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大冒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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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可以,希望你戴上耳機(jī),聽一首歌,陳鴻宇的《理想三旬》,和本章很搭 ―― 葉欣接到電話的時候,二話不說就趕了過去。 你可知道,那時可是下午兩點,一天當(dāng)中最熱的時候。 是因為什么,因為何皎皎說要給她做指甲么? 不是,是因為,愛。 “得了吧,”何皎皎正用小刀給她磨指甲,吹了吹甲灰,“我可消受不起你這么偉大的愛?!?/br> 葉欣另一只手正拿著一杯何皎皎剛調(diào)好的冰檸檬水,吸了一大口,感慨萬千,“那是因為你有葉哥了,當(dāng)然瞧不上我的……” “那你的給誰?濤……” 話都沒說完,葉欣瞪大了眼睛,急忙解釋,“誰要給他了!!” 聲音提高了不少聲貝。 何皎皎忍笑著,“是么?!?/br> “你不準(zhǔn)提他的名字!??!” “好好好,”何皎皎舉手投降,“不提他?!?/br> 氣呼呼的葉欣這才安靜下來。 她拿起桌上的底油,一邊給她刷上一層,一邊低聲問道:“葉闖他,去干嘛了?” 葉欣叼著吸管往水里吐泡泡,“什么?葉哥出門了?” 何皎皎抬起眼皮看她一眼,后者恍然大悟:“對了!我竟然忘了!明天是葉哥母親的忌日……” 何皎皎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感覺什么事情快要呼之欲出。 “忌日?” 葉欣猶豫著,像之前一樣,每當(dāng)何皎皎快要揭開迷霧一角時,便打死也不開口了。 見她不說話,何皎皎嗯了一聲,又道:“不說?那你跟濤子之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葉欣是徹底敗給她了,“好吧,我說,我說行了吧……” “真乖,”何皎皎笑了笑,“另一只手?!?/br> 葉欣一邊伸出另一只手,一邊跟她解釋著:“以往這幾天葉哥雷打不動是要關(guān)門歇業(yè),然后回家祭拜阿姨的。只是今年天熱得早,買空調(diào)的多了起來,每天單子又多,就沒關(guān)門。我忙都快忙死了,都沒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到了那個日子……” 何皎皎哦了一聲,不經(jīng)意地問道:“你知道的還挺多?!?/br> 葉欣吸光最后一口檸檬水,用吸管攪了攪杯中的冰塊,臉色有些得意,“那當(dāng)然,我和他可是一個鎮(zhèn)上的……” “一個鎮(zhèn)上?” “是呀,不然我們怎么都姓葉?” “……你怎么不早說?” 葉欣嚼碎一口冰塊,表情懵逼,“你問了嗎?” “……” 她怎么忘了這號關(guān)鍵人物?。?/br> 之前光想著怎么套葉闖的話了,本來想抓葉欣來一起想想辦法,沒想到她竟然還知道那么多?! 何皎皎將底油上好一層,等它自然晾干。 索性也就打開天窗說亮話了:“小葉子,關(guān)乎你姐的未來性福生活,接下來的問題你可一定要說實話?!?/br> 頭一次聽見何皎皎用這么嚴(yán)肅的語氣跟她說話,葉欣不自覺就坐正了,雙手平放在桌面上,“嗯嗯!你問?!?/br> 她深吸一口氣,道:“是關(guān)于,葉闖母親的。” 葉欣“啊”了一聲,表情有些猶豫,“本來這些事,應(yīng)該是葉哥告訴你的……” * 葉闖站在火車車廂連接處,對面的玻璃上映著自己的臉,一層幻影之后,是匆匆略過的樹木草叢和農(nóng)田。 