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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1982開始的趕山生涯 第570節(jié)

    老人姓黃,權(quán)且叫他老黃吧!

    據(jù)他自己說,當(dāng)時是兩個哥哥領(lǐng)著他一起來的。

    剛到呼瑪?shù)臅r候,頭幾年啥也不懂,就只知道找個地兒,瞅著泥沙亂淘,在那時候,淘的金子,也就勉強(qiáng)能填飽肚子。

    后來慢慢地,淘出經(jīng)驗來了,發(fā)現(xiàn)了一片富礦,三個兄弟也就因此發(fā)了財,每人淘了三十多兩,合起來那就是一百多兩。

    “一百多兩,十多斤……”

    “那得值多少錢啊!”

    張韶峰和梁康波兩人都聽得咋舌。

    “那可不,在當(dāng)時是很大一筆錢了。俺二哥和俺還想繼續(xù)淘,這玩意兒不容易碰到富礦,而一旦遇到富礦,淘起來就像有癮一樣,根本就舍不得停下來,只想著沒日沒夜地干。

    可俺大哥覺得不妥,他說天下的金子淘不完,問俺們能淘到啥時候?想著有了這些金子,就該回山東老家,置辦產(chǎn)業(yè)娶妻生子,下半輩子過安穩(wěn)日子?!?/br>
    老黃滿口的牙齒,已經(jīng)掉得沒剩下幾顆了,嘴巴也跟著癟了下去。

    但是在吃東西的時候,依舊相當(dāng)賣力。沒有牙齒能將黃燜的跳貓rou撕扯下來,干脆直接上手,用黑長的指甲摳下來,一股腦地塞嘴巴里,一拱一拱的。

    吃東西的速度,可一點都不比幾人慢。

    呂律看著他時不時伸長脖子,憋紅了臉往下咽的樣子,知道他根本就嚼不爛這些勁道的rou,大概也就是在嘴巴里嘗嘗味兒,然后整塊地強(qiáng)咽下去。

    這些對于呂律等人來說,只是平常到輕松就能弄來的跳貓子rou,在老黃那里,像是吃到了某種絕世佳肴。

    他是真怕這老頭一下子把自己給噎住,在這里嗝屁的話,無端生出許多麻煩。

    “清子,把鍋放火上,加點水多煮一會兒,不然老人家吃起來費力!”

    呂律端起酒碗,小小地抿了一口,又笑看著老黃:“吃慢點,鍋里的rou和米飯都有得是,管飽?!?/br>
    把rou給煮得爛熟,也能讓他把rou在嘴巴里邊能稍微磨細(xì)一些,不至于出現(xiàn)啥大問題。

    陳秀清將鍋重新放到火上,往里面加了些水,又稍微加了些調(diào)料,把黃燜的變成湯鍋。

    老黃感激地看著呂律,苦笑道:“終究是老了,有三個月了,別說rou,就連油星子都沒見過了,一下子看到這么好的東西,可把俺饞得慌,讓你們見笑了。你們……都是好人!”

    小小的一個舉動,換來一句“好人”,在呂律聽來,里面飽含的更多的是心酸。

    不過,呂律更在乎的是,老黃接下來的事情,聽上去挺有意思的,微微笑了笑,接著問道:“那你們哥三個后來咋樣了?”

    “大哥年紀(jì)最大,都三十好幾了,最是沉穩(wěn),我們倆兄弟自然聽他的,他的話本身也是對的。天下的黃金淘不完,該收手時就該收手??墒?,這是呼瑪呀,來了這地兒,只要是淘金的,想走出去,難!我們其實,早就被人給盯上了?!?/br>
    老黃喝了一口酒以后,放下筷子,等著煮rou,也開始說起他的那一段往事兒。

