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唯一擔(dān)心的：“可是老?板，朝廷不是有命，為官行商二?者不可兼得，您這已中?了舉人，若是又進了殿試得以授官，您手?下?的生意又該如何呢？”

    陸尚轉(zhuǎn)頭看他一眼，笑問道：“你可知今春會試的最后一道題是什么？”

    詹順安愣了一下?，不知這與他們所說的有何關(guān)聯(lián)。

    陸尚沒有點明，只意味不明地說了一句：“只怕上頭那位，是有意在商途做出點東西來了……”

    今日時?間已晚，安全起見，陸尚就沒叫詹順安去?京郊的中?轉(zhuǎn)處，而是自行掏錢給?他訂了一間客棧房舍，離著他住的地方也?不遠(yuǎn)，快步只要一刻鐘就能到。

    陸尚回到暫住的小院后，馮賀和龐亮全都在家里了。

    會試結(jié)束，京城里學(xué)子們組織的詩會宴會又多了起來，陸尚不喜風(fēng)雅，也?不愿去?湊這個熱鬧，所有請?zhí)凭芰恕?/br>
    倒是龐亮對同屆的考生頗感興趣，跟馮賀商量后，一同赴會參宴，他年紀(jì)又小，去?了也?不會受人為難，只管在一角聽著站著，這些天倒也?見識了許多來自五湖四海的讀書人。

    轉(zhuǎn)過天來，陸尚仍是沒在家中?久留，他趁著清早出門，跟詹順安又去?了京城有名?的幾個商街轉(zhuǎn)了轉(zhuǎn)，還主動跟幾家鋪子問起需不需要專門押貨的物流隊。

    奈何能在京城開鋪子又雇得起物流隊的，基本都是有些門頭的，他們有固定的合作伙伴，哪怕物流隊的條件看起來更好，也?不愿與舊人結(jié)怨，冒險去?嘗試新的合作伙伴。

    陸尚和詹順安心態(tài)尚好，被連著拒絕了七八次也?不見喪氣，索性先不琢磨生意上的事?了，只管在各個鋪子里閑逛起來。

    詹順安才成親不久，正是和新婚妻子蜜里調(diào)油的時?候，他家里又沒有其他人，看見什么好東西都想給?妻子帶一份。

    陸尚也?是不逞多讓，但他除了給?姜婉寧帶些東西外，還會顧著家里的幾位長輩，臨結(jié)束前又想起尚未出生的小崽子，轉(zhuǎn)頭又進了一家首飾鋪，買了一枚男女皆可配搭的小長命金鎖。

    夜幕降臨，又是一天過去?了。

    同一時?間，會試主閱卷官將專門挑出的三十幾份試卷送入宮門，抱著已糊名?的試卷等在御書房門口，只待圣駕到來。

    沒過多久，皇帝抵達(dá)。

    主閱卷官將三十幾份試卷送上御案，而后便是退后半步，侍立一側(cè)，在皇帝開口詢問前，絕不隨意開口。

    卻見當(dāng)今圣上面容英武，約莫是久居高位的緣故，眉眼間自帶一股不怒自威之意，一舉一動間盡顯威嚴(yán)。

    而久在朝中?的主閱卷官更是知道他們陛下?是個如何說一不二?的人，就說此番恩科，朝中?半數(shù)人認(rèn)為去?歲受災(zāi)情況尚在可控范圍內(nèi)，是無需開恩科的。

    可這位陛下?以一句“朝中?無人可用”堵住了所有人的嘴，這話簡直就像給?了所有朝臣一巴掌，連句反駁的話都說不出了。

    后來便是這回春闈，會試試題皆是中?規(guī)中?矩，難易有序，唯獨到了最后一題，皇帝一意孤行，第一次將商與士落于科舉場上。

    主閱卷官看了這么多份試卷，其中?絕大部分人都在言商之低賤，哪怕偶有本就商籍出身的，竟以己之出身為恥，大肆歌頌皇帝改革科舉制度的大恩，又再三保證，日后若有幸入朝為官，定將摒棄家中?生意，絕不沾染銅臭。

