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一座光禿禿的荒山，到一個豐富的山間農(nóng)場，其?實(shí)只要三四個月就夠了。

    王家人這時才明白?陸尚買山的用意何在，可他們?既沒錢又沒人，更是沒有陸尚的人脈和腦子，便是再怎么?眼饞，也只能看著人家種了半山的樹，養(yǎng)了半山的禽畜。

    若以?山間農(nóng)場來衡量陸尚這段時間的成果，那當(dāng)然是極好?的，可除了陸氏物流的生意，他另有一層身份——

    鹿臨書院的學(xué)子。

    自從盤下南星村的山頭后，陸尚可謂是一門心?思撲在他的山間農(nóng)場上?，書院從一個月里請假五次增長到十五次，各種借口討了個遍，到最后連夫子都懶得拆穿他的謊言了。

    而鄉(xiāng)試在即，與其?將時間浪費(fèi)在一個不求上?進(jìn)的學(xué)生身上?，何不如?多看看其?他人呢？

    兩個月過去，陸尚進(jìn)出學(xué)院已無人管束了，只要不影響到其?他人，講學(xué)的夫子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期盼他小考大?考全不過，也好?早日驅(qū)逐出去。

    奈何之后一場大?考一場小考，陸尚憑著算數(shù)，全部擦邊合格了去。

    姜婉寧也隱約察覺到不對，可看他隔三差五回家時，渾身都是干勁兒，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和力氣，糾結(jié)許久，終歸也沒多說什么?。

    這一眨眼就是三個月過去了。

    八月最后一天，秋闈如?約而至。

    姜婉寧已不是第一次送學(xué)生上?考場，而私塾中的學(xué)生在她手下學(xué)了四五年，各自水平如?何，她心?里可是門兒清，誰能中誰還差點(diǎn)?，誰又能在榜幾名，她基本都有猜測。

    可這不妨礙她越發(fā)緊張，尤其?是到了鄉(xiāng)試前兩天，她幾乎徹夜難眠。

    無他，只是因?yàn)殛懮幸?場了。

    別?管他在書院里學(xué)得怎么?樣，畢竟是個秀才，哪怕只是去場上?感受一番氛圍呢？

    便是龐亮雖不打算今年下場，他也報(bào)了名，一起進(jìn)到鄉(xiāng)試考場上?，也算熟悉一番流程，再看看試題，對自己的水平有個大?概估量。

    當(dāng)然，為了避免意外，龐亮是不打算作答的，且等下一屆科舉，再來展露鋒芒。

    鄉(xiāng)試當(dāng)日，府城考場外被?百姓圍得水泄不通，除了從松溪郡各城來的學(xué)子外，另有許多考生的家人，還有些純粹看熱鬧感受氛圍的，也一齊擁簇在外面。

    當(dāng)然，這些人里并沒有姜婉寧和陸奶奶的身影。

    按理說，大?孫子/夫君考試，她們?怎么?也要來送一送的，可這個提議剛出來，就被?陸尚高聲?否決了：“不用不用，那天考場外人太多，我?怕你們?被?沖撞了，再說鄉(xiāng)試足足三日，我?也不放心?你們?一直守在外面，我?那么?大?個人了，一個人也無妨的。”

    話雖如?此，可陸尚深知這理由有多假。

    但凡他有一成的把握，他也是想看著姜婉寧入場的，奈何他在鹿臨書院混沌度日，待了一年時間，實(shí)際學(xué)得的東西……不提也罷。

    陸尚明面上?是上?場考試，但不等入場，他已猜到了結(jié)局——

    無非是到場上?看一看考卷，記一記題目，再吃點(diǎn)?喝點(diǎn)?，趴下睡一覺，等著考試結(jié)束罷了。

    已經(jīng)知道的結(jié)局，何必再牽扯其?他家人跟著cao心?。

    因著陸尚堅(jiān)持，另外兩人拿他沒辦法，只好?作罷，便是想接他下場，也叫陸尚一口否決了，只叫她們?在家里等著，就當(dāng)他是去臨郡出趟門了。

    姜婉寧：“……”行吧。

    許是被?陸尚的態(tài)度影響到，隨著鄉(xiāng)試開考，姜婉寧焦躁不安了數(shù)日的心?也跟著平靜下來。

    便是三日后考試結(jié)束，陸尚回家她也沒有問詢?nèi)魏闻c考試相關(guān)的東西，只捏了捏他的手臂，笑道：“夫君在考場待了三日，怎好?像還胖了點(diǎn)?？”