耳邊放著一首歌,沙啞的男聲在吉他和鋼琴聲中緩慢流著,歌詞像是在講故事。 他聽到一句: 就老去吧/孤獨別醒來/你渴望的離開/只是無處停擺【注】 視線慢慢地由遠(yuǎn)方山巒聚焦在玻璃窗映著的那副面孔之上。 恍惚間,他好像看見了當(dāng)年的自己。 然后,火車后退,路邊景色如同倒帶一般,出現(xiàn)了他之前看到的農(nóng)舍、樹林、再是他上車的站臺。 終于,火車到站,他看清楚了鏡中的那個少年。 是當(dāng)年的自己。 少年剃著寸頭,一身孑然,眼睛里全是隱忍的不甘,腳邊扔著一個漆黑的行李袋。 車門開啟,耳邊播報著此次火車??空九_的信息,身邊陸續(xù)有乘客下車。 鏡中的“葉闖”也提起行李袋,跟著人群往出口走去。 黑色的解放牌膠鞋混在一堆精致的皮鞋高跟之中,少年攥著行李袋的指節(jié)有些發(fā)白。 他注意到周圍人的視線,臉繃得緊緊的,凌厲的下頜恨不得埋進(jìn)衣領(lǐng),擁擠的人群快要讓他喘不過氣來。 好不容易走到候車大廳,黑哥說他會在出口等自己,可是他到了才發(fā)現(xiàn),火車站有兩個出口。 人群分流,他站在中間,卻不知往左還是往右。 從口袋里掏出那張皺巴巴的紙條,他猶豫著,用那雙漆黑的眼睛盯著每一個從他身邊經(jīng)過的人。 提著公文包的男士,不行,他步履匆匆,似乎很忙,應(yīng)該不會理自己。 抱著孩子的女士,應(yīng)該……可以。他試著走上前去,還沒有將早已打好的腹稿念出口,女人在兩米開外的位置微微瞪了他一眼,“你要干什么?!?/br> “我……” 女人緊緊地抱著懷里的孩子,眼神警惕地看著他。 “對不起?!彼拖骂^,走遠(yuǎn)了。 “寶寶,下次有陌生人跟你說話千萬不要理他知道了么……”――身后響起這句話。 他死死地抿住嘴唇,不是的…… 我……只是想借個電話…… 我不是……壞人…… 他低頭看見自己的衣物打扮,一身黑,仿佛是從黑暗中走來。 也沒錯,他的確是從黑暗中走出來的。 他看起來的確不像好人。 他打算先去A出口碰碰運氣,如果沒看見黑哥,他再折返回B出口。 果然,運氣不行啊…… 他返回B出口,上上下下將人群看了三遍,沒見黑哥。 此時,天已經(jīng)快黑了,他沒吃上一口飯,喝上一滴水。 還是……需要問別人接電話才行。 他鼓起勇氣,囁嚅地走向門口站著的一位看起來很和善的叔叔。 “叔叔您好……” 穿著灰色T恤的男人看他一眼,狐疑地問:“去哪?” 少年有些窘迫,擺了擺手,“不是……我、我想借個電話可以嗎?” 男人慢慢皺起眉頭,葉闖又補充道:“我不是騙子,”說著,便把手中的皺巴巴的混著汗水的紙條給男人看,“我要打這個電話……” 男人視線移向他手中的紙條,表情瞬間變得十分恐怖,一雙混濁的眼珠瞪著他,“滾滾滾!不坐車就滾??!” 他再也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還是回到了原地,找了一處偏僻的墻角蹲下去,一條條腿出現(xiàn)在他的視線里,而后又匆匆離去。 眼眶很澀,不知道是不是有些餓,他連對面墻上的廣告牌都看不清了。 “歡迎……” 他揉了揉眼眶,終于看清那幾個字。 “歡迎來到A城?!?/br> 耳邊響起黑哥跟他說的一句句話。 ――出來后到A城找你哥!哥有門路,包你吃穿不愁! ――A城好啊……房子建得老高了,幾層?反正、反正比這破地方的樓要高得多了!車也多,四個圈的遍地跑!哥我以前在酒店門口當(dāng)保安的時候見的可多了! ――讀個屁書!你有錢嗎?!你在這里還呆的下去嗎?!哥之前教你的就忘了?不要和讀書多的人打交道,別跟哥一樣被別人坑了都不知道!!