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他在……看著我嗎？”

    “……是啊，”雷廷靜靜看著不遠處的桑德羅——那智慧的青年一直注視著蘇珊娜，即使他雙眼里泛著空洞的黑暗，如今也已失去呼吸：“他一直在看著你。”他說。

    “是嗎？那可真是……太好了……”

    蘇珊娜微笑起來，血流漸止。

    雷廷閉上眼。他能感覺到面前這位朋友正在消逝……那是他的治愈能力配合急救針劑也無法抑制的消逝。

    她愉快的離開了，離開了這片物質(zhì)世界，離開了她曾摸爬滾打的人世間。

    因為她的血，其實早流干了。】

    -

    那次他掀了棋盤。

    他把那場戰(zhàn)爭，從一團亂麻，變成了一片廢墟。

    誰能怪罪一個轉(zhuǎn)瞬間失去身邊幾乎一切親友的年輕人呢？尤其那段關(guān)鍵時間里阻攔他的敵人中，還有他放在心上的戀人。

    而那些日子里，在學習生涯中只是正常努力的雷廷，并沒有真正力挽天傾的能力。

    他竭力戰(zhàn)斗，奔波于四方，卻只能盡量從死人的灰燼里撈出零散幾個不認識的戰(zhàn)友，聽著“戰(zhàn)況大好，烈度也不高！”這樣振奮的話，就知道后頭跟的大約也就是“死了還能收回全尸，真不錯！”這種話。

    他遲來的開始壓榨自己，進境超乎預期的快。他知道有些關(guān)鍵人物活下來的作用比犧牲更大，所以開始學者冷酷與安排他人的犧牲，并用‘不動’去壓制修正過大的情感波動。

    ——一時沖動而赴死，或抱著對人生的期待卻選擇了為某個自認值得的目標而犧牲，這就是魯莽與勇氣的區(qū)別。

    ‘上一次’與他并肩戰(zhàn)斗的人們，他們之中有太多，用自己的生命證明了這句話。

    因此，他堅信這是真理。

    黑暗中，鋼筆飛射，巨球爆裂，猩紅流光如線。而披覆光焰的巨像抬起對它而言只是單手闊劍的巨劍，重重劈下！

    敵人無人能接他一劍，但在它們一部分撤開、另一部分保護著‘生命之綠’被劈開又重塑的同時，雷廷機甲的臂關(guān)節(jié)外甲陡然蔓延出一片晦暗泛綠的腐蝕痕跡，磨砂黑外甲的星塵偏光都黯淡了下去。

    一種可以轉(zhuǎn)瞬間吃空整個常規(guī)行星上金屬礦脈的強化黏菌被精準投放，為他的巨構(gòu)機甲制造出了一個人為的弱點。

    雖然這個弱點在下一秒就被光焰焚燒殆盡，而缺失的金屬也少到無需補齊，但這一瞬間的變化，還是讓敵方與其背后觀察者興奮了起來。

    “我們可以犯下致命的失誤無數(shù)次，而他只能失誤一次。”‘希薩’輕聲笑道，“無論如何，他是人類，會疲憊、會痛苦、會被傷害，自然也會犯錯或衰老，并迎來死亡的結(jié)局。”

    她說這話時，似乎意有所指。

    這讓異魔伊波恩手上忙碌的工作都猛地停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間它眼中爆發(fā)出恐怖的殺意，又不得不閉眼沉默下去。

    因為這一刻，‘指揮官’忽然轉(zhuǎn)頭看向了它。

    片刻沉默之后，異魔伊波恩轉(zhuǎn)眼注視不遠處另一組霧柱狀的目標狀態(tài)監(jiān)控器。

    奇異的蒼白立方、變幻的黑色球體、四只翅膀的怪鳥……

    那是另一組正在從‘a(chǎn)級’向‘s級’轉(zhuǎn)變的六只異魔，它們正隨同主力軍隊，向人聯(lián)陣線逼近。

    那是這次‘試探’的另一支力量。

    因為‘指揮官’的命令，它們同樣不是理論上能被拿出來的最高層次戰(zhàn)力。

    對此，指揮官說這是怕‘陽星’被逼急了直接掀桌子。

    異魔伊波恩不太相信這話，畢竟，即使那是‘陽星’——想起那個人，它莫名打了個寒顫——也不可能在精神受到高強度‘感染’的情況下，還發(fā)揮出‘指揮官’所擔憂的那種戰(zhàn)斗力吧？

    不過，‘指揮官’積威甚重，對它而言又是天然克制的關(guān)系，它并不敢提出異議。

    “就算是六個‘s級’，人聯(lián)的軍隊也不一定能擋得住?！碑惸б敛ǘ魈嵝训溃八麄凂v扎在這附近的第一軍團，內(nèi)部只有八個‘a(chǎn)級’?！?/br>
    而異魔對秩序生命又天然具有污染性，這八個a級怕不是一個照面就沒了。

