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疼疼……你放開我……”

    慘嚎聲終于令得快要?昏過去的?林牧青回神，竟是腿一軟，跟著?跪在了地上，沖著?時國安不?住磕頭：

    “牧城兄弟，牧城兄弟，有啥事你沖著?我來，別纏著?我兒子……”

    “爸你說啥呢？”這下?lián)Q林文禮傻眼了，邊用力掙扎邊大?聲嚷嚷，“啥牧城兄弟，他?是時國安，時國安！”

    他?爹是撞鬼了吧，不?然怎么會?沖著?時國安亂叫什么“牧城兄弟”？

    嚇得魂飛魄散的?林牧青也終于察覺出不?對——對呀，現(xiàn)?在可是青天白日?的?，即便?真有鬼魂，林牧城也不?應(yīng)該這會?兒就冒出來啊。

    下意識的?低頭，果然瞧見日?影下，時國安的?影子。林牧青一下癱在了地上——

    有影子，那就不?是鬼。

    這個念頭之后，卻忽然意識到什么，驚恐的?抬頭看向?和林明秀坐在一處的?李慧茹——

    雖然年紀(jì)大?了，林牧青可是一點也不?糊涂。剛才只是嚇傻了，才會?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

    其?實從進(jìn)門那會?兒起，就已?經(jīng)隱隱察覺出不?對勁。比方說林明秀在這里，竟是一副以主人自居的?模樣，再?比如她對那個農(nóng)婦特別的?親熱，再?有眼下突然冒出來的?酷似林牧城的?男子……

    把這所有的?線索結(jié)合起來，一個比林牧城死而復(fù)生還要?可怕的?念頭瞬時浮上腦?！?/br>
    總不?會?這個時國安，其?實是當(dāng)年李慧茹生的?孩子吧？要?是那個孩子還活著?，那……

    越想越是這么回事，一時看向?李慧茹的?眼神都?就有些驚恐：

    “你，你……”

    “林牧青，”左邊有林明秀陪著?，右邊則是時宗義護(hù)著?，還有兒孫們環(huán)繞，所有的?一切，終于徹底驅(qū)趕走了內(nèi)心的?懼怕，李慧茹站起來，一步步朝著?林牧青走了過去，聲音都?不?自覺的?拔高，“睜大?你的?狗眼看看，我是誰？”

    林牧青喉嚨里發(fā)出一聲似是驚叫又似是哀嘆的?咕噥，瞧著?李慧茹的?神情就如同被雷劈了似的?。

    如果說一開始是惶恐——怎么可能發(fā)生這樣的?事情！李慧茹不?是死了嗎，怎么還好好的?活著?？

    繼之而來的?就是無邊無際的?絕望——

    和林明秀打了這么多年交到，林牧青已?經(jīng)察覺，和記憶中那個未語先笑軟糯甜美的?堂妹不?同，現(xiàn)?在的?林明秀不?但殺伐果斷，更兼六親不?認(rèn)。

    當(dāng)然這個六親不?認(rèn)只是對著?他?這個堂兄，要?是林明秀自己的?親弟弟林牧城，那就絕不?是一樣了。

    畢竟當(dāng)初他?也聽說了，遠(yuǎn)在中都?的?林明秀得到了弟弟弟媳先后慘死的?消息后，打擊太大?之下，根本就是大?病一場。

    那會?兒聽說這件事，林牧青接連好幾年都?睡不?著?覺，唯恐當(dāng)初做的?事□□發(fā)，被林明秀報復(fù)——

    出身革命黨，從槍林彈雨中走出來的?林明秀，會?是什么善茬？

    真是想要?報復(fù)，怕是他?絕對沒有還手?之力。

    好在接下去幾年，都?是安安穩(wěn)穩(wěn)——

    應(yīng)該是傷透了心，林明秀幾乎沒有再?回過家鄉(xiāng)。再?往后當(dāng)年的?故人也都?死的?差不?多了，林牧青提著?的?心終于徹底放回了肚子里。

    好在即便?林明秀沒有主動拉拔他?的?兒孫，可拜他?到處吹噓的?緣故，幾乎所有人都?知道?，他?林牧青可是有著?一位為國為民立過功的?meimei，即便?很少能見到林明秀，卻依舊讓他?們家很是被周圍人高看一眼。家里兒孫們不?論做什么，更是只要?一提林明秀，也都?會?格外順?biāo)臁?/br>
    這般借力打力之下，幾個兒子不?管有能力沒能力，工作都?順利安排，甚至二兒子林文禮，還進(jìn)了革委會?。

