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高中同學(xué)
那天以后,沉辭音沒再見過言昭。她埋頭處理工作,漸漸地將重逢這件事拋到腦后。 轉(zhuǎn)眼間又一個周末。 沉辭音是被樓上的裝修聲吵醒的。 電鉆刺耳的電流聲尖銳激烈,伴隨著墻體被鑿開的共振抖動,仿佛在經(jīng)歷一場噪音地震。 她翻來覆去,試圖用被子蒙住頭抵抗,無果,伸手去夠床頭柜的手機,顯示早上9點25分。 算了,該起了。 房間內(nèi)窗簾緊閉,一絲光也滲不進來。她打了個哈欠,踩上拖鞋,睡眼惺忪地往廁所走去。 一番洗漱過后,樓上的電鉆聲終于停了,沉辭音換了衣服,拉開窗簾,光線一擁而入。 寧川這兩天一直下雨,即使出太陽,天空也是陰沉沉的。初春的料峭似乎就在這雨中一點點被消磨殆盡,只剩下點徒勞的尾巴。 她正望著窗外,門鈴聲響起,沉辭音剛打開門,站在門口的方芮珈就開始氣喘吁吁地抱怨:“你租的什么房子,居然連電梯都沒有,我很久都沒爬過這么高的樓梯了!” 沉辭音租的房子在市中心的老小區(qū),年歲已久,樓棟灰色的外墻剝落,攀滿綠色的藤蔓。單元門還是老式的密碼鐵門,裹著重重的銹跡,開合都吱呀作響。 沉辭音替她拿拖鞋:“寧川租房什么價格你又不是不知道,想住得離公司近點只能這樣?!?/br> “瑞林路那邊一水的公寓,和人合租的話價格也差不多呀?!?/br> 她搖頭:“不想和人合租,一個人省心點?!?/br> 剛畢業(yè)那會她嘗試過合租,但緊接著發(fā)現(xiàn)問題太多,遇到人品好的室友還行,遇到不好的只能自認倒霉。她每天工作已經(jīng)很辛苦,并不想回家以后還得面臨煩心事。 方芮珈將貓箱放在茶幾上,在客廳里逛了一圈,四處打量:“外面看起來破破舊舊的,里面裝修得倒挺好。回來半個月了,感覺怎么樣?” “還不錯?!?/br> 沉辭音要去廚房給她倒水,方芮珈擺擺手示意不用,轉(zhuǎn)頭看見臥室角落里,一個黑色小提琴包孤零零地靠在墻邊,頂端還貼著一塊褪色發(fā)舊的貼紙。 方芮珈問道:“你還在拉琴嗎?” 沉辭音搖頭:“但是已經(jīng)習(xí)慣去哪都帶著了?!?/br> “我記得本科那會兒,你在院慶上表演小提琴,拉得特別好,大家后來都叫你小提琴女神,你還十分嫌棄。怎么樣,女神現(xiàn)在還有幾分功力?” 方芮珈是沉辭音的大學(xué)室友,畢業(yè)后沉辭音留京,方芮珈則前往寧川工作,兩個人就此分道揚鑣,但微信常有聯(lián)系。這次沉辭音回寧川,方芮珈是最高興的那個,畢竟寢室其他兩人都已天南海北,只有她們倆還殘存著最后的聯(lián)系。 “本科就拉過那一次,后面再沒碰過?!背赁o音說,語氣里半分遺憾也無,“早退化了?!?/br> 小貓在貓箱里發(fā)出細細的叫聲,像是催促。方芮珈看了眼手表,不再閑聊:“我們出發(fā)吧?” “你先下樓,我拿個包就來?!?/br> 今天方芮珈找沉辭音陪她送小貓去醫(yī)院體檢,兩人順便敘敘舊。這本來是方芮珈上司的小貓,但她臨時有事走不開,醫(yī)院都已經(jīng)預(yù)約好了,于是只能拜托方芮珈幫忙。 