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管笛跟里拉琴帶上，來自阿卡迪亞的帕昂蘆葦簫呢，要唱喜門頌歌的樂器準(zhǔn)備好了？”

    有人匆匆離開，又有人扛著鮮花籃子進(jìn)來。

    “麥粉與洗凈的祭畜呢，給公牛系上馬車等著沐浴后的新娘乘坐?！?/br>
    一個女人側(cè)身彎腰，在整理一塊彩色的羊毛織物，她抬頭大喊：“芝麻糕呢？多子多福的芝麻糕做好了沒有？”

    泊瑟芬暈眩中，發(fā)覺自己的頭擱在一個濕潤的石板上，有人在給她身上澆冷水。本來就失溫嚴(yán)重的皮膚被水沖刷得像是火在灼燒一樣。

    耳邊那種類似七大姑八大姨，在村頭樹下一起嘮嗑的鴨子叫，加劇了她頭疼的程度。

    就在泊瑟芬以為這種酷刑已經(jīng)夠過分的時候，模糊的視線里，一個人蹲在她身側(cè)，拿出木板就往她皮膚上刮，沒有避開被水浸白的傷口，痛到讓人頭皮都要炸了。

    這是在給豬rou刮毛去皮等著上鍋蒸嗎？

    泊瑟芬沒有想到那個老變態(tài)殺人不夠，還要將人翻來覆去折磨幾遍不給個痛快。她費(fèi)力提起眼皮，視線像是陷入粘軟麥芽糖里，琥珀的黃暈讓所有的畫面，都呈現(xiàn)出一種荒誕至極的惡心感。

    黃光是火炬晃動的焰火。陰影是人群。

    好幾個女人圍著她，她們將泉水澆到她身上，冰冷的水流沖干凈了她身上的海鹽淤泥。

    泊瑟芬后知后覺才發(fā)覺自己是光著的，羞恥感涌上來。她想要抬起沉重的手臂去找衣服。泡在水中的身體卻像是凝固在水泥坑里，越是掙扎，越是動彈不得。

    她唯一能辦到的事情，就是用力抬起頭，看清楚圍著都是女的才松一口氣，重新癱回水里躺尸。

    不過被女看光……也很膈應(yīng)啊。

    有的女人說：“將橄欖油給新娘抹上?！?/br>
    泊瑟芬的兩只手立刻被幾個人拽住拖出水，她們有人用亞麻布擦干凈她的身體。又有人伸手抹她的皮膚，滑涼的觸感一層層往上揉搓撫摸。

    泊瑟芬：……完全受不了這種非禮式的馬殺雞。

    有人感嘆：“這皮膚真是美麗，阿佛洛狄忒看到了，也會避其光芒?！?/br>
    泊瑟芬聽到這種夸獎，就跟聽到這頭豬真肥，肥rou油得能發(fā)光是時候宰了差不多。

    不管是哪個時空八卦嘮嗑都是人類永恒不變的愛好，這些女人邊給她刮皮，邊語氣悲傷說起船上死去的人。只撈起來十來具尸體，其中有三個人是他們的胞族。

    因?yàn)樗涝诤ｋy里，還遇到了無法想象的可怕遭遇變成了骨架。老祭祀說是涉及冥府污穢，沒法將尸體停靈處理，只能跟著新娘舉辦冥神婚禮后，讓這些靈魂跟隨新娘落到地下冥府才能保護(hù)活人。

    泊瑟芬聽到祭祀跟新娘就扎耳，這兩個詞相加就等于割脖。她恨不得當(dāng)場將耳朵折下來蓋住耳道，好清靜會。

    女人們邊八卦邊將泊瑟芬又刮了一遍，她再次疼到現(xiàn)場自閉麻木。幸好滋潤皮膚的香料油被弄干凈后，厚長的衣物覆蓋上來給了她救命般的溫暖，才勉強(qiáng)吊住一口氣。