    進(jìn)進(jìn)出出，哪個見了不?得點頭哈腰巴結(jié)著?？

    還想著?等林明秀沒了，他?們就可以故技重施，接著?把她的?家業(yè)搶過來呢，再?沒有想到，多年沒回來的?林明秀，竟然甫一踏足故鄉(xiāng)的?土地，就找到了李慧茹母子。

    真是林牧城死而復(fù)生，林牧青自信憑他?的?口才，應(yīng)該還是有法子把自己摘出來的??？涩F(xiàn)?在對上的?卻是當(dāng)年他?迫害的?苦主李慧茹和林牧城的?兒子本人。

    換句話說，憑他?舌燦蓮花，這會?兒也想不?出半點兒幫自己開脫的?理由——

    知道?他?當(dāng)初做了什么，林明秀會?不?會?直接找公?安的?人把他?給槍斃了??？

    “明，明秀……”林牧青大?口的?喘息著?，嘴角那兒跟著?滴下一串口水，到最后竟是除了“嗚嗚”，根本連一個清楚的?字都?說不?出來了。

    “爸，爸，你咋了？”林文禮好險沒瘋掉——

    父親可是他?們家的?定海神針，咋就突然這樣了？

    林勝利也是眼睛發(fā)直——他?們不?是沖著?林明秀的?家業(yè)過來的?嗎？怎么什么都?沒撈著?、一點兒好處沒得呢，他?爺爺就和撞了鬼似的?，一下成這樣了？

    “林牧青，我知道?你聽得見。”瞧著?嘴歪眼斜、涕淚交流的?林牧青，林明秀眼睛中卻是殊無半分憐憫之意，一步一步走過去，和李慧茹肩并肩站著?，“當(dāng)年你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明白。我只有一句話，你當(dāng)初欠下的?債，也該還了。”

    “你可以走了，回去等候你該得的?……現(xiàn)?在，你們?nèi)?個，從這里滾出去！”

    明明她的?聲音不?高，冰冷的?音調(diào)，卻是讓林文禮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當(dāng)下和林勝利一左一右架起已?經(jīng)走不?成路的?林牧青，喪家犬似的?逃出了時家小院。

    等兩人把林牧青送到縣醫(yī)院，已?經(jīng)累的?和死狗似的?。接診的?醫(yī)生趕緊做了一番檢查，最后給出的?結(jié)論是腦梗，又說人送來的?有些晚了，梗阻的?面積太大?，預(yù)后效果應(yīng)該不?太好。

    而事實也果然和醫(yī)生說的?一樣，即便?林文禮又把人弄到了省醫(yī)院，又憑他?革委會?的?身份，找了醫(yī)院最好的?大?夫，林牧青依舊落了個癱瘓的?結(jié)局。

    然后很快，林文禮就顧不?得林牧青了——

    作為最被林牧青器重也是性子最像林牧青的?兒子，林文禮這么一路走來，不?光彩的?事情自然也沒少做，坑死人的?事情甚至都?有過?，F(xiàn)?在他?曾經(jīng)做過的?錯事，甚至包括偷人家?guī)讉€包子這樣無足輕重的?小事，都?被人調(diào)查的?一清二楚。

    他?先是被單位開除，回到家還沒坐穩(wěn)呢，公?安局的?人就上門把他?給帶走了。根據(jù)林家人打探的?情況，因為這些年做的?壞事太多，林文禮大?概率會?被判死刑；

    有林牧青這個爹做榜樣，他?其?他?幾個兒子也沒一個好的?。不?是因為有林文禮這個在革委會?工作喜歡興風(fēng)作浪給別人穿小鞋的?兄弟，早被各自單位趕回家自己吃自己了。

    如今林文禮案發(fā)，這幾個還是沒一點兒眼力見，照樣好吃懶做無事生非之外，還繼續(xù)占公?家便?宜，還一個比一個囂張的?跟領(lǐng)導(dǎo)對著?干，最后不?被趕回家自己吃自己，簡直是天理難容。

    林牧青坐著?輪椅被推回家時，瞧見的?就是垂頭喪氣在窄小的?房子旁蹲了一溜的?兒孫——

    林明秀收回了他?們家住的?那套小院，再?加上也沒了工作，一家人手?里的?錢，除了租這么一個逼仄的?小房子，就再?沒有多余的?了。

    瞧見林牧青回來，兒孫們沒一個關(guān)心他?病情如何，反而七嘴八舌的?詢問，到底他?和林文禮做了啥，才會?讓姑姑林明秀一怒之下不?再?庇佑他?們一家人不?算，還收回房子，讓他?們一家人流落街頭——

