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懷中取了一張織木棉花的絹?zhàn)?，遞到?她跟前。

    “只?要你不再胡鬧，我們?便換回馬車?！?/br>
    面前的人不說話，更沒接他的絲帕，呆愣愣地杵著。

    帷帽里，那雙盈盈美目暈著朦朧濕意，不住地滴出水來。

    陸衛(wèi)青捻著絲帕的手頓了頓，收回去，氣勢漸冷，一貫的孤傲凌厲。

    “我不想再說第二回 ?！?/br>
    卻還是沒得到?任何承諾。

    陸衛(wèi)青隱隱生出幾分煩躁，卻在?幾個深呼吸后，掩下渾身的戾氣，勾起她帷帽外層罩衫的一角。

    她猛然張開唇，狠狠咬在?他白凈的手背上。

    他有一瞬間的呆怔，卻也沒縮回手，任由她咬著。

    鮮血蔓延過她的貝齒，口腔全是濃烈的血腥味。半垂的眼睫中，是他捻在?指尖的月牙色絹?zhàn)?。

    她恍然意識到?，或許，他只?是想替她擦拭眼淚而已。

    她漸漸恢復(fù)理智，松口，卻是“哇”的一聲，哭得驚心動魄、慘絕人寰。

    陸衛(wèi)青卻不厚道地笑了，絲毫沒有憐香惜玉的柔情，用絲帕隨意地擦了手背上的鮮血，問她。

    “為?何要把車輪割斷？”

    蘇霓兒?沉寂在?巨大的悲傷里，聽見了也當(dāng)沒聽見，自顧自地哭著。

    當(dāng)然，這里面多少有些心虛的成分。

    從陸衛(wèi)青把她丟上馬兒?的那一刻起，她大致能猜到?，陸衛(wèi)青已經(jīng)曉得了是她干的壞事。

    可她不能認(rèn)、也不會?認(rèn)。

    陸衛(wèi)青：“不想去上京？還是不想和我在?一起？”

    自然兩?者?都是有的，可蘇霓兒?不能說，側(cè)過頭，傲嬌地不看他。

    恰好馬車追上來了，遠(yuǎn)遠(yuǎn)的，黑漆漆的小?點(diǎn)漸漸放大，不多時，停在?二人腳邊。

    陸衛(wèi)青順勢將她攬入懷中，親昵相纏的模樣似在?哄她，卻是低下頭，咬著牙威脅。

    ——“反悔也來不及了，再不喜我，也得陪我熬兩?年。”

    強(qiáng)行?抱她上了馬車。

    有了車簾的遮擋，他不再偽裝，極快地和她分開，沉聲對車夫交待，“跑快些，爭取夜半前抵達(dá)城門?！”

    *

    蘇霓兒?也不知究竟什么時候到?的上京。

    反正天已經(jīng)黑了。

    馬兒?跑得極快，中途僅有的一次停歇，在?傍晚時分。

    停的時間也不長?，最多一炷香的功夫，也就是扒拉幾口冷飯，順帶躲到?哪個旮旯里小?解方便。

    蘇霓兒?迷迷糊糊的，困倦得要死，卻也不敢真睡著，怕陸衛(wèi)青偷摸掀她的帷帽或者?另起歹意。

    等到?了上京的陸府，蘇霓兒?都沒細(xì)看她究竟住在?哪，跟著帶路的小?廝入了后院，簡單地沐浴后，倒床便睡了。

    再睜眼，天已大亮。

    這是一間陳設(shè)雅致的廂房，黃花梨拔步床、床畔一把古木琵琶；西北角立著一頂褐色的置物架，置物架旁是紅木色梳妝臺。

    窗外蜿蜒的廊下是新盞，紅色的燈籠在?暑風(fēng)里起伏。

    ......這和她前世住過的景陽宮的布置，近乎一模一樣。

    蘇霓兒?完全怔住了，一時間分不清自個身在?何處，直到?青衣領(lǐng)著四個婢女進(jìn)來，板著臉讓婢女們?走路輕些，莫要吵到?主子?。

    青衣：“小?姐，這是少爺安排在?咱們?院子?里的婢女，還沒賜名，您看叫什么合適？”

    四個婢女穿著統(tǒng)一的下人服，規(guī)規(guī)矩矩地站著，眼觀鼻鼻觀腳，很是恭敬。

    蘇霓兒?終于醒悟，這不是她的景陽宮，她也不在?豐縣，而是回到?了闊別?八年的上京，此刻在?陸衛(wèi)青的府上。

    她依次給四個新來的婢女賜名，分別?喚作春雪、夏至、秋葵、冬暖，寓意四季美好、歲歲安康。

    安排完了，蘇霓兒?問青衣。

    “這兒?是你布置的？”

    青衣笑，“奴婢比您還要晚半個時辰到?呢，沒時間布置。再說了，奴婢也沒這本事。”

    聽府上的下人說，這個園子?里的一切都是少爺親手打理的。

    夫人在?得知后，特別?滿意，沒做大的變動，只?將院名改為?冬雅閣，同時將她的院子?改回茗香居、將少爺?shù)脑鹤?改為?墨雨軒，說是聽著親切。

    蘇霓兒?擰著眉梢，“那你是否知道咱們?院子?從前叫什么？”