沉辭音走到樓下,望見一輛灰色的轎車,問道:“你的?” “借的,帶姐妹兜兜風(fēng),今天想去哪去哪。” 沉辭音笑:“那今天就跟著方小姐混了?!?/br> 兩人到了寵物醫(yī)院,被告知要稍等一會,于是就在大廳的長椅坐下。 天氣暖洋洋的,陽光從落地窗外灑進來,落在肩頭,溶出一片燦燦的金黃色。 沉辭音拿出手機,指尖懸停在屏幕前,還沒解鎖,視線里冒出一大團白色的毛絨絨,圍著旁邊的盆栽嗅來嗅去。 “這薩摩好可愛?!狈杰晴祗@喜道,“好想摸一摸?!?/br> 護士從里間探頭叫人:“巧克力——巧克力家長在嗎?” “來了來了?!币粋€女孩急匆匆地從外跑進來,手里攥著空蕩蕩的狗繩,扭頭催促著身后的人,“你快點!” 女孩長得很漂亮,身材高挑,穿著條短裙,踩著長靴,斜挎一個小包,光看牌子就價格不菲。 “巧克力——“她呼喚,目光在大廳掃視一圈,扭頭朝這邊看來。 眼睛很漂亮,有點像一個人。 沉辭音腦海里無端地冒出了這個想法,但具體像誰,她又想不出來。 女孩走過來將薩摩耶抱起:“怕來醫(yī)院也不行,今天你必須得體檢?!?/br> 她抱著狗,往門外又看了一眼,見人還沒來,不再等待,徑直往里面走去。 沉辭音順著她的視線往外看,一個身材高挑的年輕男人站在車邊,正將車鑰匙塞進口袋,隨后不緊不慢地邁著步子朝醫(yī)院的方向走來。他穿了件衛(wèi)衣,鼻梁上架著墨鏡,陽光投在金屬鏡框邊緣,折射出細碎閃爍的光。 和那天在會議室里見到的西裝革履完全不同,今天換了私服的言昭,舉手投足一股散漫大少爺風(fēng)范。 言昭那邊已經(jīng)推門進來,方芮珈接了個電話,神色變得復(fù)雜。 她指著角落里兩個大箱子:“我領(lǐng)導(dǎo)讓我們幫忙把這個帶回去?!?/br> 兩人走過去,試著抬起箱子—— “不行不行。”方芮珈甩著手,“抬不動,再找個人幫忙?!?/br> 今天寵物醫(yī)院人不多,方芮珈巡視一圈,目光鎖定在大廳另一邊的言昭身上: “臉長得這么好看,心地應(yīng)該也挺善良吧。” “你別叫他——” 然而晚了。 “帥哥!”方芮珈熱情地沖著言昭喊,“能不能幫個忙?” 大廳里人很少,方芮珈的聲音顯得無比洪亮,言昭抬頭,率先看見了一旁的沉辭音。 她抿唇,有些尷尬地移開視線,假裝不認識,更不想去看他臉上的表情。 過了幾秒。 她看著腳邊的盆栽,聽見腳步聲慢慢靠近,直到頭頂響起他清越的聲音:“什么忙?” 方芮珈說:“這箱子有點沉,能不能幫我們搬到車上去?車子就在門口?!?/br> “可以?!彼麑⒛R折起掛在領(lǐng)口,答應(yīng)得干脆,“帶路吧?!?/br> 沉辭音抬不起來的箱子,言昭抬得卻輕松,方芮珈打開后備箱,嘴里不停道謝:“謝謝謝謝。帥哥幫大忙了?!?/br> 沉辭音也跟著補了句:“謝謝你?!?/br> 言昭回頭,輕笑:“這語氣,聽著好像有點不情愿?!?/br> 方芮珈不明所以,連忙打圓場:“不好意思啊我這朋友就這個性格,和誰都這樣,不是故意的?!?/br> 沉辭音說:“我非常情愿,你不要曲解我的意思。” 方芮珈:“……” 怎么突然就杠上了。 “是么?”