    當(dāng)時的大荒,交通情況很差,溫暖的季節(jié),因為凍土化了,到處是大醬缸子,根本沒法走路。在呼瑪這片地兒,也是一樣。

    他們?nèi)值芟氤龊衄斂h,必須得等冬天土地凍硬了才能走。

    在入秋的時候,大哥買了一匹棗紅馬,做了一副足夠三人使用的大爬犁,把砂金都藏在爬犁被掏空的柞木把子里,每人身上只帶了幾兩黃金當(dāng)路費。

    可就即使到了冬天,也不是想走就走的。

    那時候已經(jīng)是三二年了。

    他們既要應(yīng)付明面上的官卡,還要應(yīng)付暗地里的胡子。

    正所謂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這大荒里,除了硬搶的胡子、軍閥、黑店,還有三一年九月侵入大荒的小龜子,更多的是“軟奪”的“生意人”。

    “軟奪?啥意思!”陳秀清愣了一下,又碰到了不理解的東西。

    老黃笑了笑,說道:“那時候,呼瑪縣城的人不淘金,可是他們知道淘金人有金子,所以就催生出了很多耍錢的檔子和窯子?!?/br>
    “這事兒,我聽人說起過,當(dāng)年呼瑪金山鎮(zhèn)就是因為興隆溝金礦的開采,商號、飯館、酒肆、寶局、青樓等等東西,應(yīng)有盡有,一時間極度繁華,甚至有著‘大大金山鎮(zhèn),小小哈爾濱’的說法。

    所謂軟奪,就是提供些吃喝玩樂的地方,想方設(shè)法用各種手段將淘金客手中的金子,變成自己的囊中物?!?/br>
    呂律給了進(jìn)一步解釋。

    “意思是說,呼瑪比哈爾濱還繁華,律哥,咱們來一趟,都還沒去過鎮(zhèn)子里呢,啥時候去長長見識?”

    到目前為止,別說陳秀清了包括張韶峰等人在內(nèi),到過最熱鬧、繁華的地方,也就是哈爾濱,聽說一個小鎮(zhèn)能如此繁華,也是相當(dāng)?shù)暮闷妗?/br>
    不過,看他們這樣就知道,怕是更想去看看那些寶局、青樓啥的。

    “那就是些敲骨吸髓的地方,有啥好去的?別把自己給折在里邊,都收收心?!眳温蓻]好氣地發(fā)出警告。

    聽呂律這么說,老黃沖著呂律豎起了大拇指:“你是見過世面的人,那些地方,太容易把人給毀了,最好別去?!?/br>
    呂律笑了笑,接著問道:“那你們?nèi)值芎髞碚恿???/br>
    老黃長長嘆了口氣:“咋樣?還沒走出五里地就被胡子給攔了。俺大哥為了護(hù)住金子,跟胡子談判,那些人是講理的嗎?當(dāng)場就用大刀把俺大哥給劈了,金子也丟了一大半。

    他們不知道爬犁底的核桃楸木頭里也藏有一些,被冰雪和泥土糊著,沒找到。俺們小哥倆也被打了一頓,把身上的金子給全搜走了,棗紅馬也牽走,就只留下俺們哥倆和一堆被砸爛的木頭。

    不殺俺們,是為了讓俺們繼續(xù)回去淘金啊。

    有了這事兒,俺們也清楚,淘再多金子,怕是也很難走出去。

    俺不打算留下來了,可俺二哥不爭氣,大哥沒了,他反倒覺得沒人管著了,不急著走,反倒去了鎮(zhèn)上,讓耍錢的二流子拉進(jìn)了檔子,把錢很快就騙走了,就只是隔了一天,大冬天的,大晚上喝大酒,沒錢給,被人打了一頓從酒館里扔出來,就凍死在呼瑪街頭?!?/br>
    這話聽得幾人都是神色一凜,接連就沒了兩兄弟,都聽得直搖頭。

    可現(xiàn)在老黃還在這兒啊!

    呂律沒忍住,問道:“你呢?你咋也沒走?”