    然而能叫皇帝力排眾議寫到會試最后一題的，豈會如此簡單？

    皇帝在朝中?根本沒有隱瞞，最后一題所有言否者都注定落榜，言辭含糊中?立者，再憑其他作答情況排名?，唯有言之鑿鑿寫出行商與入仕并不沖突的，方有可能更進一步。

    今春會試考生共計九百余人，閱卷官挑花了眼，最后也?只挑出不足五十份最后一題滿足皇帝要求的，刨去?前面答得實在太慘不忍睹的，最后只余下?三十二?份。

    因著皇帝說過他要親自閱覽最后一題作答情況，其實間接也?表明了會插手?會試排名?。

    畢竟能叫皇帝青睞的答卷，閱卷官豈敢不錄？

    總之今年會試，從出卷人到閱卷官，皆是心神俱疲，頭一次羨慕起監(jiān)考官的簡單來。

    主閱卷官本以為，他們精心挑選出的三十幾份試卷，不說字字珠璣，好歹也?是能入皇上慧眼的。

    哪成想頭頂紙張翻閱的聲音越來越大，翻頁的速度也?越來越快，皇帝更是時?不時?發(fā)出一二?輕嘖聲，聽那動靜，實不像滿意的。

    主閱卷官的汗一下?子就落下?來了。

    過了不知多久，卻聽頭頂?shù)膭屿o忽然慢了下?來，主閱卷管大著膽子抬頭看了一眼，卻見皇帝正舉著一份答卷，在燭火下?看得格外仔細(xì)，那始終緊皺的眉頭慢慢舒展開，看至最后，竟是放聲大笑：“好！另辟蹊徑，言之有理！這才是朕需要的人才！”

    如此高的評價著實讓主閱卷官驚了。

    這回閱卷的官員都是在官場浸yin十幾年的，基本都是出身士家，最不濟也?是農(nóng)家子，對商戶自存了偏見。

    因著這份偏見，他們實在看不出最后一題作答的好與不好，無非就是能不能將他們勉強說服了，邏輯又通順的，那基本就能做甲等，還有幾份雖答了是，但整篇文?章的邏輯都不通順，論及官商同行，只怕連他自己都說服不了，更別說說服這些閱卷官了。

    若不是為了給?皇帝交差，這些答卷最多也?就只能排在末流。

    御案后，皇帝將手?里的試卷來來回回翻看了好幾遍，可是叫底下?的主閱卷管抓心撓肺，實在想不出會是哪份答卷。

    直到皇帝親手?撕了糊名?，沉聲問：“這個——陸尚，可有他前面的作答情況？”

    主閱卷官趕忙收回心神，匆匆到一側(cè)的答卷中?翻找，最后在中?間靠下?的位置找出陸尚的答卷，他只瞧見了頭一頁的一二?作答情況，腦海中?竟也?有了幾分印象。

    他想起來了，這人的答卷當(dāng)時?還被幾個閱卷官夸贊了一番，直稱真?切務(wù)實，落于實處，便是算數(shù)也?不錯，除了詩賦稍顯平淡些，其余皆可評至甲等，便是被詩賦拖累了，最后也?出不去?乙等的。

    當(dāng)時?還有人戲言：“這名?考生的作答風(fēng)格倒與王侍講頗為相似，若是叫王侍講看了，定會生出愛才之心?！?/br>
    待想起這份答卷的情況，主閱卷官一顆起伏不定的心可算落了下?去?，他將試卷雙手?奉上：“稟皇上，這邊是陸姓考生的試卷?！?/br>
    先不論最后一題的作答情況，只說前頭的，既能入了他們這些閱卷官的眼，想必也?不會差到哪里去?。

    然而，主閱卷官到底還是低估了皇帝欲行商事?改革的決心。

    時?間緩緩過去?，久至他站的雙腿都已發(fā)軟，才終于聽見皇帝發(fā)出聲音，他細(xì)細(xì)摩挲著答卷，眼中?皆是滿意之色。

    他叫人拿來朱筆，親自在考卷上寫下?“頭名?”二?字，做完這一切，方將主閱卷管喚至桌前：“你且看看，此卷可當(dāng)?shù)妙^名?？”

    主閱卷官第一眼就瞧見了朱批，能叫皇帝欽點頭名?的人，他們這些人既沒打?算忤逆皇命，定然也?不會再提出疑義了。

    總歸只是恩科，他們?nèi)粝脒x心腹，待來年正科再選也?不遲。

    主閱卷官裝模作樣的將試卷翻閱了一遍，實則全是在想這位陸姓考生是何來頭，最后想不出頭緒，只得作罷。

    同時?他將手?中?試卷放回桌案上，高聲道：“陛下?慧眼識珠，臣并無異議，恭喜陛下?喜得良臣！”

