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有車把你送回來，司機提著一個小包送你到j(luò)iejie家門口。金頌陳姝兩口子迎了你進來噓寒問暖，不過才一夜的光景，卻好像多久沒見一般。你被推進房間去補覺，陳姝貼心地在床頭放了阿膠燉奶，預(yù)備你餓的時候吃。家里連傭人走路的聲音都放輕，廚房里炒菜生火也停了，單等你起來了再弄。

    一家人當(dāng)真喜不自勝。

    做成這種事兒本不光彩，但如果對面是東三省的土皇帝，一手遮天的人物字號，鄙夷也成了羨慕，沒有人敢嚼你的舌頭。那句老話怎么說來著，笑貧不笑娼啊。

    你其實并不困，昨晚睡了很久。酒店的床甚至比家里還要舒服。董北山后來親手給你消毒貼了創(chuàng)可貼。你在被窩里動動腳，好像他昨晚握著你腳腕的觸感還殘留在上面。

    他問第一次穿高跟鞋嗎。你老老實實地說：以前藝考的時候穿過，有打底襪，不磨腳。董北山就明白了是那種帶防水臺的粗跟鞋，這種細(xì)跟涼鞋恐怕是第一次。他就說，以后不舒服還是少穿，人好看穿什么都好看。又說你太瘦了，一握全是骨頭，怎么不多吃一點。

    董北山跟你大學(xué)里遇到的男生全不一樣，他們只會把過百的女生打成坦克，要么就是調(diào)侃瘦女孩平胸飛機場。你討厭他們。從來沒有人像他一樣說話辦事。你抱著雙臂默默想。

    金瑛推開門溜進來，小外甥女熟門熟路爬上你的床跟你打招呼：“小姨你怎么還睡覺呀，你昨天晚上怎么不回來，我等你好久，最后我就自己睡了，我好孤獨呀。”金瑛前兩天跟你學(xué)了“孤獨”這個詞，你還笑話她：你小小年紀(jì)知道什么是孤獨嗎。但你昨晚一個人躺在酒店套房里，心頭無邊無際縈繞著的就是這兩個字，孤獨。

    七八歲的小女孩臉上無憂無慮，黑白分明的眼睛望著你。小女孩真好。真干凈。你摟著圓滾滾的金瑛跟她貼著臉，把眼淚偷偷印在她的衣領(lǐng)上。

    門又開了，陳姝壓著嗓子把外甥女拉起來說別打擾你小姨休息，出去玩兒去。轟走了小孩兒自己又坐回到床邊，拉著你的手說：“小妤乖啊，做女人的早晚有那么一回。疼是肯定疼，但難受過了勁兒就好了，聽話。”

    你覺得羞窘，卻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了實話：“他昨天……我們沒有，沒有那個?！?/br>
    你感到陳姝身子僵了一下，隨后她跪在床邊盯著你說：“昨晚到底什么情形什么故事，跟你姐說說。”

    你就費勁地組織著話：“就是，上車了，他拉著我的手，后來進酒店洗了澡，他出來以后抱著我，然后親了我……我沒躲，就，哆嗦了，他就說你別怕別怕，讓我靠著他，就靠了一會兒，然后他就出去睡了……姐對不起，姐，我就是害怕?！?/br>
    你縮在陳姝懷里掉著眼淚招供，像只受不住冷的小貓。

    陳姝也沉默了。第一反應(yīng)是：不能讓金頌知道。

    昨天金頌讓在你包里放上安全套和事后避孕藥，陳姝也咬牙放了，她能不知道是把人送過去要讓董北山玩得盡興的意思嗎。昨天送你上車的時候你頻頻張望，她在人后偷偷抹眼淚，一是心疼二是驚喜，心疼你給人做小是遭罪，又驚喜這事兒竟然成得這么順。但她沒想到做了萬全的準(zhǔn)備董北山竟然都沒碰你一下。