    要?知道?自從家里出事后，林牧青這幾個兒子哭天喊地之外，可不?是把林明秀當(dāng)成最大?的?救星？

    每天做的?最多的?就是往中都?那邊打電話，想要?求得林明秀幫他?們出頭——

    以他?們這個堂姑的?身份，即便?退下來了，也必然有交好的?人脈。只要?她愿意，他?們不?到那可以重新回去工廠，還能讓單位領(lǐng)導(dǎo)吃不?完兜著?走。

    結(jié)果卻被對方直接警告，不?要?再?打這種sao擾電話，不?然他?們會?直接報警。

    正懵懂呢，又來了一撥人，徑直代表林明秀，把他?們趕出了住了多少年的?房子。

    一家人就是再?蠢，也明白他?們這回確實得罪人了，偏偏得罪的?還不?是旁人，而是一家老小最引以為傲的?堂姑林明秀。

    只林文禮進(jìn)了監(jiān)獄，他?們找不?到人詢問怎么回事?？刹?就開始逼問林牧青？

    一開始林牧青還想瞞著?。畢竟他?這群兒子怎么樣，他?自己最清楚，全都?一肚子的?花花腸子不?說，還一個比一個涼薄。要?是知道?他?當(dāng)初所做的?事，和林明秀之間已?是徹底結(jié)了死仇，根本沒有半分緩和的?余地，會?管他?死活才怪。

    不?想這個秘密根本沒能隱瞞幾天，就被孫子輩里他?最器重的?林勝利給賣了——

    把家里的?不?幸全都?歸到了林文禮頭上，一家人對林勝利的?態(tài)度也是惡劣至極，尤其?是在林文禮這個家族領(lǐng)頭羊入獄后，更是肆無忌憚。

    林勝利又如何是那等愿意吃虧的?？竟是絲毫不?顧林牧青哀求的?眼神，直接把林牧青當(dāng)年吃絕戶逼得堂叔林牧城懷著?身孕的?老婆跳河的?事說了個明明白白。要?說他?們家現(xiàn)?在遭受的?這些，哪里是倒霉啊，根是本林明秀對付他?們呢。

    即便?吐露了實情，林勝利的?悲催處境也沒能改變，卻是讓林牧青這個全家人口中的?“老不?死”，徹底墜入地獄。

    一家人忘了這么多年，他?們是如何心安理得的?享受著?林牧青用齷齪和罪惡換來的?安穩(wěn)生活上，只一門心思的?認(rèn)定都?是林牧青自己太作，才連累的?他?們跟著?受罪。甚至還妄想著?靠苛待林牧青，以換取林明秀的?諒解。

    不?給吃喝都?是家常便?飯，吃的?苦頭多了無處發(fā)泄，還會?對著?林牧青拳打腳踢。

    一直到天寒地凍大?雪紛飛時，穿著?拉身上后又臟又臭的?單薄衣服，再?次被兒子們無情關(guān)在房門外那一刻，林牧青也終于明白，如何他?這個迫害李慧茹母子的?罪魁禍?zhǔn)讌s能逍遙法外的?最根本原因，原來就是讓他?活受罪啊。

    偏是他?命還真是硬，眼睜睜的?看著?他?苦心經(jīng)營了這么久的?大?家庭分崩離析，再?瞧著?不?務(wù)正業(yè)的?兒子們因為打架斗毆或者偷雞摸狗抑或亂搞男女?關(guān)系相繼入獄，他?竟然還一直茍延殘喘，一直到一年后，終于堅持不?下去的?林牧青哆嗦著?解下褲腰帶，把自己吊死在了窗欞上……

    林牧青死后一個多月，林明秀的?生命也到了最后的?彌留時期——

    這一年多來，和時家人一起生活，林明秀度過了后半生最安穩(wěn)也最快樂的?日?子。相較于醫(yī)生當(dāng)初的?預(yù)判，林明秀的?生命奇跡般的?又多延長了一年有余。

    生命的?最后時刻，林明秀眷戀的?視線從李慧茹時國安等人臉上一一滑過，最后把擔(dān)憂不?舍的?視線緩緩的?落在依舊低垂著?頭的?時珩身上。

    這一年來，林明秀做的?最多的?事，就是托人從世界各地尋來眾多有關(guān)自閉癥孩子的?書籍，自己鉆研之外，還身體力行，想要?在人生的?最后一段時間，能幫時珩打破那封閉的?世界——

    他?們家珩寶多好的?一個孩子啊，要?是這輩子都?被困在一個冰冷孤寂的?世界中，又該是多殘忍的?一件事啊。

    察覺到林明秀擔(dān)憂的?視線，靜靜站在旁邊的?林樾頓時紅了眼睛——

    這一年來，不?時到時家去，他?能看出來，奶奶為時珩做了太多，除了真心喜愛這個孩子外，根本也是把這當(dāng)成一種救贖。

    不?是救贖時珩，而是救贖她自己。這么多年了，奶奶始終都?沒能從深深的?愧疚中走出來，一直以來更是認(rèn)定，要?是她早早的?找到國安叔，說不?得時珩就會?沒事……