    旁人鄉(xiāng)試，那是恨不得一分?鐘掰成兩半用，吃不好?喝不好?，睡覺也不能安生，反觀陸尚，在考場上?吃吃喝喝睡睡三整天，只當(dāng)是去度假了。

    他老臉一紅，眼神飄忽，顧言其?他。

    鄉(xiāng)試結(jié)束，私塾和書院里的學(xué)生也放了假，直至放榜才會恢復(fù)上?學(xué)。

    至于陸尚更是沒了拘束，三天兩頭往南星村跑，全是為了他新?辦起來的山間農(nóng)場。

    十月底，鄉(xiāng)試放榜。

    放榜當(dāng)日，陸尚去了塘鎮(zhèn)未曾回來，而整個無名私塾的學(xué)生及其?家人都到了官府外，姜婉寧想著該合一合氣氛，又或者還是存了什么?妄想，也跟著早早守在張榜處。

    辰時一到，官府衙吏張登榜單。

    姜婉寧不覺屏息，從第一名看到最后一名，其?間看見許多熟悉的名字，而鄉(xiāng)試榜單最后一名，是馮賀。

    她下意識重?新?看了兩遍，從頭到尾，從尾到頭，可不管她怎么?看，都沒能尋到最熟悉的兩個字，在她又看一遍后，姜婉寧終于肯承認(rèn)——

    陸尚落榜了。

    第63章

    鄉(xiāng)試放榜后的第一天, 陸尚滯留塘鎮(zhèn)未歸。

    鄉(xiāng)試放榜后的第二天，陸尚托人送信回來，說他跟著物流隊(duì)去了臨鎮(zhèn), 要再晚兩天才能回來。

    鄉(xiāng)試放榜后的第三天，私塾中的學(xué)生結(jié)伴來了陸家, 抬著重?禮拜謝恩師，從早到晚, 陸家的大門就沒?合上過，且進(jìn)出的皆是遠(yuǎn)近聞名的富商善人，惹得鄰里?連連矚目。

    此番鄉(xiāng)試, 無名私塾上場的學(xué)生共十九人, 中舉者十一人, 位次最高的在第三十名。

    而整個松溪郡中舉者不過一百二十二位, 光是一個府城, 一個府城中名不見驚傳的小私塾, 就占據(jù)了十分之一的位置, 傳出去已足夠駭人了。

    要知道，便是府城最出名的鹿臨書院，今年上榜者也?不過二十二位, 書院中的學(xué)子又多是天賦較高的青年俊才, 只?從生源和學(xué)生資質(zhì)上說, 便比無名私塾高出幾個檔次去了。

    饒是當(dāng)年院試已刷新了各家對?無名私塾的認(rèn)識，可家中真出了個舉人老爺，心情自是大不一樣了。

    大喜之下，他們也?顧不得低調(diào)了, 大堆的金銀銅器不要錢一般往陸家送，還?有珍貴的布料首飾古籍字畫, 反正值錢就對?了！

    除了前兩個上門拜訪的人家還?內(nèi)斂些，只?抬了兩個大箱子過來，后面的越送越多，實(shí)在沒?什?么稀罕物件兒的，就直接抬整箱整箱的金子來充數(shù)，最上頭再鋪一層房契地契。

    “夫子，這是前朝大家的畫作，本事祖上傳來的，我思來想?去，也?只?有這般古物能配的上您高潔的品行，今日便將這畫轉(zhuǎn)贈給您，多謝您對?犬子的教導(dǎo)?！?/br>
    “姜夫子！還?請夫子見諒，家中未有古物，前些陣子置辦的綢緞綾羅也?沒?能送來，我和內(nèi)子商量后，索性抬了兩箱金子來，姜夫子且收著，等?過些天綢緞送到了，我再給您送來……”

    “不——”姜婉寧站在堂前，張口欲要拒絕，可不等?她張口，下一家人已經(jīng)抬著東西上來了。

    只?半天過去，家中前院后院就堆滿了箱匣，三臺五臺皆有，更有甚者，直接送了個純金打造的馬車車廂過來，外面是普通的木板，打開滿是金燦燦的黃金，沉甸甸地落在地上，落下就抬不起來了。