    陳姝太了解自己一心想出頭的丈夫知道了這件事會有什么反應(yīng)，好容易做成的局因為你的害怕就攪和黃了他該會怎樣暴怒。她不忍。陳姝用手拂過你的臉，擦了你的眼淚，端起你的臉來說：“好了，不哭了小妤，不怪你，就當(dāng)沒有這回事兒，別跟任何人說知道嗎，你姐夫問起你也別說，我給你把飯端上來吃吧?！?/br>
    陳姝下樓去給你催飯，一邊盤算著怎么穩(wěn)住自己的丈夫。剛到客廳，金頌三兩步上來，說不出話先緊緊摟了媳婦一下，陳姝笑說你高興也得有個限度吧？金頌松開人揚揚手機：“你知道嗎，剛才董老板給我打了電話?！?/br>
    陳姝心一沉，急急追問：  “說的什么？”

    “說什么？說想把小妤留下，說給她安排了個地方住，說讓我問問她家里愿不愿意——陳姝啊，咱家的姑奶奶這就算妥了！”

    金頌是滿族人，滿人稱論沒出嫁的姑娘都叫做姑奶奶，是表地位尊貴的意思。這會兒金頌真的把樓上睡著的你當(dāng)成他親姑奶也不為過了。金頌自動忽略了董北山那句“你問問小妤愿不愿意”。長姐如母，你這些年受陳姝照顧不知多少，但凡她開口做主，老家那邊沒有不答應(yīng)的。至于你個人的小小的意見，在所有人的聲音里被淹沒，是最無足輕重的一環(huán)。

    陳姝攥著拳長長出了一口氣。

    金頌在樓下踱步。此時此刻他真恨不得自己是個女人，跟陳姝一起齊心協(xié)力勸你打包行李馬上就走。

    陳姝上樓來，干脆跟你實說了：董老板覺得你很好，有想要跟你交往的意思，連住的地方也給你找好了，你姐夫說了，只要你愿意，今天就能辦成這事兒，收拾了東西我們陪你過去，給你看看，好不好？

    一想昨天那種壓迫感和窒息感還要再受一遍你就從心底打怵，你眼里含一包眼淚，跪在床上說jiejie你別讓我去了，我求你，我以后一定報答你和姐夫。陳姝苦笑著聽你說這種孩子氣的話。你又怎么會知道，成年人的世界里沒有大發(fā)善心的助學(xué)貸款，空頭支票是不管用的，什么動人的說辭都抵不過眼前的利弊?，F(xiàn)成的路在你們眼前擺著，你不去就是惹惱他，你去了從此登上通天塔。

    陳姝定了定心神，慢慢開口說：“董老板這意思也不是對你一時興起，是想把你留在身邊過好日子，有些事情你要說它緣，那它就是求不來的好緣分?！?/br>
    這話半真半假，其實是糊弄人的。

    那怎么辦，難不成跟meimei說實話？說他就是看上你了，這事躲不了，至于你能得臉多久誰也說不準(zhǔn)，都看你自己的本事。

    陳姝幾乎是低聲下氣地說：“就算jiejie求你了，好不好，小妤？我也沒想到，他那天怎么就來咱家看中你了呢？就當(dāng)你幫幫jiejie了，好不好？”

    陳姝絕口不提她和金家給你出過高中三年的借讀費，補課費，藝考培訓(xùn)費，大學(xué)的學(xué)費和生活費。誰讓你家里條件平平，你從小撿著陳姝的衣服穿，你在城里念的寄宿高中，是陳姝不定時地開車來給你送水果，期中期末是陳姝給你開家長會。每年回縣城過年爸媽都要告訴你：人要懂得感恩，要知恩圖報。

    但凡今天陳姝提一個要你報恩的字你不安的心也會減輕些許，但她偏偏不提，只低聲下氣地求你，求你去犧牲自己，求你只身去填刀山火坑。

    于是你閉著眼睛，直到一點兒淚被燒干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