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文海勒好像為此而更憤怒了。

    而這次，他沒有后退。

    “我曾為你和人爭論過，關(guān)于你是不是個瘋子、又會不會成為‘那樣’的瘋子……”俊美的金發(fā)男人大步跨上雷廷面前，好聽的聲音低吼道：“那時候我堅稱你不是、你不會……但現(xiàn)在呢？你在干什么？你把自己活成了什么樣？！”

    “就是現(xiàn)在這樣。”雷廷說。

    “是嗎？‘現(xiàn)在這樣’？”伊文海勒怒目炸散出一道閃耀光芒，他陡然欺身撞進(jìn)雷廷懷里：“那就讓我看看，現(xiàn)在的你是什么樣！！”

    這一刻，潑灑星塵的手迅如閃電，一把扣住蓋在那英俊臉龐之上的眼罩！

    ……

    一個‘s級’超能者對‘雙s’做出這樣的行為，這無疑是一次攻擊。而面對攻擊，擺在雷廷面前的有很多選擇。

    但很可惜，選擇再多，他也沒時間與精力去多加思考，只能連選項排除都不做的，靠本能去作出應(yīng)對。

    ——在眼罩固定結(jié)構(gòu)被星塵般的細(xì)小利刃切斷、其主體也被那只手剝離時，他猛地閉眼靠后，轉(zhuǎn)過了頭。

    漆黑劍眉緊皺，同樣濃黑的睫毛微動。

    高大青年保持著一個極其考驗核心力量的姿態(tài)，順亮的黑色長發(fā)從肩頭臂側(cè)滑落，半邊身子都差點歪上了窗臺。

    “………………”

    房間內(nèi)一時靜默。

    半晌之后，同樣沒想到他反應(yīng)竟如此劇烈的伊文海勒拿著那眼罩，失去了穩(wěn)定性的金屬結(jié)構(gòu)咔咔破碎，從他手中滑落下去。

    而他愣愣的看著雷廷的臉，還有那雙緊閉的眼。

    他忽然笑了一聲，笑聲中帶著苦澀與悵然的明了。

    “有很多事不能說，是嗎？”他輕聲問道。

    “……”

    雷廷腦后有冷汗滑落，面上卻只是平靜而坦然的坐直身體，轉(zhuǎn)回頭來。

    金色光芒照耀，憑空浮現(xiàn)的金屬被精準(zhǔn)高效的塑造為新的眼罩結(jié)構(gòu)。這一次他甚至并未使用可透光結(jié)構(gòu)，而是準(zhǔn)備直接在自己眼前塑形一副純粹的金屬眼罩。

    但他失敗了。

    或者說，他中止了這個行為。

    因為伊文海勒的手，摸上了他的臉，并覆上了他的眼。

    啊。他想。

    ——薄繭，微涼，多么熟悉的觸感。

    熟悉到他比誰都清楚，只要他睜開眼，就能看到陽光下碧藍(lán)泛金的?！?/br>
    “我們……談?wù)劙??！币廖暮＠盏膽嵟呀?jīng)全然消失了——作為一個‘天眼’有損的高階超能者，他雖然感性過多，但其實比誰都會控制情緒。

    “不?！崩淄⒄f著，擺脫伊文海勒的手站起身來，“沒什么好談的?！彼Z調(diào)冷硬的拒絕。

    但伊文海勒卻一直擋在他面前，讓他如果不想用力推開那身軀就無處可走：“我知道我曾經(jīng)傷害過你……但雷廷，如果你有什么問題，或許我可以幫你?！?/br>
    “沒有問題?！?/br>
    雷廷的聲音帶著一種在他身上不算自然的低啞冷漠，他順手撥開了伊文海勒的身體，力道不算大，卻足以讓對方的心直墜下去。

    隨后，他身上金光一閃，準(zhǔn)備離開——

    “如果沒有問題，如果你真的就是你所說的那樣……”他聽見伊文海勒在他背后提出了那個可怕的問題：“你為什么不睜眼看看我，讓我在你輝煌的眼光中被摧毀心智精神呢？‘我的愛人’？”

    第178章

    從覺醒超能力起，伊文海勒就擁有這片星空中最快的單體移動速度，而他的思維速度也因此而不得不被他鍛煉的奇快無比。

    畢竟如果腦子跟不上身體的速度，他是真的可能一起步就撞進(jìn)什么詭異的地方去，再也回不來了。

    所以，即便現(xiàn)在的他因‘天眼’與精神力量受損而日復(fù)一日虛弱遲鈍下去，即便如今的他完全不能像正常高階超能者那樣，無論何時都讓理性一面遠(yuǎn)遠(yuǎn)壓過感性一面，現(xiàn)在更是早生華發(fā)、進(jìn)入到了一個衰弱速度快到恐怖的滑坡期……

