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相歡/嫁給紈绔世子爺 第27節(jié)
- 仲夏日頭起得早,楚引歌醒來時,晨光已從雕花窗欞中斜射進來,斑駁了一地。 她坐起身揉了揉昏昏沉沉的腦袋,靜思了會,只記得自己喝醉了酒,那閣主扛起她丟進一個極黑的屋子,之后她便睡了過去,就這樣到了天亮。 可她又直覺這中間似少了許多稀奇古怪的情節(jié),但任憑她怎么回想都是混沌一片。 楚引歌環(huán)顧四處,這是楚府的素心苑東廂,她的寢屋。 看來是那閣主將她送了回來,她緩緩睜大了眼睛,也就是說那閣主知道她是楚家二姑娘了? 可轉念一想,這好像又不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不是說天語閣知天下事么,知道她是楚引歌倒也不稀奇,她也不是什么大人物。 掀楚引歌被下榻,還在努力回憶昨日種種,坐在銅鏡前,剛半瞇的眼眸又倏爾睜大。 她額頭處怎么會有這么大的一個青包?! 她自詡劍法不錯,即便醉酒,以她的防范心不至于落人下風,這昨晚定是發(fā)生了什么驚心動魄的事。 醉酒誤事,她不住懊悔,日后斷不可在外頭喝任何果釀了,誰知道會不會如天語閣這般喝著甜津津,卻是三杯下腹醉人。 今日已是起晚了,楚引歌打開衣櫥,卻見一物落在地上,是蝴蝶面紗。 是了,她昨晚去天語閣就是為了拿這個,彎腰拾起,抬眸間,見到了黑蝶面具,轟雷掣電間,她回憶起自己為何中大包的緣由。 對,是面具! 是她撞到了那閣主的面具! 那閣主道貌岸然,對她摸手又觸臉,還與她共處一榻,圖謀不軌,她當時氣極,就略施小計,下了榻拿劍刺他。 之后....... 之后發(fā)生了何事,她就真得半分都記不起來了。 楚引歌忙低頭看看自己,依然是昨夜出行時的一身勁裝,身上也無痛感,連左臂的傷疼也好了許多,想來那閣主后來沒對她如何,這倒是令她稍稍安心,應是被她的劍法震懾住了。 面具邊上還躺著一紙,上寫“兩月之約勿忘,”她輕嗤,字寫得倒漂亮,人卻喪倫敗行。 不過在暈倒前,那閣主似還說了句“你五歲那年.....” 五歲,對她而言,是人生的分水嶺,家中來了不速之客,父母被殺,她不得不流浪逃亡。 這閣主既能說出這么關鍵的一個時間點,想必確實知道她的生父母是何人,這兩月之約她還得去赴。 可他畢竟對她行為孟浪,斷然不能獨自去了,下回若去,還是得拉上劍師父,免得那閣主又起賊心色膽。 她迅速換了宮服,洗漱凈面,給姨娘請過安后,就匆忙塞了口吃的往府外走去。 路過正堂庭院時,余光輕掃,擔擔綾羅珠寶擺在院中,那箱籠上書“白家”,這是侯府的迎親禮罷,雖說是她的親事,卻這些翠玉明珠卻和她沒多大干系,她過了個眼,便急溜溜地上值去了。 無論成親與否,她依然是那個為了每月五兩銀勤勉上工的小畫師。 而今日宣安畫院倒迎來了一樁大事。 嫻貴妃要來欽點四皇子李諾“成童禮”的畫師人選,眾人早早地站成兩列恭候貴妃娘娘駕臨。 炙日烈風,畫師們平日大多都在室內勞作,風吹不到日曬不著,骨軟筋酥,這一久等,皆松了肩,垮了腰,交頭私語。 “咦,這趙詹事不是早已垂涎這良機已久,怎么今日未瞧見?” “你還不知啊,趙詹事被世子爺摻了本,說他巴結權貴,早間就被罰到礦地清心寡欲去了,得一個月后方能回來呢。” “世子爺?可是那紈绔?他怎插手起我們畫院的事?” “還不是院里有他的佳人,有人看到世子爺昨日接她下值呢?!?/br> ....... 