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wèi)廷沒解釋他們不是死于瘟疫，他相信她能了解到這個份兒上，不會不清楚他們真正的死因。

    他只是往后接著說道：“我祖父趕到時，所有人的棺材都下了葬，因為死于‘瘟疫’，被視為不潔，不得葬入皇陵，便隨意找了塊墳地。我祖父在墳地里聽到了微弱的動靜，他挖出棺木……是南陽王的小女兒?！?/br>
    “我祖父把人帶回衛(wèi)家，以丫鬟的身份養(yǎng)在府上?？紤]過遠房親戚，可南陽王府剛出事，南陽王舊部的家里就多出一個與小郡主年紀(jì)相仿的親戚，誰能看不出貓膩？”

    蘇小小點頭，那種情況，確實只有丫鬟的身份最不引人注目。

    衛(wèi)廷接著道：“小郡主受到的刺激太大，患上失語癥，祖父把她交給祖母，祖母親自把她養(yǎng)在身邊，她的身份除了祖父、祖母與我爹，再沒第四人知曉。就連我六哥也不知道。至于我，是去年才知情的。”

    “祖母是十分謹慎的人，小郡主在家的七年，沒被任何人識破?！?/br>
    “但有時，命運弄人，我們明明已經(jīng)很小心了，還是讓人發(fā)現(xiàn)了?！?/br>
    蘇小小問道：“怎么發(fā)現(xiàn)的？”

    衛(wèi)廷蹙了蹙眉：“四年前，她身子不大舒服，瞞著家里偷偷出府抓藥，走進一條巷子時，她的面紗被人撞掉了，撞到她的那個人恰是被南陽王府?dāng)f出家門的刁奴，那人認出了她?！?/br>
    “她自知身份暴露，為了不連累衛(wèi)家，她獨自一人潛逃了。當(dāng)祖母身邊的暗衛(wèi)趕到現(xiàn)場時，只在地上找到了一包掉落的藥材?！?/br>
    “是安胎藥。”

    如此就不難解釋，為何她不在府上請大夫，而是要外出就診了。

    她自己或許也察覺到懷孕了。

    蘇小小想了想，問道：“她和你六哥……”

    衛(wèi)廷緩緩說道：“我六哥在一個月前去了邊關(guān)，祖母沒說人失蹤了，只寫信問六哥怎么一回事。六哥說他們早已私定終身，他不在意她是一個小啞女，他這輩子非她不娶。等他打了勝仗回來，就風(fēng)風(fēng)光光地娶她?！?/br>
    “祖母并非沒看出二人對彼此的情愫，她知道這樁親事不可為，為了斷絕六哥對小郡主的念想，她做主為六哥與郭家定了親?！?/br>
    郭家……這姓氏有點兒耳熟。

    蘇小小問道：“后來呢？”

    衛(wèi)廷道：“后來，小郡主帶著腹中胎兒東躲西藏，生下了大虎他們，近三年的時間，遭遇了無數(shù)追殺。后來有一次，實在是躲不過了，她抱著一個用稻草做的孩子，裹在懷中跳下了山崖?！?/br>
    蘇小?。骸耙粋€？”

    衛(wèi)廷解釋道：“逃亡途中，她曾救下過一個乳娘，她使了點手段，讓那些追殺她的人誤以為她只生了一個，另外兩個是乳娘的孩子。他們的小臉從來都是臟兮兮的，就是怕被看出是三胞胎?！?/br>
    蘇小小問道：“那之后，一直是乳娘帶著他們？”

    衛(wèi)廷點點頭：“乳娘不知如何是好，就只能把他們關(guān)起來?！?/br>
    “關(guān)了……多久？”

    “不知道，可能是一個月，也可能是兩個月，或者更久……”

    他們找到乳娘時，乳娘已經(jīng)死了，是從抓來的殺手口中逼問到小郡主是在幾個月前遇害的。

    三個孩子究竟過了多久不見天日的日子，沒人清楚。

    剛抱出來時，三人呆呆的，對外界毫無反應(yīng)，見了陽光會害怕。

    蘇小小想到第一次與孩子見面時的場景，那時的他們已經(jīng)恢復(fù)許多了。

    “你把他們照顧得很好?！彼f道。

    “你也是?！毙l(wèi)廷說道。

    二人難得沒相互回懟。

    衛(wèi)廷低聲道：“只可惜六哥一直到戰(zhàn)死，也不知道自己在世上有了三個孩子。”

    整個過程，衛(wèi)廷沒有一個悲傷的字眼，也沒有落下一滴難過的眼淚。

    他的指尖微微顫抖。

    蘇小小沒說話，輕輕握住了他的手。

    “咦？我好像聽見小七的聲音了！”