    伊文海勒也能在如此近距離的對話中，精準(zhǔn)的抓住面前這家伙的不對勁兒！

    ——都說了他可是全宇宙最了解雷廷的人，怎么可能被隨便糊弄過去？

    “你在表現(xiàn)出自己正在逐漸失控的假象……”金發(fā)男人一手抓住雷廷的手臂，順手取下耳邊早被物理關(guān)停幾乎所有功能、徒留對‘天河’交流途徑的光腦外機(jī)：“……而你要欺騙的敵人在這里，是嗎？”

    “……”

    嘖。

    雷廷面不改色目不斜視，一手試圖掰開伊文海勒的手指：“‘星流’先生，請您自重。”

    “有意思，一個給我戴項圈的男人請我自重……”伊文海勒氣笑了，“這個項圈……我記得上次見面時，你有一種合金武器？它叫什么？”

    “……‘陽合金（sun alloy）’。”雷廷微微轉(zhuǎn)了轉(zhuǎn)頭：不得不承認(rèn)，伊文海勒戴上它是真的很漂亮。

    “‘陽合金’……是這個金色金屬的名字吧?！币廖暮＠諡檫@名字中的小心思而笑了起來：“那還有一種黑色的呢？

    “讓我猜猜……它該不會叫‘星’吧？”

    雷廷加速掰開他手指的行為讓他露出了一個勝利的眼神。

    “你看，你明明可以讓我更疼?！币廖暮＠辙D(zhuǎn)到年輕男人面前去，看著他臉上不知何時出現(xiàn)的黑色金屬結(jié)構(gòu)有恃無恐的攤手：“但你從不這么做。這就是你偽裝的最大漏洞……”

    ——眼睛是心靈的窗戶，而大多數(shù)人不能直視太陽。

    無論如何，除非完全讓能力進(jìn)入沉寂狀態(tài)，否則超能者精神力量的外放性質(zhì)，天然就會從眼睛中泄露出少許他們靈魂的余音。

    如今雷廷的能力仍處于一個越來越快的增長期，還未抵達(dá)他的巔峰。但即便如此，他也已經(jīng)與五年前——甚至大半年前在環(huán)世界時都截然不同了。

    如果說當(dāng)時的他與‘s級’對視只會讓他們感到嚴(yán)重不適，那現(xiàn)在的他的目光，就能直接讓他們感受到表層精神被灼燒的極端痛苦。

    而伊文海勒，卻在截然相反的急速衰落下去。

    像是個充滿諷刺的巧合，他們的生命一個往高處走一個向低處流，在半路上打了個出人意料的交道，從此就糾纏在一起，卻好像誰也沒法回頭。

    銀河的超能者，本質(zhì)就像是一種裝上了必要供能組件的生物科技精密機(jī)器。

    ……不，應(yīng)該說，人體就是一種精密儀器。一種即使人類早能進(jìn)行基因編輯，也沒法完全理解它每一個組件工作原理的高精尖儀器。

    了解過相關(guān)知識的人都知道，機(jī)器在投入使用之前會特地留下必要的冗余度，從安全的角度考慮干擾問題與超額數(shù)據(jù)問題，并確保儀器設(shè)備在異常情況下也能夠盡量正常的工作。

    那么，如果一架機(jī)器的軟硬件都表現(xiàn)出明顯的不對勁，那就是已經(jīng)被干穿冗余了，需要有效檢修或直接換件。

    ——伊文海勒金發(fā)之下覆蓋的那些銀發(fā)，每一根都在向星空證明，他已經(jīng)消耗完了所有自體冗余度，正在燃燒自身生命，向死亡滑坡式前進(jìn)。

    而雷廷……在之前的對話中，他說話半真半假，其中有一句確實是真的：他就要強(qiáng)求。

    不管伊文海勒的生命是不是必然在近幾年內(nèi)的某一日歸于死亡，他就是要在對方還活著的時候，竭盡全力的把那一切都撈回自己身邊，讓這個人盡可能的更少受到傷害。

    或許這是一種自私。

    但在他短不至而立的一生中……他至少也想自私這么一次。

    而在那個屬于所謂‘原劇情’的、本質(zhì)只是他前世遺存的未來到來之前，他會安排好一切……

    他一定會的。

    “你不看我，是在保護(hù)我?！?/br>
    伊文海勒說著，他的語速很慢，眨眼的速度也不快，眼角瞼下細(xì)膩的皺紋泛著虛弱的青黑：“那么，告訴我……這個項圈里藏著什么？”