    折騰這么一趟下來，泊瑟芬覺得自己的命直接去了九成，魂魄漂浮在頭上隨時能飛走。

    而這群女人還不放過她，拿出一堆黏糊的香膏往她皮膚上，像是揉壓面一樣壓撮，恨不得將她的傷口給撕開，將香料塞進(jìn)去做成木乃伊。

    接著七八只手將泊瑟芬拖著往外走幾步，塞到一張大理石臥榻上給她裝扮，鮮花披身，金鏈戴頸。

    泊瑟芬已經(jīng)慢慢恢復(fù)神智，衣物的溫度一點(diǎn)點(diǎn)暖入皮膚里，將寒意驅(qū)除出去。

    她看到自己身上的衣服，是一大塊羊毛織物環(huán)繞起來的長筒裙，別針將肩頭處的布料縫合成袖子，一條金黃色的軟帶子交叉過后背繞過胸下系起來，形成高腰的樣式。

    衣布上的紅黃主色在火光中閃耀著斑駁的光澤，布料尾處上的靛藍(lán)回形紋，蜿蜒而上，攀爬到領(lǐng)口沿邊，形成規(guī)整的美麗圖案。

    這一身穿下來，就是只華麗彩錦雞，一抖全是色暈。

    泊瑟芬被自己一言難盡的裝扮晃花了眼，華麗過度就是土味全席，誰能壓得住這么多色彩。她干脆閉眼，放緩呼吸積蓄力量，再絕望也要有竭盡全力向上的精神。

    如同小強(qiáng)，哪怕熱水澆頭，扯掉翅膀觸須全部腳，也要頑強(qiáng)地用棕亮棕亮的身體轉(zhuǎn)圈圈逃走。

    ……竟然被自己的想象惡心到了。

    門外有人在大喊，“月神的馬車已經(jīng)跑向西邊，我們要在黎明女神垂下玫瑰色的手指前完成婚禮儀式?！?/br>
    這句話是個催促，泊瑟芬察覺到那幾只鐵手立刻扯著她頭發(fā)，過長過密的發(fā)絲不聽話地到處亂翹，根本無法短時間捋順溜。

    女人們卻不管不顧，粗野用力地將她的頭發(fā)往后撓順，戴上花箍。

    泊瑟芬眼淚都被扯出來，她連忙伸手去捂頭，這都要扯禿了。手指沒有摸到頭發(fā)，而是微涼的軟葉，沒等摸出什么花來有人就抓住她的腳。

    泊瑟芬驚悚低頭，花箍上綠色的卵圓葉子蹭了她的指尖一下，紫紅色的花朵跟著顫抖著。

    一個膚色黝黑的老大娘蹲在地上，用力握住她的腳踝，幫她穿上條鞋。

    泊瑟芬腳趾猛然一用力蜷縮起來，有一瞬間想要踹過去，然后撩起裙子就跑。但是這個念頭閃過去后，她的腳趾又猶豫松開。

    人太多了，踹掉一個除了白費(fèi)力氣外沒有任何用處。

    泊瑟芬喘一口大氣，壓住體內(nèi)暴躁亂竄的恐懼感，最終還是死死拉住冷靜的弦，不敢激進(jìn)冒險。

    女人們將她團(tuán)團(tuán)圍住，像是牢籠一樣簇?fù)碜∷屯庾摺?/br>
    沉重的硬木大門被人從里面拉開，外面是一條石頭走廊，青銅的吊燈在頭頂上咯吱響著，走廊盡頭有個大的石頭臺子，上面放置火盆在燃燒木材。

    泊瑟芬腳步虛軟，視線依舊是失焦的，被人連拉帶扯往前走著，只覺得四方平整的地面全部扭曲起來。

    想睡覺，想躺平，想裝死。

    從穿越到現(xiàn)在這十幾個鐘頭的高負(fù)擔(dān)遭遇，造成她要?dú)舛绦貝灠l(fā)冷汗，簡直就是勞累過度外加熬夜的猝死前兆。

    以后如果能活著……得早睡早起。

    她邊思維四處飄散，邊視線亂瞄地看逃生路線。陌生得可怕的石頭房子，石頭路，松油火炬，完全不知道哪里是生路。

    出了庭院后，泊瑟芬剛踏上泥土地，就聽到凄厲的慘嚎，嚇得她后頸毛豎起來。

    無數(shù)人圍在幾輛騾車邊，上面臨時搭著木板子充當(dāng)尸架，放著從海里的撈起來的橈手的尸骨。

    婦女們圍著車子，嘶吼著扯著自己的頭發(fā)，用尖指甲撓破臉皮哭得撕心裂肺。

    “你這么年輕，惡毒的哈迪斯怎么忍心奪走你的生命，該死的地下冥王你帶走我啊啊，別帶走我兒子的父親?！?/br>
    泊瑟芬看了一眼那些騾車，每輛車上都放置兩具尸體，蓋著亞麻尸布。車子旁邊是處理尸體的水罐跟香膏瓶，還有幾大陶罐奶跟油。