    皇帝得了滿意的答復(fù)，面上的笑容更是真?摯了。

    但他好歹還擺了擺手?：“殿試未啟，最終結(jié)果還未定呢?！?/br>
    主閱卷官心中?腹誹——

    就是殿試還沒有開始又如何，難不成皇帝欽點的會元，到最后連三甲都入不了？

    不管心中?如何想，主閱卷官嘴上還是要恭維著的，直將皇帝哄得心滿意足，方捧著試卷從宮中?離開。

    至于他帶來的剩余三十多份試卷，皇帝也?挑了七八份尚可入眼的，雖沒言明名?詞，但總歸不會太過落后，再其他未被問詢的，一來不被閱卷官喜歡，二?來也?未能叫皇帝青睞，等送回去?也?只會被放于最后，且看有沒有那個運氣綴在榜尾了。

    伴隨皇帝欽點出頭名?，會試閱卷也?算暫告一段落。

    只待他們將剩余試卷排出名?次，最多不過五天，便能將會試名?次排列好，張榜公布。

    ……

    陸尚并不知宮中?發(fā)生的事?情，他只是在一夜休息后，轉(zhuǎn)天如期去?了羨仙樓，經(jīng)小二?指引，去?了二?樓雅間，與李輝碰面。

    這回沒了童老?夫人在場，李輝對陸尚雖還是熱切，但總歸不似上回那般熱情得叫人招架不住了。

    兩人坐下?后難免又提及三兩往事?。

    李輝說：“當(dāng)年我也?是被鄰居介紹，機緣巧合才入了海商行當(dāng)，海上行商實在太吃運氣，又要看航線途徑，又要看海上天氣，二?者缺一不可?！?/br>
    “我在出海的頭幾年只是在船上打?雜工的，比之學(xué)徒還不如，畢竟學(xué)徒好歹還能學(xué)一門手?藝，而我除了能吃飽飯，再就是學(xué)一學(xué)揚帆使舵，這些東西待下?了船就全無用處了?！?/br>
    “這也?是為何我出門好幾年不回家，亦不曾往家中?去?信的緣故，娘她說得沒錯，當(dāng)年若非有陸公子好心，只怕我要錯過太多太多，這份恩情，值得我李某記一輩子！”

    陸尚微微頷首：“也?是我們夫妻與老?夫人的緣分，當(dāng)年也?是因著給?老?夫人寫信，我們才有了支一家書信攤子的打?算，雖也?賺不得幾文?錢，好歹也?算有點事?做了。”

    李輝點頭：“我這些年得了些許機緣，也?算從小小船工熬出頭來了，現(xiàn)在有兩艘自己的船，雖比不得其他大船，但在臨近的幾個國度徘徊也?是無礙的，這不這幾年我賺了點錢，便學(xué)著陸公子和尊夫人，欲與人方便，方在城門口替人免費寫信。”

    陸尚贊其善心，說著說著，話頭便不覺引到他的海商上。

    與人行商最講誠懇，若是最初的態(tài)度都沒有擺好，便只會叫對方覺得這人不誠懇在，再好的機會只怕也?會流失了。

    于是陸尚如實說：“我也?不瞞李哥，當(dāng)日我在城門見到你，卻是被李哥的小人畫所吸引了，當(dāng)時?只是好奇，驚訝于京中?竟也?有這等連字帶畫的書信，后來又聽說李哥有海上的行當(dāng)，我實在是對海上的生意感興趣，便腆顏來問一問。”

    李輝愣了一下?，有些不確定：“陸公子也?是想出海行商？”

    “是有這個意思，卻也?不盡然，不知李哥這些年可聽說過物流服務(wù)？”

    李輝點頭：“略有耳聞，聽說是從松溪郡那邊興起的，松溪郡也?算我的老?家，這才多關(guān)注了一點，只是那物流生意不在京中?流通，我了解也?不多?！?/br>
    陸尚輕笑：“小弟不才，正是那物流生意的老?板?！?/br>
    隨后他將陸氏物流的服務(wù)范圍仔細(xì)介紹了一遍，最后再問一句：“不知李哥在海上行走，可會雇傭鏢局？”