后頭已哄笑一團,楚引歌能感受到他們的眼神在她的后脊梁游弋打量,她壓下不適,腰間挺直。 這宮里最興閑言,她和世子爺的婚期尚未定,畫院眾人皆未知曉他們倆的關系,便有不少人以為是楚引歌利用職責之便在攀高枝兒,而那世子爺紈绔,想必是個來者不拒的主,兩人走至一處,流言便發(fā)了芽,被風吹向四處,生根長出了紛雜的食人花。 他們的那一張張嘴就是食人花,顛倒黑白,混淆是非。 宋譽站在她身側,自是將那些話聽到了耳中,輕言安慰:“別理會,等這些人知道你是世子夫人后,還不定怎么來奉承你呢?!?/br> 楚引歌偏頭,笑道:“那你先奉承奉承,讓我高興會。” 宋譽一聽她還在拿自己打趣,就知她沒放在心上,心里便松快了下來。 側目看她,見她額頭上起了一旖旎青包,也笑著戲言道:“世子夫人和世子爺昨日倒是激烈,我等羨煞?!?/br> 楚引歌覷了他一眼:“誰要和他如何.....” 她碰了碰自己的前額,輕嘶道:“別提了,最近總能受些無妄之災,等休沐我得去天佑寺拜拜,佛祖近來都不關照我?!?/br> “在院門就能聽到你們的嘰嘰喳喳,”掌院趙封邁步近來,他和趙詹事是父子,體態(tài)語氣都極其相似,眼神往楚引歌一掃,“個別畫師不要以為和世家子弟走得近就能胡作非為,這是大宣第一畫院,不是街頭鬧市。楚編修,你說呢?” 竊竊私語的人眾多,但掌院單點了楚引歌之名,且還陰戳戳地暗指,以公報私之意不言而喻。 一人被訓,除宋譽外,眾人偷笑。 楚引歌上前作揖行禮,垂眸道:“掌院說得是,卑職記下了?!?/br> 話音剛落,就聽院外一聲尖嗓清音:“貴妃娘娘到?!?/br> 眾人忙閉口藏舌,整衣斂容。 楚引歌退回原處,低眉垂首,只聽眾環(huán)婢窸窸窣窣之聲,隨后垂袖站在兩側。 先頭的那道聲音變得悠長:“跪!” 眾人皆跪地,“拜見貴妃娘娘!” 楚引歌用余光掃到裙擺上的纏枝花卉紋,錦紋瑰麗多彩,美若天上云霞,金線往上蔓延,勾著人的心思也不住向上,裙裾下,是一雙織金繡鞋,繡面乃是四大名錦之首的云錦所繡,以金為底,上刺雪白雀羽,蓮步輕移,那上面的羽毛似能輕盈地出離飛舞。 “勿須多禮,都起吧?!?/br> 她的聲色也十分悅耳,漾入耳畔,沁人心扉。 楚引歌起了身,依然垂首,就見那雀羽飛到了她的眼前。 “素聞楚編修乃大宣第一女畫師,本宮今日有幸來畫院,自是得好好瞧瞧?!眿官F妃笑贊道,“抬頭?!?/br> 楚引歌這才抬了眼,這是她進入宮中以來,頭回見到后宮之人。 流云髻上斜插著鎏金銀鳳簪,耳掛翡翠碧玉墜,富貴華麗,但最難以忽略的是她的那雙眼。 嫻貴妃的眉目和世子爺的極像,應都承傳侯夫人,鳳眸多情,眼波流轉已是千嬌百媚。 難怪能盛寵多年,這般天人之姿,連她作為女子都覺目酣神醉。 許是和世子爺打交道久了,楚引歌對于嫻貴妃倒是不怯,目光坦蕩地任由她看著。 嫻貴妃凝了半瞬,笑道:“想不到楚編修不僅丹青妙手,連模樣也生的這般好,也不知會便宜哪家小郎君?!?/br> 嗯?旁人若不知楚府和侯府定親一事倒是人之常情,但嫻貴妃作為世子爺的長姐,且傳聞兩人感情甚篤,不可能不知。 果然,楚引歌抬眸間就看著眼前人俏皮地眨了眨眼,就知她是故意調侃,這姐弟倆還真是.....一母所生,一脈相承。 她看著嫻貴妃的雙瞳剪水,像極了那個人勾惹她時的樣子,驀然紅了臉,斂眸道:“貴妃娘娘過譽,卑職愧不敢當?!?/br> 趙掌院畢竟在官場里摸爬滾打多年,腦子活泛,不似趙滿那般魯莽,他在一旁瞧見嫻貴妃對楚引歌的青眼相看,恐怕這小編修真能攀上侯府,否則貴妃娘娘不可能特意瞧看她。 