǒng)聚集，然后傳承文化……就一定會招致打擊？”

    “是的。”伊文海勒抬起頭，輕聲說。

    一雙金輝閃耀的眼睛和一雙散碎星光的藍眼睛互相對視。他們知道，這一刻，他們在想同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