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無法告訴他們她還活著。

    因而，蘇窈才想了個(gè)隱晦的法子。

    做完此事?，夜色已如潑墨般深暗，她吩咐馬車回了郡主府。

    郡主府里有蘇家祠堂。

    蘇窈誰也沒帶，一盞盞親燃了燈，然后跪在蒲團(tuán)前，閉上?雙眼。

    燈火幢幢，數(shù)不清的牌位正肅而立，影子被拖的很長，落在身影孤寂的少女身上?，像是數(shù)位正在撫她發(fā)頂，慈祥含笑的長輩。

    ……

    養(yǎng)心殿內(nèi)，圣人坐在炕桌一側(cè)，案上?放了許多折子。

    他捏著眉心，神情不虞。

    劉富貴在外傳話道：“圣人，太子殿下來?了。”

    圣人撐著頭睜開眼，看?見魏京極進(jìn)來?時(shí)，眉心皺的越發(fā)深了。

    聽到腳步聲?到了面前。

    他用筆劃撥了下翻開的奏折，冷聲?道：“你?可知道這段時(shí)日有多少參你?的折子？”

    魏京極站在殿中央，長身玉立，表情疏冷，眸子里沉靜的仿佛驚不起一絲波瀾。

    “圣人尋兒臣便是為了此事?？”

    圣人看?著他好?一會(huì)兒，濁黃的眼球在眼眶內(nèi)左右擺了擺，最終，他還是放下筆，道：“婉兒來?尋朕，說?，蘇窈想要與你?和離?！?/br>
    魏京極呼吸一滯。

    “朕允了?！?/br>
    話音剛落，魏京極臉色驟變。

    他眼里寫滿了不可置信，良久，茫茫然抬眼，耳邊出現(xiàn)短暫耳鳴，刺激的他頭暈?zāi)垦！?/br>
    平靜的表象被打破。

    圣人說?話時(shí)一直在打量魏京極的神色，見他素來?喜怒不形于色的長子露出這樣?慌神的表情，心頭五味雜陳，語氣略頓一會(huì)兒。

    “這樁婚事?，本就來?的荒唐，你?尚年輕，日后還會(huì)有許多妃子，對(duì)一人執(zhí)念太深，只會(huì)害了你??！?/br>
    圣人端坐著，以為魏京極會(huì)說?些什么?。

    可魏京極什么?都沒有說?，聽他說?完了，整個(gè)人如同失了魂一般朝外走。

    天上?不知何時(shí)起烏云密布，悶雷在其?中醞釀，無孔不入地籠罩在皇城上?空。

    魏京極站在金碧輝煌，巍峨壯觀，卻又走了成百上?千遍的宮殿前，抬腿，卻不知宮門?該往哪走。

    腦海如同被凍結(jié)。

    不知不覺間，魏京極走到了梧桐殿。

    瓊姨見是太子，立刻帶著人出去相迎：“殿下，您怎么?來?了？”

    說?著，她下意識(shí)抬頭看?了一圈，卻沒見著那?個(gè)明艷動(dòng)?人的少女，心泛嘀咕時(shí)，青年注意到她這個(gè)動(dòng)?作，眼神似劃過幾?分怔忪，沉默良久，走了進(jìn)去。

    瓊姨正想跟過去時(shí)，看?見魏京極恍惚的神情，還是帶著眾人停下了。

    梧桐殿外，菩提樹金黃色的葉落了一地。

    靠著樹坐下時(shí)，魏京極不知怎的，腦海變得?一片空白，他努力?回想，卻不知道自己為何來?了這兒。

    只余心口處傳來?的陣陣隱痛。

    魏京極覺得?，他該去做些什么?事?，卻渾身沒有力?氣。

    就這樣?悄無聲?息地坐了半晌。

    他撐著樹干，想要站起，動(dòng)?作間，幾?滴雨水落在他的臉上?，涼的令他齒冷。

    正在這時(shí)，頭頂上?響起雨滴砸在綢傘上?的悶響。

    魏京極瞳孔微縮，霍然抬頭，卻看?見了瓊姨。

    瓊姨為他撐著傘，心有不忍道：“殿下可是和太子妃拌嘴了？太子妃年紀(jì)小，您該多讓讓她才是，在這兒坐著，不若去哄哄她，姑娘家都心軟，你?一哄，她興許就與你?和好?了。”

    一道雷猝然在耳邊炸響，魏京極仿佛瞬間回過了神，四下看?了一眼，疾步走進(jìn)雨中，毫不猶豫朝宮外走去。

    ……

    他像是又回到了去斷崖尋蘇窈的那?個(gè)雨夜。

    無盡的洶涌的雨水像潮汐漫過他的頭頂，密不透風(fēng)的恐慌感奪人呼吸。

    望不見夜的盡頭，也望不見明日曙光。

    再一次有知覺，是有人用力?推了他一把。

    魏京極踉蹌兩步，半跪在地，一雙總是冷靜自持的眼，此刻毫無焦距。

    “哪里來?的瘋子在這擋道！真晦氣，別死在我車底下！”

    “不止是個(gè)瘋子，還是個(gè)沒長眼的瞎子！”

    兩人往地上?淬了兩口，一直到上?了馬車，嘴中還在罵罵咧咧。

    街上?的百姓紛紛攘攘，撐傘而過，看?見連面色都被雨水澆的發(fā)白的青年，驚訝于他生了一副俊美至極的樣?貌，眼神卻癡惶。

    魏京極一無所覺，繼續(xù)往前走，雨水傾盆，劈頭蓋臉砸在他身上?。

    街上?鋪?zhàn)咏栽缭绱蜢?，街道逐漸變得?空無一人。

    等耳邊傳來?一聲?驚呼。

    “太子殿下！”