    姜婉寧自認(rèn)見過不少好東西，可許是京中朝臣好清廉，比之大俗大雅之物，他們還?是更喜歡清雅小調(diào)，一枝花一壺酒，一盤棋一盞茶，便是日常了。

    換成府城的這些人家，能出得起昂貴束脩的，多半也?是生活比較富裕的，而這些人又多是馮家所交好或有合作的，十之八九都是行商之人，最不缺的就是銀兩了。

    總之姜婉寧見過的沒?見過的，聽過的沒?聽過的，這一天可是叫她大開眼界。

    而學(xué)生家中親眷也?不多留，放下重?禮和禮單就走，既不給姜婉寧拒絕的機(jī)會，也?心照不宣地給后面人留出送禮的時間來，至于?真要找女夫子說什?么話，反正這只?是前調(diào)，后頭的謝師宴上且有的是時間呢！

    姜婉寧見拒絕不得，索性也?不為難自己了。

    之后無論誰來送禮，她全是含笑應(yīng)下，又親自收好禮單，一齊放在手邊的小匣里?，中間用紙條間隔開，也?方便她晚上再行區(qū)分。

    隨著馮家二老上門，他們便是最后一家了。

    當(dāng)年開辦私塾就是馮夫人提議的，后續(xù)宣傳招生，以及位置選址、桌椅置辦，都有馮夫人幫忙參考，其中又有馮家生意和馮賀的關(guān)?系在，這幾年兩家關(guān)?系也?越發(fā)親近了。

    相較于?其他人家，馮家對?姜婉寧的性子更了解些，他家也?是唯一一個沒?有抬著大大小小謝禮來的。

    馮夫人帶了一個巴掌大的小匣子，打開一看，里?面全是一顆顆圓潤有光澤的珍珠，珍珠大小不一，最大的足有拇指大小，小的更是有著粉白等?罕見顏色。

    馮夫人高高興興地跟姜婉寧湊在一起，一顆顆給她撥弄著看：“婉寧你瞧這一兩個，你可以拿去打一對?珍珠耳飾……這幾個小一點(diǎn)，但?勝在圓潤，串成一條手串也?好看……還?有這個，誒我留了幾顆，正準(zhǔn)備去做一條項(xiàng)鏈著，我瞧你平日不怎么帶首飾，要不我一起給你打了？”

    姜婉寧好奇地看著，沒?說什?么“太貴重?不能收”的喪氣?話，聽完點(diǎn)點(diǎn)頭：“那麻煩jiejie給我打了吧，就按jiejie說的那樣，到時我跟您一起帶出去。”

    “好好好，那我再拿回去，都打好了再給你送來?！瘪T夫人滿意地合上匣子，捂嘴輕笑道。

    好不容易等?她們倆說好了，才算有馮老爺和馮賀說話的余地。

    馮賀中舉，哪怕只?是在榜單最后一位，馮家人也?是心滿意足了。

    馮夫人送珍珠，那只?能算是好姐妹之間的小情趣，真要說謝師，還?是要馮老爺出手。

    馮老爺也?沒?整那些虛的，只?帶了三張地契來：“陸夫人也?知道我，我就是一俗人，想?來想?去也?尋不到其余合適的東西，又聽說陸老板最近在辦什?么農(nóng)場，趕巧我家有一莊子一直閑著，倒不如讓給陸老板?！?/br>
    “還?有另兩處，一個是府城商街上的鋪?zhàn)樱o挨著觀鶴樓的，素日百姓往來極多，夫人瞧著隨便賣點(diǎn)什?么，賺不了什?么大錢，但?每月也?能有個小百兩的進(jìn)項(xiàng)?！?/br>
    “這最后一處就是緊挨著無名私塾的那兩間房，正好跟私塾連著的，我差人給買了過來，夫人只?需把墻給打通了，就能歸做一個私塾了，往后再招學(xué)生什?么的，您待著也?寬敞?！?/br>
    三張地契，先不論莊子的價(jià)錢，便是商街上的鋪面也?同樣價(jià)值不菲，那又是臨著觀鶴樓的好位置，憑著姜婉寧的記憶，無論是左右哪一間，兩間鋪面都不小，掛到牙行去，少說也?要值上千兩。