能在后宮爬上如此高位,最是知道禮數,貴妃娘娘絕不會平白無故地將楚引歌單拎出來,且畫師以手為工,哪需要凝睇臉?這是在為世子爺相看罷。 他往前一步,笑道:“貴妃娘娘所言非虛,楚編修筆下生花,她春闈時的那副《卞山秋色圖》到現在還廣為傳頌,工筆寫意諸體兼?zhèn)洌么水嫀?,實乃畫院之幸。?/br> 曲意逢迎之態(tài),全然不似方若訓楚引歌時的那般刻薄狀。 嫻貴妃怎會不知他在刻意討好,笑道:“趙掌院如此機警,若是令郎能習得半分,恐今日就不會在礦地了。” 她早間就聽聞了世子爺去了御史臺摻了趙滿一事,就愈發(fā)好奇,她這個弟弟為了被人懷疑是故作紈绔,向來離宮中是非甚遠,這是瞧上了怎樣的一個可人,竟能為她出頭到如此地步,現下一看,明白了幾分,除了姣好的樣貌,林下風致的氣質是旁的女子比不了的。 嫻貴妃見掌院面色發(fā)白,也不再顧他,對著眾人言笑道:“諸位畫師也不必拘禮,想必大家也知道本宮今日所來的意圖,那就長話短說,成童禮是皇族大事,為了以示公平,本宮想了個法子,出題尋師,畫作最佳者優(yōu)勝,諸君有何疑惑,皆可問之。” 嫻貴妃眉目盈盈,語氣柔和,絲毫未有貴妃的架子,便有人放膽問道:“貴妃娘娘,那何人來判決?” 眾人皆看向貴妃娘娘。 她揚唇道:“這是四皇子的成童禮,自是由四皇子來決斷?!?/br> 眾生嘩然,四皇子才年僅十歲。 但楚引歌卻覺此法甚妙,無論誰來評,所贏者皆會受到頗詞,懷疑他送了禮,懷疑評判有把柄在他手上。唯有四皇子,年歲尚輕,正是僅憑自己的喜好做決斷的年紀,不受他人干擾。 娘娘身邊的太監(jiān)站出:“現請諸君挪移畫室,貴妃娘娘要公布考題?!?/br> 畫室內,一人一案一宣紙。 只聽嫻貴妃柔聲道:“開春時本宮隨太后去凈慈寺禮佛,在山腳下時,所見草木蔥榮,綠波翻涌,寺廟隱在其中,此景生動難忘。遂今日就已‘深山藏古寺’為題,還勞煩諸位畫師妙手,讓本宮能再次大飽眼福?!?/br> 深山藏古寺,這倒是個好題,楚引歌提筆沉思,深山好畫,古寺也易描,但癥結在于“藏”這個字,畫是顯,藏是隱,以畫繪藏,難上加難。 但好在時間充沛,嫻貴妃給了一整日,畢竟畫題不同于其他考題,還可翻閱經史子集,它得靠平日的積累,還有當下的靈醒才思。 嫻貴妃吩咐在下值前會派人來收畫卷后,便緩行離開了。 日漸西移,到了未時,離交卷只余兩個時辰,楚引歌依然無所頭緒,她覺得自己恐怕是要交白卷了。 她其實有許多想法,譬如古木參天中露出寺院紅墻一角,譬如桑榆樹影之內,寺院檐上有縷縷香火直入青天,但這些,她都認為不夠“藏”。 楚引歌懶懶地坐在木椅上,執(zhí)筆支頤看天,一碧萬頃,云雀歡騰飛躍。 她驀然地想到那人請她吃午膳的那一日,不知天是否也如今日這般藍湛湛。想必是的,她記得地上有兩道影子在靠近低語。 她想起他說,她的掌中雀叫白牧之。 楚引歌突然有些羞恥。 周圍皆是筆墨香,宣紙沙沙作響,大家都在殫智竭力,她怎么能在考場上想這些瑣碎? 她怎么能看到個碧天就能想到他? 對啊,她怎么看到藍天就能想到他了呢,楚引歌忽而腰板坐直,她想明白了這題該如何去解了。 意會。 畫畫的精髓在于意會。 她不必去畫古寺,只需畫和尚,眾人一看和尚就可想到古寺,這不就藏起來了么。 楚引歌卷袖壓腕,手臂懸提,思若泉涌,下筆如有神,飛畫如染翰。 終于在散值鐘聲響起之時,最后一筆落下,她長舒了口氣,看著被筆酣墨飽浸染的宣紙,還算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