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4

    我覺得我實在是高估了我的良心。

    我以為至少我會輾轉(zhuǎn)反側(cè)一夜無眠，但現(xiàn)實是我倒頭就睡一覺直到太陽當(dāng)空照。

    所以當(dāng)許旭敲開我的房門，看到揉著睡眼打著哈欠的我時，他額頭上的青筋就以我rou眼可見的速度暴起了。

    “領(lǐng)導(dǎo)，您起得真早?！?/br>
    我趕緊訕笑地向后一步，請許旭進來。

    “不早，沒睡而已。”

    非常輕飄飄的一句。但鏡片上一閃而過的寒光暴露了他內(nèi)心真實的想法。

    許旭走到書桌旁邊，大約是想要坐下，于是抽出了我唯一的那把椅子——

    然后，他又默默地推了進去。

    椅面上耷拉著我昨晚偷懶直接扔過去的bra。

    他抱起胳膊，像是被冒犯到一樣地看向了我。

    我回了他一個最無辜的哈欠。

    215

    “林晚？”

    “到！”

    我哆哆嗦嗦地站在許旭的陰影之下，就像只即將入虎口的小綿羊。

    “現(xiàn)在……幾點了？”

    我掏出了手機，十點。

    當(dāng)然，除了十點，還有過期了的鬧鐘，還有十個未接來電——

    來自許旭。

    “領(lǐng)導(dǎo)，現(xiàn)在……十點了。”

    許旭狀似漫不經(jīng)心地用食指叩起桌面。

    “那么，你今天休假嗎？”

    我沉痛地?fù)u了搖頭。

    “那么，鳳巷上班時間是幾點呢？”

    許旭又用食指叩了一下桌面。

    “……八點?！?/br>
    “那么，根據(jù)《鳳巷工作手冊》第一章第三條規(guī)定……”

    《鳳巷工作手冊》……第一章……第三條……？

    顫顫巍巍的小綿羊迷茫地抬起頭。

    “……遲到五分鐘之內(nèi)不予記過……遲到兩小時以當(dāng)日曠工論處。”

    “林晚，現(xiàn)在剛好十點整?！?/br>
    又一道寒光劃過了許旭的眼鏡片。

    “那么，根據(jù)《鳳巷工作手冊》附錄A第三條規(guī)定，工齡二十年以上的員工，無故曠工一天，取消當(dāng)年的年休以及年終獎……”

    呵。

    呵。

    原來，這一整本的《鳳巷工作手冊》就是為我量身定制的。

    真是幸甚至哉。

    我不禁給自己鼓起了掌。

    216

    許旭向上推了一下眼鏡。

    “林晚，你現(xiàn)在還困嗎？”

    我堅定地?fù)u了搖頭。

    許旭微微一笑。

    “那么，現(xiàn)在讓我們來聊一聊昨晚的事情吧?！?/br>
    217

    一杯熱氣騰騰的奶茶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我抬起了頭。

    是二秘。

    “開心點林晚，鳳巷不值得?！?/br>
    沒錯，鳳巷不值得。

    但鳳臺值得。

    “許大秘跟大先生說，我愿意立下軍令狀，以007的工作熱情，保證未來鳳巷在電影、電視劇、綜藝、廣告等方面投資的綜合報酬率不低于8％?！?/br>
    我把筆記本電腦轉(zhuǎn)了過去。

    密密麻麻的表格就像一道道催命符。

    她低下頭，滑動了一會兒觸摸屏，然后嘆了一口氣：

    “開心點林晚，年終獎而已。”

    “許大秘跟大先生說，為了表示我的決心，我愿意以對賭協(xié)議的形式執(zhí)行，對于達不到8％的部分，將以現(xiàn)金補足?！?/br>
    二秘抬起頭。

    我看到了一種西出陽關(guān)無故人、壯士一去不復(fù)返的悲壯。

    我要穩(wěn)住，我不能哭。

    218

    帝都下了第一場大雪。

    我蹲在Bill身邊，Bill看著鏡頭里的Kristina，磨牙聲清晰地傳進我的耳朵里：

    “您看……行么？”

    Bill抱起雙臂，他似乎還沒有找到一個合適的表情用來面對我。

    “要不……換成Catherine？”

    Bill的磨牙聲終于停了下來，他看向我，眼中充滿佛性，臉上浮現(xiàn)出一絲憐憫和妥協(xié)：

    “林晚，你到底欠了多少裸貸，要不我替你還了吧？”

    219

    關(guān)鍵不是欠了多少裸貸，而是欠了誰的裸貸。

    Bill托著下巴，裝作專心研究鏡頭里Kristina的樣子，實則豎起耳朵聽著林·失足少女·晚的哭訴：

    “所以，你為了年底沖業(yè)績買一送一，把Catherine和Kristina都送到這里試鏡？”

    我點了點頭。

    鳳巷的這口飯實在是太難恰了！

    由于之前不背KPI，為了與各位小jiejie就嫖資達成一致意見，我都是說送包就送包，說投資就投資，小手一揮，眼睛從來不眨一下。

    都是為了小蘇由，談錢就傷感情了。

    但是現(xiàn)在，一切都不一樣了。

    眼看我曾經(jīng)打著蘇由的旗號為Catherine和Kristina爭取的資源十有八九都要虧媽不認(rèn)，我立刻掏出手機聯(lián)系了各位導(dǎo)演制片人以及她倆的經(jīng)紀(jì)人準(zhǔn)備解約。