    老黃沉默了好一會兒:“就剩我一個人了,被胡子打的那一次,嚇得夠嗆,沒了膽氣,二哥不走,俺也不敢走了,就在街上瞎逛,然后就被一個叫翠兒的窯姐給拉進(jìn)去了。

    她長得漂亮,條兒也順,太招人稀罕了,俺到現(xiàn)在都還記著她的樣子,那大眼珠子,跟會說話一樣,可比你們今天看到拉人進(jìn)窩棚里的那女人還正,他那男人太懶,就指著她掙錢,她也以爛為爛,也弄得跟個窯姐沒啥區(qū)別了。這女人,去年我淘到顆金豆子,還到我窩棚里來過,就只知道蹭,連叫都不會叫,還臭,沒意思。翠兒多香?。 ?/br>
    聽到這話,呂律眉頭不由皺了一下。

    果然,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現(xiàn)在一聽這話,呂律忽然對他之前的遭遇生出的那一點點同情,一下子就沒了,甚至都有點不想理她。

    卻聽老黃接著說道:“俺跟翠兒住了差不多三個月,她可會服侍人了,俺也是心想著,以其讓人搶,帶不出去,還不如就在里邊享樂,大不了沒了再去淘就是,于是敞開了花錢,天天游樂,不等呼瑪河化凍,金子就沒了。

    沒錢了,老鴇子就要趕人走,翠兒也不露面,俺才知道這種玩笑的地方?jīng)]有真感情,虧俺還想著再去淘金掙一大筆錢去娶她。俺當(dāng)時糊涂,滿腦子都是她,幾次三番去找,結(jié)果,兜里沒錢,又被打了一頓,肋骨都斷了兩根,還吐了血?!?/br>
    張韶峰聽完,不無揶揄地說道:“你知道是賣笑的地方,還把逢場作戲當(dāng)真?”

    老黃聽了這話,還急眼了:“小老弟啊,你們是新社會的人,不知道那滋味。我當(dāng)時二十多歲,正火力最旺的時候,第一次遇到女人,爬過肚皮后,那就忘不了了?!?/br>
    張韶峰等人都沒有多說話。

    反倒是陳秀清微微點了點頭,似乎大有同感的樣子:“聽你這么一說,我都有點想燕子了……那窯子里啥樣的???律哥,要不咱們抽空去看看?”說著話的時候,原本憨厚的臉上,多了些狹黠。

    他話還沒說完,呂律已經(jīng)一巴掌拍在了他腦袋上:“昏頭了是吧?剛跟你說了把心思收起來,真不當(dāng)回事兒啊?”

    老黃的事情,呂律只當(dāng)個故事聽,可對于陳秀清似乎就充滿了誘惑,整個人表現(xiàn)得很亢奮,還很好奇,尤其是表現(xiàn)出的狹黠,分明是有些動意了。

    呂律甚至不懷疑,自己若是不說他兩句,把他放開了,這貨兜里現(xiàn)在就有錢,很有可能就按耐不住,找了過去。

    他很清楚,無論是賭還是色,都是刮骨刀,太容易讓人沉淪了,看在他是自己大舅哥的份上,不說也不行。

    “別嫌我管得寬,包括你們也一樣,都是有家有室的人,別想那些有的沒的,別到時候管不住自己,把自家弄得一團(tuán)糟。我說話難聽,但咱們是兄弟,我不得不說。”

    呂律也不忘叮囑幾人幾句,這嘮嗑的味兒,越來越不對了。

    見呂律臉色不是很好,陳秀清趕忙低下腦袋,小聲嘟囔:“我就好奇,隨口說說,又沒去?!?/br>
    “清子,別不當(dāng)回事兒,也就只是咱們幾個兄弟,老五才這么說,換作外人,你愛咋咋地,誰管你啊,別不知道好歹,什么是好話,得分清了!”

    梁康波伸手揉了揉陳秀清的腦袋:“你律哥也是為你好,這要是走了歪路,害人害己,你得聽進(jìn)去?!?/br>
    梁康波在這時候就顯得比較老誠。

    趙永柯只是默默地聽著,自始至終沒有多說什么,偶爾端起酒小喝一口。

    張韶峰笑著看看兩人:“不大個事兒,他比咱們都小,經(jīng)歷得不多,好奇也正常……不過,清子,可千萬不能走上這路子。有些事兒,想想就好?!?/br>
    頓了一下,他接著問老黃:“別說那些沒用的,被人打斷了肋骨,后來又怎么了?”