言昭挑眉,“那上次說見到我很高興,也是情愿的了?” “那不一樣,那是客套話?!?/br> 方芮珈插不進兩人你來我往的對話,這才意識到了不對,輕輕咳了聲,試探著問:“你們……認識?” 言昭只微笑,沒說話,將這個問題的回答權(quán)交給沉辭音。 她停頓了一會兒,開口道:“……高中同學(xué)。” 言昭輕嗤一聲。 三人折返回醫(yī)院內(nèi),方芮珈拎著貓箱去找醫(yī)生,沉辭音轉(zhuǎn)身去了廁所。 從女廁出來,她走到水池前,微微彎腰,從鏡子中看見自己的臉。 水流順著掌心滑落,沖刷掉指縫的泡沫。她關(guān)了水,剛想直起身,身后傳來熟悉的聲音: “我都不知道,我們原來只是高中同學(xué)?” 洗手臺前空無一人,他的聲音淺淺回蕩,震出幾分意味不明的余韻。 沉辭音走過去:“某種意義上來說,我沒有說錯?!?/br> 言昭就站在門口,她低頭想繞過去,他卻不讓,磨得沉辭音沒了辦法,抬頭看他。 他比她高了一個頭,身形上天然地具有優(yōu)勢。 他逼近,她下意識后退,卻沒料到身后就是一個置物架,正對著她的后腦勺。沉辭音毫無知覺,眼看就要撞上去,言昭眼疾手快,拉住她的手腕往自己的方向扯,同時伸手護在她腦后,手背重重磕在架子上,發(fā)出一聲沉悶的響。 “嘭!” 沉辭音嚇了一跳,側(cè)頭想去看他的手有沒有事,卻被他用另一只手捏住下巴,迫使她轉(zhuǎn)過臉頰重新看著他:“別動?!?/br> 肢體接觸往往比語言更直接地喚起人的回憶,他五指修長有力,指腹冰涼地貼合著她的肌膚,陡生一種熟悉的舒適感。 言昭低頭,用只有兩個人能聽見的音量,一字一字輕慢地咬: “只是高中同學(xué),能上那么多次床?” 洗手間內(nèi)很靜,靜得可以聽見兩個人交錯的呼吸聲,有節(jié)奏地起起伏伏,仿若混亂的心跳。 沉辭音不可避免地想起一些曖昧的回憶,她也不是無欲無求的菩薩,做不到心如止水,只能強迫自己別過臉,穩(wěn)著心神回復(fù)道: “我只是覺得,這種說法對我們兩個人都好,畢竟過去那么多年了——” “過去的事情,你就能當(dāng)沒發(fā)生過嗎?”言昭低聲念出她熟悉的稱呼,“沉辭音同學(xué)?” 他幾乎完全將她籠罩在懷里,氣息鋪天蓋地將她裹挾,沉辭音喉頭一滯,一時語塞。 言昭垂眸,兩人保持著這個姿勢,距離極近,鼻尖仿佛下一秒就要碰上。 就在這時,他口袋里的手機響了。 他直起身,那股緊張曖昧的氣息隨著他的退開消散。 言昭掏出電話接聽,沉辭音垂頭,這才發(fā)現(xiàn)他還握著她的手腕。 他掌心溫暖,肌膚緊貼著她的腕骨,仿佛掌握住了她跳動的脈搏,一下又一下。 和普通的朋友重逢不一樣,他們曾是親密無間的情侶,哪怕分別已久,可這層關(guān)系的存在,讓他們的所有肢體接觸都變得微妙起來。熟睡的記憶被催長滋生,身體的適應(yīng)性和服從度被喚醒,一些正常的試探性觸碰,都仿佛沾染上了令人心尖發(fā)顫的意味。 沉辭音從他掌心里抽回手。 言昭沒說什么,只是同樣收回手,對著電話開口:“等著,我馬上過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