    我沒有等來合同解除，我等來的是鳳巷公關(guān)部門的主任，他哭天抹淚地告訴我咱們鳳巷丟不起那人，何況合同是利潤中心的事情，不要妄想向他們成本中心要業(yè)績。

    鳳巷人一生一起走，誰敢背鍋誰是狗。

    于是我只好再次掏出手機，準(zhǔn)備聯(lián)系國際大導(dǎo)演兼我的大腿，為兩位小jiejie再爭取個配角抬抬逼格。

    “林晚，”

    我抬起頭，殷切地看向Bill，Bill幽幽地看向前方，

    “不是師兄記恨你搶了師兄的男人，她但凡有Kitty的那個演技，師兄怎么著也能給她安排一個同妻閨蜜的角色?！?/br>
    我看著Kristina在鏡頭中的wink，心中只有fuck。

    220

    Bill  pick了Catherine。

    我站在頂級的保姆車旁。

    Catherine的經(jīng)紀(jì)人拉著我的手，對我從上到下由表及里好一番夸獎，說我不計前嫌雪中送炭大恩大德無以為報。

    我被她夸得飄飄然，甚至忘記了保姆車上現(xiàn)在坐的是誰。

    于是車窗緩緩地降下，戴著墨鏡的Kristina探出頭來。

    她換了一種淺色的唇色，唇角微微翹起，然后伸出手，朝我擺了擺。

    車門緩緩地關(guān)上，把我和汽車尾氣一起留在了原地。

    Catherine的經(jīng)紀(jì)人訕笑著向我告辭，向不遠處Catherine的保姆車走去。

    在冰天雪地中，我突然明白了Catherine的經(jīng)紀(jì)人的意思。

    真?無以為報。

    特么的她們連個蹭車的機會都不給我啊！

    221

    人情冷暖驟變，激得我打了一個噴嚏。

    我縮著脖子，抱著膀子向最近的公交車站走去。

    天空中又飄起了雪花，簌簌地落在了我的身上。

    我抬起頭。

    222

    十年前。

    我抬起頭，看到了Foster的嘴角，他正在偷笑。

    公交車站外，雪花紛紛揚揚。

    我仰起了臉：

    “你在笑什么？”

    Foster低下了頭，專注地看著我，仿佛有星辰在他的眼睛里閃耀：

    “我在想……”

    我感受到了溫暖的觸碰。

    他的手指有些顫抖，也許他也在緊張，但也是那么的堅定。

    我的心跳突然加快。

    他握住了我的手，暖意從指尖涌入，就像一簇?zé)熁?，在心間陡然綻開。

    223

    “林晚？”

    我猛地一回頭。

    是Bill，他抱著一件羽絨服，見我停下，小跑了兩步，遞給我。

    我的外套、傘、耳機都落在了Kristina的保姆車上。

    “大冬天的，你這一臉的蕩漾……”

    Bill摸了摸下巴，跟我朝著公交車站走去。

    我趕緊整理起表情，一邊穿著羽絨服，感覺整個人都活了過來。

    人間有真情，人間有真愛。

    Bill的形象在我的心中無限高大起來。

    “謝謝師兄，您是特地過來給我送外套的嗎？”

    Bill瞥了我一眼，然后把帽子從我的羽絨服里面掏了出來：

    “怎么可能呢？最近少看瑪麗蘇小說?！?/br>
    我“哦”了一聲，委委屈屈地被他的陰影籠罩了。

    224

    “找你……是想跟你商量一下接下來的片子?！?/br>
    我心里一動。

    “師兄，您的意思是……接下來可以考慮Kristina了？”

    Bill看了我一眼，像是沒有聽到我的話一樣。

    我羞愧地低下了頭。

    “之前你找過的那個編劇，打算以你為原型寫一個本子，想要請我征求一下你的意見。”

    我？

    原型？？

    “拉皮條嗎？這多不好意思，再說我說了不算，這得請示小先生?！?/br>
    Bill突然停了下來。

    我也只好跟著停了下來。

    雪越下越大。

    這么近的距離，我們看著對方，卻還是迷了眼。

    “林晚，你知道我指的，不是這個原型?！?/br>
    225

    我決定以后出門，除了看天氣預(yù)報，還要看一下黃歷。

    11月30日，大雪，宜火鍋，忌Bill。

    我看著Bill。

    Bill很少那么認(rèn)真地看著我，甚至讓我有一種被珍視的錯覺。

    我努力地笑了笑：

    “我不知道?！?/br>
    心底被觸及到了。

    然后隱隱地難受了起來。

    我又笑了笑，轉(zhuǎn)身，準(zhǔn)備接著往前走。

    “林晚，七年前……你不是這樣的?！?/br>
    Bill的聲音很低。我邁不開腳步。我們都停留在原地。

    我有點恍惚。

    “師兄，別這樣，會讓別人以為我們曾經(jīng)愛過……”

    我把接下來的話咽了下去。

    Bill眼里有了一絲火光。

    他一向磨磨唧唧的，這畢竟是片場，周圍會有很多人，要是他再像以前那樣哭唧唧地要用小拳拳捶我胸口我還要不要臉了？

    226

    “算了，”

    我隱約地聽到了哭聲。

    那是從心底傳來的，壓抑著的悲鳴，

    “師兄，我想要活在當(dāng)下了?！?/br>
    Bill輕笑了一聲，他低下了頭。

    只是過了那么一瞬間。

    他抬起了頭，又是那個恃才放曠、恃靚行兇的國際大導(dǎo)演一貫的風(fēng)輕云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