    “少說廢話多做事，伊波恩。”‘指揮官’淡淡道，并沒有解釋什么的意思。

    異魔伊波恩心頭一股邪火竄起，但忍耐片刻后，它還是沉默了下去。

    時至今日，還能陪在對方身邊，它就已經(jīng)心滿意足了。

    ……即使他們，都早已并非本人。

    “你還是這么容易焦躁并忽略計劃細節(jié)，明明你是‘堅城’一脈。”‘指揮官’微微搖頭，聲音低沉冷淡：“果然，失敗品就是失敗品。當初的‘我’對你這類失敗品抱有期待，真是愚蠢至極。”

    異魔伊波恩狠狠顫抖了一下，但他還是忍耐住了——即使它的‘墮變’對它的情緒影響是那樣的深重，以至于當初第一次見到雷廷時，甚至會被他幾句話打破心防。

    不過，即便如此，它還是咬牙反駁了一句：“將前進的決策寄希望于大眾，才是‘他’最大的錯誤！”

    “的確?！薄笓]官’微微點頭，他并不否認這句話，而這樣從善如流的認錯，更是凸顯出了他身上保留的、濃厚到可怕的‘人性’。

    隨后，他還是語調(diào)平淡地解釋道：“針對艦團與當?shù)匦乔虻倪@些工具，其本質(zhì)目的是分流‘陽星’身邊的助力——他的援軍很快就會到，這會讓原屬于人聯(lián)的超能實體轉(zhuǎn)而協(xié)助人聯(lián)。”

    “你要調(diào)開祂們……但你不可能現(xiàn)在就殺死‘陽星’，也不會冒著徹底激怒他的危險，毀滅人聯(lián)的陣線……”

    異魔伊波恩喃喃道，有些狐疑的看向監(jiān)控霧柱。那里頭雪白的天使雕像重新捂臉并消散，金色星辰同樣消失，一卷帶著一支古老鋼筆的手札忽然調(diào)轉(zhuǎn)方向，與懷抱鋼鐵地球的巨像一同飛向人聯(lián)陣地對應(yīng)的‘靈之底’里。

    異魔伊波恩反應(yīng)了過來：“你還在其它地方安排了行動以吸引那兩個自然實體的注意力，然后……你有其它目標！”

    ……

    星空中，聯(lián)邦第一軍事學院‘校長辦公室’維生罐里，透明泛紅的液體之中，極致扭曲又極致美麗的身影猛然抬頭，睜大雙眼。

    在心臟爆炸般的跳動中，祂一紅一藍的目光空茫渙散，茫然注視眼前黑暗片刻，又慢慢閉上了眼，露出一個釋然的微笑。

    無盡黑暗里，一道寄身于手札之上的虛幻身影浮現(xiàn)，伸手攔住了正往前與祂同行的‘凝望者’。

    ‘凝望者’停下，沉默片刻，以那宏大又威嚴的聲音問道：“你決定了？”

    “這不是誰能決定的。”‘記錄者’柔聲回答，“這是我的命運。”

    說話時，那一支鋼筆與一卷手札逐漸消失，而祂的身形卻越發(fā)凝實，久違的回到了最初與雷廷相見時的模樣。

    “命運不是既定的?！薄摺⑽⑻Ц呗曇?。

    “但‘原人’的命運是既定的。我的存在，只能為這些年輕孩子招來更大的毀滅……”

    ‘校長’嘆息道。

    身處‘太陽號’之上的她放下剛剛在幾份實體文件上簽了名的筆，抬起左手，從桌上捧起一卷被隨意亂扔的手札。

    “二百一十年前，我的最后一個同胞逝世……”

    一向不愛多言的白發(fā)青年閉眼呢喃。

    “我已經(jīng)茍活了太多年，朋友?！?/br>
    維生罐里的祂說，閉目安寧如深眠。

    “……現(xiàn)在，”祂們說，“我該去與他們團聚了。

    “在那之前，我會起到我應(yīng)有的作用。

    “……就像當年，‘我們’立下的誓言那樣?！?/br>
    第225章

    此刻，面對自天外而來的不速之客，人人都知道，人聯(lián)的軍隊不是目標，他們保護的大后方才是。

    而在近‘s’的異魔污染輻射范圍內(nèi)，于一線維持反傷防護罩的瓦利安娜發(fā)現(xiàn)，自己突然開始難以正常思考，以至于連她那綿延成片的藍色海膽狀帶刺光球，一時間都開始閃爍起來。