就是要去冒險,去大城市,然后永遠(yuǎn)別回來…… ――你還年輕,又能吃苦,往死里干個幾年,也許就能熬出頭了…… ――到時候,誰也不知道你是哪兒的人,誰也不管你曾經(jīng)做過什么,反正有錢就好辦事兒! ――哥還想吃你的喜酒,做你兒子的干爸爸呢! …… 他無聊地用手去拉行李袋上的拉鏈。 拉開一個口子,又拉回去,反復(fù)幾次,他竟然找出了一點樂趣,便樂此不疲地機(jī)械地重復(fù)著手中的動作。 直到,面前出現(xiàn)了一雙黑色皮鞋。 他慢慢抬起頭,與面前的巡警對視著。 巡警拿著一根警棍在他面前晃悠,“觀察你好久了!蹲在這里干嘛呢?” 他低頭,將拉鏈拉上,提著行李袋站了起來,“對不起,我這就走?!?/br> “等等!” 葉闖握緊手中的行李袋,指甲將手心掐出一個個半月形痕跡。 巡警走到他身邊,居高臨下地看著這個少年,少年眼里的倔強和警惕讓他感覺有些好笑。 “身份證拿出來。” 葉闖默了一秒,然后從上衣口袋里掏出身份證,兩根瘦長的手指夾著,遞給了面前的巡警。 巡警接過,首先是被身份證上的那張照片給驚住,照片里,少年的眼神宛如兩支羽箭射向你,這是跟攝像師有多大的深仇大恨??? “葉闖……” 少年并不回話。 “才18歲?”巡警驚訝地看他一眼,然后又看向手中的身份證,“喔……是B城人啊……” 收起警棍,巡警把身份證還給他,順勢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是第一次來A城吧?” 他抿著唇,還是不說話。 巡警將雙手背在后頭,“迷路了?” 葉闖抬頭看他一眼,又挪開了視線。 “這里有認(rèn)識的人么?” 他的右手動了動。 巡警這發(fā)現(xiàn)了他手心里攥著的紙條,終于等到少年開口。 嗓子已經(jīng)啞得厲害,卻努力做到吐字清晰、聲線穩(wěn)定,他問:“能不能借給我你的手機(jī)?!?/br> 黑哥接到他的電話的時候,正在酒桌上陪那些老板們喝酒。 喝得已經(jīng)神志不清,差點沒聽出他的聲音。 “不好意思啊,哥忙著忙著就忘了……” “沒事?!彼皖^看著自己的鞋子,道。 “再等哥半小時,哥一定過來接你!” “嗯,”他道,“我在A出口等你?!?/br> 那天晚上,葉闖坐在出租車上,黑哥精神昂揚地跟他介紹著路過的地標(biāo)建筑。 盡管語序顛三倒四。 他將額頭靠在玻璃窗上,橙黃色的光芒飛快略過他的左眼和鼻梁。 樓確實很高。 身邊的車子也開得飛快,紅色的尾燈遠(yuǎn)遠(yuǎn)看著特別好看。 后來葉闖愛上機(jī)車,說不清楚是因為喜歡飆車時腎上腺素飆升的感覺,還是因為那天他剛到A城時看見的那輛摩托車閃爍著的紅色尾燈。 從學(xué)徒干到師傅,他用了兩年。 從師傅干到老板,他也用了兩年。 用這四年積攢下來的積蓄,加上黑哥的關(guān)照,他有了自己的店鋪,取名“凌華”――是他母親的名字。 開始只是修修家電,店里只有他一個人,從早到晚,路過的人都能看見一個穿著工作服的男人坐在店門口,一句話也不說,就是專注地修著自己手中的家電。 到后來,店里開始賣一些冰箱彩電。 再后來,店鋪開到繁華的街市,面積擴(kuò)大一倍,也不是只有他一個人了。 再再后來,偶爾和黑哥他們聚會時,也會有人喊他“葉老板”。 前前后后這么多年的光陰,好像是要熬出頭了。 火車到站。 玻璃窗上映著一個男人的面孔,戴著黑色鴨舌帽,帽檐壓得死死的,只能看見下半張臉的輪廓。 車門開啟,葉闖拽掉耳機(jī),提起腳邊已經(jīng)掉了皮的黑色行李袋,下了火車。 ―― 注:歌詞出自陳鴻宇《理想三旬》 這位歌者的其他作品我也很喜歡,這里推薦《途中》《來信》和《一如年少模樣》,特別適合夜深人靜的時候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