    “……”雷廷歪了歪頭，沒有回答。

    “別裝傻?！币廖暮＠照f著，又去握他的手：“你知道，如果你不告訴我，我就會想方設(shè)法拆下它。就算你封禁我的超能力，我也會試圖和我的戰(zhàn)友聯(lián)系……”

    “你不可能和他們聯(lián)系?！崩淄⑵届o的道。

    他從伊文海勒手中抽回自己的手。

    “你猜得對，那的確不止是個裝飾品，它里頭藏著一個抑制器，還有我的信息素提取液。

    “但‘陽合金’本身就是一種極端危險的炸彈，只有我和‘星合金’的外殼可以克制它，‘星流’先生。如果你暴力拆毀這種合金或斷絕它與我之間的聯(lián)系，那它將帶著一顆常規(guī)行星的四分之一灰飛煙滅。我建議你不要那么做?！?/br>
    他完全沒提那里頭還有好幾個定位監(jiān)控器的事兒，但伊文海勒臉上少見的柔和還是猛然僵了一下。他怔怔的看著雷廷，慢慢抬起手，碰了碰頸間項環(huán)。

    ——這是個近乎滅絕級的危險武器？

    而雷廷，親手把它戴在了這兒？

    “您猜的不錯，我的確依然珍愛您?！崩淄⒄f著，低頭微微一笑，“但愛也是要有方法的……以前的我選擇了順其自然，現(xiàn)在則截然不同。放任山體滑坡絕不是對山的愛，對人同樣如此。”

    其實時至如今，他依然在隱瞞、在誤導(dǎo)——說是陽合金，但他制造那顆蘋果的時間根本就沒有陽合金這種東西存在，那只是一塊鍍金的銅而已。

    當(dāng)時他坐在這間房子的客廳里發(fā)呆，實在沒事干了就開始做手工，但手工也不知道做什么，他會做的小型擺件、工具與各類組件在當(dāng)時就已經(jīng)超過了四萬種，但在那一刻，他的思維是空白的。

    等到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已經(jīng)用隨身攜帶的幾塊銅捏了一個又一個指頭大小的伊文海勒，吃飯的、看書的、工作的、摸魚的、全神貫注打游戲的……

    好懸沒有在床上的，不然高低有點過于侵犯個人隱私權(quán)了。

    而最后，他把那些雕像中姿態(tài)屬于‘偽裝’的一部分毀去，剩下的那些，就被他融合成了那顆被咬了一口的蘋果。

    ……然后他還嫌它顏色不夠鮮亮，硬用一層黃金把它覆蓋起來，就成了那樣鮮亮好看的金色蘋果。

    現(xiàn)在回憶起來，雷廷還覺得當(dāng)時的自己真是夠幼稚又夠沉得住氣的……要是換現(xiàn)在的他回到那時候，哪兒還有什么長期分離?。慨?dāng)天就得追上去討個說法！

    可如梭歲月已經(jīng)過去了。

    而現(xiàn)在的世界，已經(jīng)往他手中塞了太多不能讓別人看見的魔盒。

    “你該睡覺了，‘星流’先生?！崩淄⑤p聲道，“醫(yī)務(wù)部很快就會來給你檢查身體——還是說你不想見到他們？如果這樣的話，我會讓‘天河’的子程序幫你檢查?！?/br>
    “……”

    伊文海勒閉了閉眼，疲憊的偏頭。

    在雷廷還不到一米八的時候，他為了防止對方看到自己臉上的表情就總是在嘆息時仰頭。而現(xiàn)在這家伙已經(jīng)兩米一了，他又開始無聲的低頭。

    可兩人都知道，那動作里藏著的不是服從，而是永恒的不屈。而他剛才表現(xiàn)出的關(guān)心，也不純粹是因為雷廷對他的珍惜。

    于是，場面似乎又回到了最初的起點。

    他們卸去面具，卻又各自保留偽裝，明明兩人就站在咫尺之間，兩顆心卻又好像相隔萬里烽煙。

    “您說我在表現(xiàn)一個假象，但也請您想想，是不是我從來都是這樣，而現(xiàn)在，我只是把更多的自我展露出來了?！?/br>
    雷廷微笑起來，低頭在伊文海勒耳邊道：“放棄那些幻想吧，好好待在這兒，你逃不出去的。

    “語言的誘導(dǎo)與侵蝕對我沒有作用，‘叔叔’。保持你珍貴的感性靈魂吧，這樣的你會在我身邊留到永遠(yuǎn)，不管你喜不喜歡、需不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