    那份污染源自某個超越常人理解的層面，只是看一眼，她就感覺自己的身體在自行戰(zhàn)栗，每個細胞都踴躍著某種激烈的沖動，號召一身生命力都向一個未知的方向涌動著發(fā)生異變。

    即使是瓦利安娜心理不算穩(wěn)定，但她畢竟是'a'級。

    如果任由這樣的力量在聯(lián)邦的民用宜居星球上擴散開來，天知道這一切會變成什么樣！！

    “c級及以下超能者進入凍結(jié)艙，其余人員展開精神特化護盾與攔截網(wǎng)！”藍光閃爍間，瓦利安娜著裝了自己的超能戰(zhàn)甲，壓力驟然一輕。她高聲怒喝，同時轉(zhuǎn)身向艦橋狂奔而去：“維持戰(zhàn)時指揮權(quán)繼承制度，不惜一切代價，拖延到后方撤離完畢！”

    與此同時，檢查裝備并準備完畢的a級超能者們?nèi)蔽溲b的跟上了她的步伐：“是的，長官！”

    星空中，散發(fā)恐怖污染的敵人呼嘯而過，艦隊閃耀出一抹奇異的靜潔光輝，展開巨大的藍色攔截網(wǎng)絡(luò)，全功率發(fā)射往年大多用于鎖定星空巨獸的錨釘導彈，只為多拖延敵人一秒鐘。

    但這一切，對體格龐大的星空巨獸而言有效，對如今已然距離‘s級’只差一線的異魔而言，實在太軟弱了。

    瓦利安娜怒喝一聲臟話，帶人跳上自己的飛船。艦團里一道流光閃爍，這支在戰(zhàn)爭中損耗至只余原本一半的突擊小隊頂著一道尖刺集中向前的熒藍護盾，短時間內(nèi)加速到一個快到可怕的速度，直追了上去。

    足以直接碾碎常人肋骨的龐大壓力施加于眾人身上，但座位固定的小型斥力力場、身上的抗荷服與護盾，還有強悍的意志，這一切讓他們一聲不吭。

    但與此同時，越接近追擊目標，他們承受的另一重壓力也就越大，甚至有人在臨近目標時發(fā)出了一聲痛苦的低鳴，臉色有些許扭曲，眼神也開始發(fā)生變化。

    “開啟個人抗干擾防護?！蓖呃材鹊?。

    眾人紛紛對自己的戰(zhàn)斗用內(nèi)網(wǎng)光腦下發(fā)指令，雙耳前有細微亮光一閃。他們的表情有些許舒緩。

    那是來自聯(lián)邦精神力研究所發(fā)放的抗干擾貼片，主要針對精神特化超能者的控制與干擾，也能對來自異魔的污染產(chǎn)生反應(yīng)。

    “那些東西來自‘靈之底’，不能長期在沒有經(jīng)過環(huán)境改造的現(xiàn)世星域停留?！蓖呃材染o緊盯著自己的‘冠軍’戰(zhàn)矛亮光平穩(wěn)的單分子切割刃，冷靜分析：“能拖就拖，拖不了上去自爆，我第一個，此后按編號來，禁止重復cao作浪費資源。”

    “是的，長官！”眾人齊聲應(yīng)答，面色沉重冷硬，毫無恐懼反感之意。

    但與此同時，他們也開始盡全力活化自己的精神，以更有效的抵抗污染。

    要知道，這些都是‘a(chǎn)’級超能者，是正兒八經(jīng)保底能摧毀一個行星的高階超能強者。

    如果他們也被污染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那這場突如其來的戰(zhàn)役，還真是完蛋了?。?/br>
    很快，被文明科技推動的飛船，在數(shù)次不計后果的短程躍遷之后，于一個恒星系附近追上了目標。

    戰(zhàn)士們紛紛直接對目標方向彈射出艙，騰身劃過冰冷的星際空間！

    ‘轟??！’

    一道尖刺銳利的熒藍半弧護盾攔截于目標之前，與其重重對撞，當即破碎。目標則被成功攔截片刻，減緩了飛行速度，并睜開后方一只眼睛看了過來。

    瓦利安娜只覺一大份能量被瞬間抽空，令人目眩的感覺上涌。但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她毫無畏懼，只是死死盯著目標的形貌。

    ——那是由百八十顆眼球聚合成的龐大‘頭顱’，還有其下懸掛如絲的一具外星人身軀。

    得，這異魔變化之前一定智商奇高，而且充滿好奇心與求知欲。

    瓦利安娜心中瞬間提出十數(shù)種應(yīng)對方案，但與此同時，她也感覺雙眼一陣刺痛，視野有些微的模糊。

    ——媽的，真難……

    高大女人一振手中戰(zhàn)矛，矛上能量光環(huán)飛轉(zhuǎn)，飄飾如火燃燒，開始為之后的某次攻擊而蓄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