    如今都?到了生命的?最后盡頭，奶奶懸心的?明顯依舊是這個。一時心里絞痛不?已?，上前一步，跪在床前，垂淚道?：

    “奶奶您放心，我們所有人都?會?照顧好珩寶，一定不?會?讓珩寶被人欺負(fù)……”

    林明秀嘴角微微往上揚了下，視線又緩緩轉(zhuǎn)向?時櫻，嘴角的?笑容頓時更大?——

    她家櫻寶別看年紀(jì)小，卻最是個體貼柔軟的?人。偏偏還有著?常人難以具備的?通透性子。如果說對時珩是心疼居多，那對時櫻她心疼之外，更有滿滿的?欣賞和自豪。

    除此之外，林明秀還有一個秘密，那就是她發(fā)現(xiàn)?，她家櫻寶極有可能是個擁有神奇寶物的?小仙女?——

    比方說每當(dāng)她開始受癌痛侵襲時，櫻寶就會?給她送水或者吃食，等吃下后，那鋪天蓋地能讓人痛不?欲生的?疼就會?漸漸消失。

    不?過這個秘密，她并不?準(zhǔn)備對任何人說。畢竟她的?櫻寶即便?是小仙女?，也是世上最可愛最可人疼的?小仙女?。

    “奶奶?！睍r櫻拉住時珩的?手?，一起上前一步，把兩只手?同時放在林明秀干枯蒼老的?手?中。

    林明秀手?動了動，想要?回握兩個孩子的?手?，卻是用不?上一點力氣。

    “統(tǒng)統(tǒng)，奶奶她真的?就沒救了嗎？”時櫻邊掉淚邊呼叫001——

    事實上這一年來，時櫻不?止一次詢問過001，有沒有相關(guān)的?藥物，可以治好林明秀的?。每一次得到的?都?是否定的?答案——

    對于星際醫(yī)院而言，想要?救治林明秀這樣的?癌癥晚期病人自然難度不?大?，動一個小手?術(shù)再?配合藥物治療后，就可以藥到病除。

    可001卻只是一個環(huán)境監(jiān)測系統(tǒng)，它里面儲存的?也不?是現(xiàn)?成的?藥物，而是各種藥草實物，所能做的?也只是提取藥草精華后，進(jìn)行簡單的?合成。要?是那種常見的?初級藥物就算了，能治療癌癥的?復(fù)雜藥物配方一則它并沒有儲存，二則即便?儲存了，也沒有星際各種生產(chǎn)藥物的?高精密儀器，作為一個既定程序的?環(huán)境監(jiān)測系統(tǒng)，想要?造出新藥的?可能無疑為零。更別說林明秀已?經(jīng)是出現(xiàn)?器官衰竭的?晚期癌癥病人了。

    也因此這一年來，001主要?做的?就是提取藥物精華，幫著?減少林明秀體內(nèi)的?癌痛。再?有星際培養(yǎng)液培養(yǎng)出來的?農(nóng)作物，林明秀無疑度過了自從確診癌癥后最舒服愜意的?一段日?子。

    對于001而言，它所能做的?也只有這些了。

    感受到001的?沉默，時櫻無疑明白，林明秀怕是真的?走到生命盡頭了。眼淚頓時落得更急：

    “那統(tǒng)統(tǒng)，你有沒有辦法讓哥哥對奶奶有所回應(yīng)？”

    沒辦法留下奶奶，時櫻也不?想讓她帶著?遺憾走。

    “用不?著?我呀?！?01聲音就有些疑惑，“珩寶已?經(jīng)有進(jìn)步了，你們沒有發(fā)現(xiàn)?嗎？”

    話音剛落，旁邊的?時珩緩緩抬手?，用指腹幫著?時櫻抹掉眼淚的?同時，另一只手?也張開——

    少年的?手?指纖長，已?經(jīng)有了點骨骼分明的?感覺，這么張開來，竟然把林明秀和時櫻的?手?一起包在了掌心里。

    所有人都?看見了這一幕，一時全都?愣在了那里。下一刻心臟監(jiān)測儀那里發(fā)出一陣刺耳的?蜂鳴。眾人這才驚覺，紛紛抬頭看過去，卻是林明秀已?經(jīng)安詳?shù)?閉上了眼睛，臉上卻是定格了一個大?大?的?笑容——

    就在剛剛，她感覺到了珩寶握著?她手?時的?熱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