    李輝聽了那陸氏物流的情況后，正是心生震驚的時?候，聞言下?意識回答：“自是不曾的，鏢局只管陸地護送，出海雖也?要防海匪，但普通人經(jīng)不住長時?間坐船，更別說提防海匪了?！?/br>
    “就說我之前待的那條大船，包括我自己的這兩艘船，船上的護衛(wèi)人員都是從長工中?選出又經(jīng)訓(xùn)練的，或許比不得鏢局的人身手?不凡，但至少是適應(yīng)長時?間的海上生活，不會出現(xiàn)反常?！?/br>
    “我聽陸公子的意思……”李輝漸漸琢磨過味來，“陸氏物流行的也?是押送生意，可是也?想在海上替人押貨？”

    “正是如此！”陸尚笑道。

    前些年出海的人少，所謂海商也?只寥寥幾人，便是這些年出海的人多了點，但比之陸地上的商人，實在不值一提，就說李輝他常走的那條航線，輕易碰不見其他商船。

    而海外國都繁多，能達(dá)成的生意自然也?不在少數(shù)，莫說只是陸尚想加進來，便是再多幾人，也?不會出現(xiàn)利益沖突的。

    因此，李輝倒也?沒拒絕，他只是遲疑：“可是常在地上行走的人，到了海上還需長時?間適應(yīng)……”

    陸尚之前只想著開辟一條航線，確實沒有考慮這么周全，他點點頭：“我知曉李哥的意思，不光是船工，便是能出海的船我也?還沒有定論，只突然有了這個念頭，實際好多事?還沒周全呢。”

    “我現(xiàn)在是這樣想的，我若是想送幾位長工跟李哥到海上走一趟，不知李哥這邊可是方便？”

    “當(dāng)然，我并不是說白白蹭了李哥的商船，李哥這邊要是有載人的經(jīng)驗，那我就按著你之前載人的經(jīng)驗給?錢，若是沒有，那李哥且看有什么是我能辦的，做一次資源置換也?是可以的?！?/br>
    陸尚還不認(rèn)識其他海商，只能將全部希望都寄托于李輝身上。

    倘若他的船不許外人登船，那他只能再打?聽其他海商，看是出錢還是什么，總要想法子送幾個人去?海上走一圈的。

    甚至他都想著，等過兩年得閑了，又置辦下?自家的大船，他自己去?海上走一趟也?未嘗不可。

    好在李輝聽了他的請求后，半點沒有猶豫的就答應(yīng)了：“只是跟著一起出海當(dāng)然沒有問題！”

    “至于說什么報酬置換這些，陸公子實在是見外，我那船上本就有空位，十幾人又占不了多少位置，便是再多來些也?無妨?！?/br>
    陸尚厚著臉皮說：“除了叫人跟李哥你的船出海走一圈，其實我還想叫他們學(xué)一學(xué)掌舵辨認(rèn)航線這些……這些可是機密？”

    李輝大笑：“曉得曉得，我明白陸公子的意思了，這也?沒什么，掌舵辨認(rèn)航線這些，隨便找一個海上熟手?都是會的，到時?我能帶就親自來帶，我若是忙不過來了，就把?他們分給?底下?的管事?，大家都是常年生活在海上的，說句比陸地還熟悉也?不為過?！?/br>
    既是敲定了大方向，陸尚喜不自禁，以茶代酒，再三謝了李輝，無奈他近日離不開京城，也?沒法挑選能出海的長工，只得放棄月底跟船出去?，且等下?一次機會。

    李輝也?是這時?才知道：“陸公子竟是入京趕考的！”

    他這時?的驚訝可遠(yuǎn)超知道陸氏物流存在的時?候，尤其是得知陸尚已是舉人老?爺后，更是肅然起敬。

    他輕嘖兩聲，有些不理解陸尚放著好好的舉人老?爺不做，cao心各種?生意是為何，但兩人關(guān)系還沒熟到這么份上，有些事?他只在心里猜測一番也?就罷了，并不適合問出口。

    在后面的聊天中?，陸尚得知李輝從海上采買來的貨物是直接在京城售出的，他們的貨物直接銷售給?等待京城的各地走商，等這些人往大昭各地運送，也?省了他們再找銷路的功夫。

    陸尚說：“日后李哥要是想自己賣這些東西了，若是鋪子開到外地，倒可找我?guī)兔ρ贺?，我們陸氏物流在京郊?有中?轉(zhuǎn)點的，反屬京城范圍，無論貨物多少，一日就可送達(dá)，所有因為運送不當(dāng)產(chǎn)生的損耗，皆由?陸氏物流賠償?！?/br>
    李輝記下?：“那好，等過幾年我有這個打?算了，一定來找陸公子！”他又主動給?出自家地址，方便日后陸尚來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