    老黃搖搖頭:“還能咋樣。我拖著傷,在呼瑪街頭找到了同樣在興隆溝里淘金的老鄉(xiāng)借了點錢,又回到這溝里淘金。從此之后,每攢上些砂金就想回家,可來來回回七八次,連呼瑪縣都沒走出去?!?/br>
    張韶峰笑道:“又去找翠兒去了?”

    老黃嘆了口氣,沒有回答,只是端起碗,顫抖著手,仰頭將碗中的酒一口喝見底。

    許久之后,他才又說道:“其實不光是我,在這兒淘金的山東老鄉(xiāng),就沒幾個能走出縣城的,你去看看南邊的那片崗子,全是墳,插塊木頭當(dāng)墓碑,都是面向南邊的,就是死了,也想著回家呢?!?/br>
    “那以前回不去,解放后就沒想過回去?”呂律淡聲問了一句。

    老黃眼窩子一下子就濕了,趕緊扭頭,拉著邋遢的袖子擦擦:“都多少年了,跟老家早就斷了音信,都不知道還有沒有活著的親人。也沒那臉回去……唉,我這輩子就這樣了,走不出去了?!?/br>
    他伸手拍了拍陳秀清肩膀:“小老弟,我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你們這爺們說得對,有的時候,親人也不見得這么跟你們說?!?/br>
    第676章 莫回頭

    “我們今天在溝里轉(zhuǎn)了一下,看到溝里這些人對我們都沒啥好眼色,在淘金這塊兒,可是有什么說道?。俊?/br>
    其實,老黃過來,他那些翻鍋倒灶的事情并不是呂律最想聽的,他主要想看看能不能從老黃口中得知山里的大概情況。

    他存了試探的心思。

    老黃在這邊已經(jīng)呆了幾十年了,對這里的情況應(yīng)該相當(dāng)了解,這一點毋庸置疑。

    興隆溝里那么多人淘金的同時,還有不少人也在滿山遍野的躥,同樣也是在找金子,山野雖大,但難免有碰面的時候。

    打探下這邊的情況,大概了解下那些明顯分幫的勢力,對接下來在山里行走,也會有很大好處。

    “那肯定的,都在防著自己備的料子被偷,防著自己袋子里的砂金被人惦記,當(dāng)然,也有不少人在惦記著別的料子和袋子。在這溝里為了啥,就是為了金子。如果只是點零散的金沫兒還好說,要是弄到個蠶豆大小的金豆子,就該提心吊膽了,明里暗里,多少雙眼睛盯著呢。

    就連你們在走進(jìn)這興隆溝的時候就已經(jīng)被盯上了,你們信不信?”

    老黃笑呵呵地看著幾人。

    張韶峰等人不由看向呂律,這些話,呂律之前就跟他們說過類似的,之前還覺得呂律說得太嚴(yán)重了一些,總不會比抬棒槌還殘酷,但現(xiàn)在看來,有過之而無不及。

    “人太雜了,干啥的都有,都是為發(fā)財來的,倒也想得通?!?/br>
    呂律微微點了點頭,繼續(xù)引導(dǎo)試探:“我聽老人說,淘金這行當(dāng),也跟抬棒槌、打魚、伐木的那些人一樣,有著參幫、漁幫、木幫,淘金是不是也有金幫啊?”

    “肯定有啊,不過不叫金幫,叫淘金行幫。”

    老黃笑道:“早年間那也是分成各個勢力的,跟森幫、木幫啥的一樣,也是有著金把頭的。這金把頭,通常都選那些個子高、骨子硬、眼睛毒的壯年人當(dāng),而且,此人要有豐富的拿疙瘩的經(jīng)驗,還要懂得淘金的規(guī)矩?!?/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