    一匣子珍珠她尚能坦然收下，這些房契地契，她便有些受不住了。

    姜婉寧苦笑兩聲：“馮老爺又見外了?！?/br>
    “我也?不瞞著您，今天這一天，家里?賓客絡(luò)繹不絕，所為何您也?是知道的，您就看亭外的大小箱子，也?該猜到有多少東西了，便是這地契我也?收了不少，還?沒?來得及整理呢?！?/br>
    “我知道諸位家中都是不差錢的，謝師我也?不阻止，但?現(xiàn)在這般，實(shí)在有些過了?！?/br>
    馮老爺擺擺手，聯(lián)想?到五年前的事，很?明?白她的意思，但?姜婉寧有她的底線，他們這些人家也?有另外的想?法：“夫人多慮了?！?/br>
    “就說咱們這些人家，表面瞧著風(fēng)光，可私下底的卑微苦處，也?只?有自己才知道，就拿我馮家來說，我馮家世?代經(jīng)商，在松溪郡也?算排的上名號的了，可誰又知道，哪怕是衙門里?一個衙吏，也?能隨意拿捏我們呢？更別說縣官大人發(fā)話，再多東西再多銀兩，我們不還?是要捧上去，送錢送東西也?就罷了，還?要賠著笑臉，不能露出一絲的不情愿，不然就是藐視朝廷，該殺！”

    “我家自馮賀祖父那一輩，就開始琢磨改變了，奈何祖父于?念書一途不通，我也?靜不下心去，好不容易出了個賀兒，一心想?著考取功名，奈何腦袋枯朽，久讀不中，而那真正厲害的大家，一聽他出身商賈，連面都不肯露了，最多是些老秀才，才愿來家中做西席，若非遇上夫人您——”

    若非是為了這希望渺茫的官運(yùn)，如何會有這么多人家把家中嫡子的戶籍遷去遠(yuǎn)親家。

    說到動情處，馮老爺不禁拭淚，在他身后的馮賀同樣紅了眼眶。

    “夫人只?當(dāng)這是再尋常不過的師生教導(dǎo)，殊不知夫人對?于?我們這些人家來說，恩如再造?。　?/br>
    馮夫人繼續(xù)道：“婉寧，這么多年了，我也?知你不是那等?在乎身外之物的，可我們家也?就只?有些身外物了，便是絞盡腦汁，也?不知還?能如何感謝你，再說賀兒……他的天賦擺在那兒，能考上舉人，我們就知足了，再進(jìn)一步我們已是不想?了。”

    姜婉寧不曾想?過他們會這般，一時說不出話來。

    她斂目沉思良久，終于?還?是將馮老爺手中的地契接了過了，只?是：“既是您的一片心意，我再推拒就有些不合適了，但?教書授課一事，本就是你情我愿，我收了錢，自然也?該盡了本分，教不好便是失職，教好了也?是應(yīng)當(dāng)?shù)?，所謂謝禮一說，過猶不及?！?/br>
    “您這些地契我就先收下了，辛苦您幫忙打探合適地界，至于?價(jià)錢如何，還?請您找人核算一番，過兩日我補(bǔ)齊給您……”姜婉寧稍稍抬高一點(diǎn)聲音，止住馮老爺?shù)脑?，“還?是您要我來找人核算？”

    馮老爺身體一顫，明?白了她話中其余含義。

    要是叫馮家找人核算賬目，幾張地契能做的手腳太多，說多說少全看他的意思，便是少要上幾百兩，姜婉寧也?只?做心照不宣，就算收了他們的謝師禮了。

    可要是換成姜婉寧找人去算，可不就是強(qiáng)賣東西給人家嗎？

    馮老爺嘴唇微顫，還?想?再勸什?么，可馮夫人已走過來，一把按在他的手臂上，繼而道：“好好好，那就按婉寧你說的辦，等?回去了，我就馬上找人來算。”

    在她之后，馮賀又上前幾步，屈膝下跪，恭恭敬敬行了謝禮。

    姜婉寧扶他起來，少不得問及兩句考場答題情況，最后沉吟道：“鄉(xiāng)試結(jié)果已出，最遲再過半月，私塾就要恢復(fù)上課了，你若有心再進(jìn)一步，也?可來私塾再待半年，后面春闈無論中不中，倒不妨試試?！?/br>
    “我——”馮賀頓時雙眼放光，“夫子，我還?能更進(jìn)一步嗎？”

    院試內(nèi)容多為書本所講，時政策論占比不過十之二三，姜婉寧熟讀詩書經(jīng)義，自可放言院試易過。

    到了鄉(xiāng)試，時政策論占比就提高到了七成，考生答案除去貼題之外，更看重?文章深意，且判卷官員的主管意見也?有極大影響，到了這一步，便不是她一私塾夫子能左右的了。

    而到了春闈場上，書本內(nèi)容僅剩不足一成，當(dāng)今圣上又是個看重?實(shí)事才干的，除基本品行才學(xué)外，天賦等?更是重?要，真到了一些政務(wù)處理上，除了姜婉寧教授過的那些，還?需考生自行思考，千篇一律的作答，從來不會成為榜上有名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