    “是嗎？在哪兒？”

    衛(wèi)廷虎軀一震，一秒自悲傷中抽離！

    蘇小小古怪地問道：“噫，那個聲音是——”

    衛(wèi)廷深吸一口氣：“我五嫂。”

    蘇小小哦了一聲：“難怪聽著耳熟。另一個人——”

    衛(wèi)廷閉上眼：“我祖母?！?/br>
    蘇小小：“……？！”

    衛(wèi)老太君讓人停下了馬車。

    蔣氏干脆利落地跳下地來。

    蔣氏是五年前嫁入衛(wèi)家的，她其實只比衛(wèi)廷大一歲，所以那句我看著你長大的，著實是她的夸張表達。

    她來到衛(wèi)廷的馬車前，上下打量了車夫一眼：“你看著面生?！?/br>
    車夫客氣道：“這位夫人，請問您有何貴干？”

    蔣氏冷哼道：“別廢話了，讓小七出來！”

    車夫一臉不解：“小的聽不明白?！?/br>
    “你閃開！”蔣氏直接上了馬車，一把掀開簾子。

    車廂里空蕩蕩，一個人影也沒有。

    她嘀咕：“不可能啊……我明明聽見小七的聲音了……我不會聽錯的……”

    衛(wèi)老太君挑開車簾，望著繁華絡(luò)繹的街道，不咸不淡地喊了一聲：“扶蘇！”

    一道身影從天而降。

    他剛一只腳落在地上，突然反應(yīng)過來露了餡兒。

    他在附近，豈不是就說明少爺也在？

    他另一只腳，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就那么金雞獨立地站在那里。

    巷子里，抓著蘇小小手腕的衛(wèi)廷抬手捂住了眉眼。

    姜還是老的辣呀……

    “我改日再去找你?！?/br>
    說罷，他無奈地從巷子里走了出來。

    “祖母?！?/br>
    他站在馬車邊上，透過車窗與衛(wèi)老太君打了招呼。

    衛(wèi)老太君睨了他一眼：“你不是去做騎射夫子了嗎？”

    “下課了?！?/br>
    “下課了不回府來這里做什么？”

    衛(wèi)廷微笑：“我這不是……來接您和五嫂了嗎？”

    “放屁！”蔣氏從衛(wèi)廷的馬車上跳下來，“你又不知道我們會來這里！”

    “五嫂……”

    衛(wèi)廷老太君打斷他的話：“你少給我貧！”

    衛(wèi)廷果斷岔開話題：“祖母，您怎么出府了？”

    衛(wèi)老太君輕易不出府。

    衛(wèi)老太君冷聲道：“我出來轉(zhuǎn)轉(zhuǎn)不行？”

    衛(wèi)廷道：“行，我陪您轉(zhuǎn)?！?/br>
    衛(wèi)老太君道：“我看你就是不想回府吧！”

    衛(wèi)廷受傷地捂住心口：“唉，我這一顆真心吶，怎么就總讓人當(dāng)了驢肝肺呢？”

    衛(wèi)老太君吩咐暗衛(wèi)道：“扶蘇，帶小七回府！”

    暗衛(wèi)對衛(wèi)廷小聲道：“少爺，走啦?！?/br>
    衛(wèi)廷與扶蘇坐上了回府的馬車。

    衛(wèi)老太君與蔣氏的馬車也繼續(xù)朝前去了。

    衛(wèi)廷回頭，從車窗望著漸行漸遠的馬車，眼底閃過一絲沉思。

    -

    蘇小小到家時，符郎中已在堂屋等候多時。

    他身邊坐著一個四十出頭的中年男子，符郎中其實和他差不多年歲，可符郎中長得著急，看上去有些滄桑。

    “蘇姑娘?！狈芍袥_蘇小小招了招手。

    蘇小小走過去。

    符郎中介紹道：“李保人?！?/br>
    李保人客氣地拱了拱手：“蘇姑娘。”

    蘇小小上次去鎮(zhèn)北侯府時，曾與符郎中談?wù)撨^接下來的打算。

    蘇小小認為可以在京城開辦一間醫(yī)館，符郎中心里卻記掛著符大娘，說要考慮考慮。

    不過眼下，他既帶了保人上門，應(yīng)當(dāng)是考慮清楚了。

    “你們先坐會兒?！?/br>
    蘇小小說完，二人就看著她從自制的書袋里取出一個用牛皮做的囊袋。

    她揭開囊袋往下一倒，李保人直接嚇得尖叫起來：“蛇啊——”

    符郎中饒有興致地走了過去：“銀環(huán)蛇？還挺肥，哪兒捉的？”

    蘇小?。骸皩m里?！?/br>
    符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