    青衣，“梨園......還是籬園？我也不知道，大概是這個音。夫人說‘籬’通‘離’，彩頭不好，執(zhí)意改了名?！?/br>
    蘇霓兒?掀開被褥正要起身下床，聞言眉心一晃，險些摔著。

    籬園......原是景陽宮的前稱。

    入宮以后，陸衛(wèi)青嫌這個名字不吉利，加之有意立她為?后，便將籬園改為?景陽宮。

    而景陽宮，是歷任皇后的寢宮。

    蘇霓兒?扶著床頭的柱子?，微紅了眼眶。深吸幾口氣，強(qiáng)忍下心頭的酸澀，好生一陣才緩過來。

    她十分確信，陸衛(wèi)青不是重生的。

    有關(guān)這一點(diǎn)，她早在?八年前試探過且得到?證實(shí)。

    陸衛(wèi)青沒有前世的記憶，卻能復(fù)刻出相同的院子?......或許冥冥之中自有天注定，活該她和陸衛(wèi)青糾纏不清。

    想起前世的今日——她刻骨銘心的劫難，心頭像是暈了一股無名的焦灼，仿佛她已走上絞刑架，那些該死的冷嘲熱諷響在?耳畔。

    “少爺呢？”蘇霓兒?問。

    青衣取了桃木梳給蘇霓兒?挽發(fā)。

    銅鏡前的美人兒?柳葉眉、芙蓉面，唇間一抹點(diǎn)降紅，嬌媚得似窗外盛開的薔薇花?？上Я?，如此動人的嬌顏，得用帷帽遮了。

    青衣：“少爺朝中有事，一大早就出門?了。今個您生辰嘛，少爺說了，他中午不回來用膳，晚上回來陪您?！?/br>
    說話間，青衣讓春雪去外間端了碗長?壽面。

    “小?姐，少爺特意叮囑廚房給您做的，說是用大骨熬的底湯，味道鮮美著呢。”

    青色的瓷碗里裝著白色面條，濃郁的湯面上撒著綠色香蔥、配了半個鹵蛋和幾片薄薄的rou，香味溢了滿室。

    如此美味，蘇霓兒?愣是一口都吃不下。

    她愁結(jié)心尖繞：“他最好別?回來......呃，我是說，他不是忙么？辦完正事再回來唄，不打緊。”

    蘇霓兒?刻意裝出來的千嬌百媚，聽起來分外嬌滴滴的，軟得青衣骨頭都酥了。

    從前小?姐可不這樣，只?有提及少爺，才會?這般嫵媚。

    青衣沖蘇霓兒?眨眼：“小?姐，少爺是真疼您。怕您到?了新地方不習(xí)慣，悶得慌，特意安排家丁帶您出街逛逛，還請了上京最好的裁縫給您做新衣裳呢。”

    上京最好的裁縫在?西街——陳氏成衣館，料子?好、樣式新穎，好多富家女花了大價錢都等不到?呢！

    蘇霓兒?挑了根面條，皮笑rou不笑，敷衍道。

    “呵，是挺好”，

    那面條太長?，完完整整的一根，怎么也挑不完、沒個盡頭。

    蘇霓兒?不耐煩，換了片青菜葉子?吃，“不過我太累了，不想出門?，改日吧。”

    她就想窩在?家里，哪兒?都不去，把今日混過去得了。

    青衣似是沒料到?姑娘家還有不喜新衣裳的，愣了半晌又道。

    “沒關(guān)系，您要是不去呢也有事干。少爺給您請了個教騎術(shù)的師傅，人在?外頭候著呢，看起來很老實(shí)、靠譜?！?/br>
    蘇霓兒?抬頭：“教啥？”

    青衣：“騎術(shù)，騎馬??！”

    蘇霓兒?兩?眼一翻，差點(diǎn)想罵人。

    昨日還沒把她嚇夠？

    明知她懼怕馬兒?、有心理陰影，還強(qiáng)行?讓她學(xué)騎馬，這不是存心找茬么？

    她恨恨地夾了塊rou，塞進(jìn)嘴里，咀嚼了好多下，就是咬不爛。

    一碗長?壽面，面條吃不進(jìn)嘴、rou咬不爛，難道只?能就著蔥花喝清湯？

    她氣道：“什么玩意？沒煮熟？”

    “馬rou啊，后廚說了，馬rou就這個味道，帶勁！”青衣笑得天真又爛漫，“您不是嚷嚷著想吃馬rou么？少爺特意給您弄的......”

    蘇霓兒?想起昨個在?馬背上，她沖動之下確實(shí)說過要吃千里雪的rou。

    不過情急之下的口無遮攔，做不得數(shù)，戲言罷了。

    她手里的筷箸抖了抖，“啪嗒”一聲，落在?地上。

    她面色青白，胃里翻江倒海。

    俯身，吐了一地。

    第23章

    蘇霓兒最終選擇去陳氏成衣館選衣裳。

    她實(shí)在被逼得沒辦法。

    也不知陸衛(wèi)青從哪弄了個教騎術(shù)的師傅, 性子執(zhí)拗得很，一根筋，不管蘇霓兒如何推卻, 非說收了少卿的錢得好生辦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