    隨之而來?的是吵鬧的腳步聲?，眾人交頭接耳膽顫心驚的議論聲?，侍衛(wèi)匆匆忙忙拿了傘，替他撐在頭頂。

    魏京極望著長公主府的門?匾，終于到了這里，他每往前走一步，雙.腿卻沉重的像是灌了鉛，拖著他的心無限下沉，漸漸墜入深淵。

    她應(yīng)是不想見他的。

    堪堪要邁入門?檻時(shí)，魏京極如同被針扎了一下，一言不發(fā)地后退一步，忽然折返的動(dòng)?作扯的五臟六腑都在隱隱作痛。

    侍衛(wèi)見魏京極不進(jìn)去，便彎腰恭敬道：“殿下，已有人去尋長公主了，還請(qǐng)您稍等片刻?！?/br>
    雷聲?轟鳴不絕。

    也不知她在長公主府可會(huì)害怕。

    魏京極分神想著，很好?說?話的嗯了一聲?，保持著一個(gè)僵硬的姿勢，默默等在府前。

    魏婉來?時(shí)，便見青年渾身濕透，滿是泥垢，臉上?沒有一絲血色，連挽發(fā)的玉冠都不知丟在了哪，偏他自己仿佛毫無察覺，故作從容的站在門?口。

    她的心猛不丁也仿佛被刺了下，眼眶都熱了一熱。

    “行止，你?來?這兒作甚？”

    魏京極看?見來?人只有魏婉，即便早有準(zhǔn)備，眼中還是流露出了些失落。

    他嗓音艱澀，“姑母，可能幫我問問她，何時(shí)能見我一面？”

    雨聲?愈發(fā)大了，震耳欲聾的傾瀉而下。

    一身素衣的長公主站在門?下，抬目，不知望向了何處，表情似惋似嘆。

    “阿窈已經(jīng)?走了?！?/br>
    魏京極頓時(shí)臉色慘白。

    渾身血液頃刻間凝固，黏在身上?的冰冷雨水仿佛凝成了冰，將他整個(gè)人連同心跳都凍結(jié)。

    死一樣?的寂靜中，不知過了多久。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青年身上?。

    他眼中逐漸布滿血絲，猝然失了聲?，唇邊扯起似笑非笑的弧度，卻令人感到莫大的悲寂如潮水涌來?，將他整個(gè)人都吞噬殆盡。

    魏婉在層層雨幕中背過身去。

    她的聲?音并不冷，可聽在魏京極耳中，他卻仿佛成了等待死刑的犯人，每聽一個(gè)字，心上?便被剜下一口，難以言喻的劇痛絲絲縷縷蔓延至全身。

    “行止，你?與她緣分已盡?！?/br>
    第58章

    春日濛濛, 綠意盎然的敞亮園子里，絲雨噠噠而落，在青石板地面上積成?水洼, 紅白相間的花開在蒼翠欲滴的樹上, 草叢旁弧度優(yōu)美的拱形小橋下纏著藤蘿。

    一旁水榭樓臺(tái)，皆為?灰檐白墻，沿湖蒼而古意的老樹，幾株嫩綠的新枝旁逸斜出, 虛虛擋住亭檐。

    路旁清透花香怡人, 聞著心曠神怡。

    游廊下, 蘇窈將油紙傘遞給白露，半蹲著身, 將朝她沖來的小女孩抱了個(gè)滿懷。

    “夫子夫子！我家的咯咯又下蛋啦！我娘說讓我拿來給您嘗嘗！”

    “蘭兒真乖?！碧K窈蹭了蹭小秀蘭的額頭?, 笑道：“上回拿來的我還沒吃完呢，下回讓你爹娘留著, 給你們補(bǔ)身體?！?/br>
    “可不能?夠！”

    遠(yuǎn)遠(yuǎn)傳來細(xì)碎腳步聲，兩個(gè)衣裝樸素的夫婦急忙忙跑來，穿著一身洗的發(fā)?黃的粗麻衣裳，看見少?女時(shí)，眼中一閃而過局促。

    “夫子，書院免收我們的束脩已是開了大恩！不然像我們這樣的出身, 蘭兒哪讀的起什么書！一筐雞蛋而已，我們還怕寒磣了您！您不肯收，可是瞧不上這些？”

    說到最?后，一家三口都眼巴巴地瞧著眼前一身黛綠色綢緞, 仙姿玉貌的少?女。

    蘇窈無奈失笑，讓白露接下, “二位言重?！?/br>
    看她?收下了，夫婦兩人欣喜道：“夫子且先收著這些，等日后我們秀蘭有出息了，再好生?謝謝您?！?/br>
    秀蘭稚聲稚氣，葡萄似的大眼睛彎著笑：“夫子，我如今寫?字寫?的可好了！去年?過節(jié)，我寫?的對(duì)聯(lián)全賣出去了！我和meimei還有爹娘過年?的時(shí)候全換上新衣裳了。”

    蘇窈揉揉她?的頭?，“這么厲害，下次給我也寫?一聯(lián)好不好？”

    “嗯！”

    “小姐，時(shí)辰不早了，黃塾掌還約了您晌午見呢，說是今日有位新來的女夫子，想讓您與她?見一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