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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讓你回來幫忙找奶奶,結(jié)果找到哪里去了?你自己人都不見了?” 我接起電話就是劈頭蓋臉地受了一通罵。等姑姑罵完一陣我才開口解釋,“奶奶想看海,就帶她來海市了?!?/br> “什么?你還有沒有點數(shù)帳?她那么大年紀,走丟了本來就不知道身體已經(jīng)被折騰成什么樣了,你不讓她回家休息,還帶她去那么遠的地方?” “因為她和我說了好幾次。我想正好…” “你想干嘛?伏羲,我告訴你,我媽要是有個什么三長兩短我跟你沒完!”她在電話那頭惡狠狠地說。 我忍著怒氣回她,“姑姑這是什么意思?她也是我奶奶?!?/br> “我什么意思你自己心里清楚,你還知道她是你奶奶???你眼里還有我們這些家里人???”她冷笑起來,刻薄地反問我。 我知道她原本就對我有怨氣。 看來她這次是不憚于撕破臉了,我咬了咬牙,“我怎么沒管家里人了?這些年照顧她的錢都是我來出,你私底下有沒有從她那里拿去補貼你自己家用什么的我不計較,但這次你要是真有好好照顧她,又怎么會讓她走丟?” “哦,你還反咬一口。我沒有照顧好她?那這些年都是誰在照看她?你一個人跑到國外對家人這么多年不管不問,你還有理了!” 我沒理。 “明義當初就不應該生下你這個白眼狼!”她的聲音尖銳地從聽筒里刺出來。 “隨你怎么想?!蔽覛獾窖例X打架。 “早知道當初就應該把你交給…”她已然氣急敗壞,我將喋喋不休的手機拿到離耳朵遠一些的地方。 車停了下來,不知不覺就到海邊了。 “小黑,誰呀?”奶奶從后座上前拍了拍我的肩。 “..姑姑?!?/br> “啊呀,弗要吵,讓我和她講點話?!?/br> 我把手機給她,直直地看著窗外的路,心里亂成一簇野刺。從緒伸手握住我的手,她的手很溫暖,輕輕安慰我,“怎么了,小黑?” 看來聽筒里的那些難聽的怒罵她應該多少也聽到了一些。 “啊,小紅啊?!蹦棠探与娫捚饋?。 “啊,啊,啊…是我想來的。” “我已經(jīng)好多了。出來走走對身體有好處。” “你不要這么講小黑了,她好不容易回來一趟...” 從前我與姑媽的關系其實很好,我媽改嫁之后她就像母親一樣。只是伏明義死后許多東西都變了,她橫眉冷對,我眾叛親離。也沒什么好辯解的。 從緒心思敏銳,我知道她都看在眼里,不過我沒有解釋。有些事只適合跟著我的尸體一起爛在墳墓里。 她從車里取出毯子批在奶奶身上,推著輪椅沿著海岸線走,時不時俯身到她耳邊,伸手指著遠方的幾座島,告訴她島的名字。我慢慢跟在她們身后,望著淺青的海岸線出神。海市陰云,海并不藍,黑鳥在風里上下飄忽。奶奶的眼睛已經(jīng)很渾濁了,望著掛念好久的海,寧靜安詳。 我說:“奶奶,這次我們先看最近的東海,等過段時間再帶你去更遠的地方看碧藍的大西洋?!?/br> 奶奶咯咯地笑了:“好,好,我們小黑真本事啊。家里就你走得最遠?!?/br> 我希望云可以散去,暗自祈禱會有暖暖的陽光照在我們身上。天好像聽到了我的心聲,面前海域上空的云層漸漸被風破開了一道口子,一束金黃的暖陽佛光一般射在海面上,水波晃得人瞇起眼。從緒見奶奶嘴唇又干燥了,俯身在包里翻找水與唇膏。我坐到奶奶身邊的地上,將頭靠在她的膝蓋上。 海風腥。 在那風里,我覺察她似乎短暫地清醒過來,和我交代起一些家里的事。說去年曬得桂花干還沒用完,讓我去找她用花色絹布包好的一個盒子,告訴我親戚那邊還有什么需要打理的瑣事。我一聲聲答應著,想說讓她別擔心。結(jié)果一抬頭就發(fā)現(xiàn)她的眼睛大大地睜著,幾滴渾濁的淚沿著皺紋縱橫著流下來,我?guī)退寥ィf怎么了。 她說,“你爸爸那個時候...我曉得的。你是沒辦法...奶奶不怪你,就想你要好好的?!?/br> 我?guī)退翜I的手倉皇地懸在半空中。 從緒正要起身的動作頓住了,雙眼透過飄搖的發(fā)絲,錯愕地望向我。 回到家后,我在奶奶的房子里收拾她交代過的東西。 沒想到我離開家之前的日記本還留著,想著反正日后說不定會遺失,不如摘個只言片語在這里,多少還能保存點字句。 某年十月九日 昨天準備了壽衣。 某年十月十日 今天去打印了照片。 十月十一日夜里,我仰頭望著我們一起看過的星空。 我馬上就要沒爸爸了。你知道嗎? 某年十月十三日 這樣就可以了嗎? 這樣就真的就可以去陽光下找你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