    哈迪斯……耳熟的名字。

    泊瑟芬也沒有力氣細(xì)想，又一陣哭聲響起來，像是商量好的一樣，拖著她的女人們紛紛低頭，扯衣袍蓋住臉流淚。

    泊瑟芬眼角跟著出現(xiàn)水汽，真是太難過了……怎么不多死幾個。人口販子船上的人能有幾個好，更不要說是將人載去人祭，不遭雷劈都對不起天地良心。

    哭喪的婦女們外，是一大群拿著火炬的男人。

    他們面無表情得像是習(xí)慣了死亡，反而有人還催促，“天要亮了，葬禮跟祭祀一起進(jìn)行，讓新娘帶著他們一起去冥府敲門吧。”

    泊·工具新娘·瑟芬毫無表情：“……”

    別客氣，帶十個是帶，帶一群也是帶，要不一起跟她去敲門。

    拉扯住泊瑟芬的手臂，不讓她逃跑的女人們立刻收起眼淚，面容嚴(yán)肅起來，然后架住泊瑟芬就往被兩匹牛牽著的馬車上走去。

    與其說是馬車，不如說是大板車，上面還鋪著干草跟鮮花。泊瑟芬手腳發(fā)軟被按著坐在中間，身側(cè)兩個強(qiáng)壯的女人坐下夾著她，每個人撩起布袖都能看到肱二頭肌。

    這肌rou的結(jié)實(shí)程度，讓小弱雞的泊瑟芬看了好一會，才虛弱地低頭。她手指緊握了幾分，握出了滿手的虛汗，剩下的體力……搶不走牽引著牛的繩子。

    牛車走動的時候，騾車在后面跟著。哭喪的聲音如同附骨之疽，一直黏在泊瑟芬的后背上，像是催命的吊脖繩，讓人窒息。

    而牛車前面是無數(shù)的火炬開道，一個就在腰間掛條薄短亞麻布的少年，頭戴著鮮綠的櫟葉頭冠，手里提著一籃子芝麻糕。

    他光著上身跟隨牛車奔跑大喊：“遇到好的不再有煩惱，少女請吃下這多果實(shí)的芝麻，過了黎明就要剪開童貞的腰帶獻(xiàn)祭給美神，從此花落成果，花落成果。”

    少年邊扯著笑高聲喊，邊給人分芝麻糕。

    泊瑟芬看到他扔上車子的甜糕，默默移開腳，還在心里呸一下。你才花落成果，你全家都埋土里長成果被吃掉。

    身側(cè)坐著的女人說：“你得向厄洛斯祈愿，求得你丈夫一心為你，不再將他的床榻分給別的女人?！?/br>
    厄洛斯……誰來著？

    泊瑟芬茫然了一會，然后緊抿著唇想了下，才輕聲開口：“我要……死了?！?/br>
    死字不好翻譯，但是她發(fā)現(xiàn)待在這個地方的時間越久，聽懂的語言就越多，連沒有聽過的詞語她都勉強(qiáng)能翻譯的樣子。

    本來不想吭聲的，對著一群草菅人命的渣滓，任何求饒哭喊都不會有用，更不要說示弱了。

    但是隨著牛車越往前，死亡的腳步不斷逼近。泊瑟芬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恐懼到大腦空白。所有痛苦絕望的念頭都困在唇舌上，恨不得全部發(fā)泄出來。

    結(jié)果等到開口，卻發(fā)現(xiàn)原來她大腦無數(shù)紛雜的念頭其實(shí)只有一句話而已。

    她要死了。

    坐在她兩側(cè)的女人果然被這句話直接聊死，愣是給堵到半天緩不過氣來。左側(cè)的婦女的憋了好一會，終于憋出一句，“愛神的力量，能讓死亡誠服?！?/br>
    這句話剛落，身后嚎啕的哭喪聲音如同狼嘯，一陣一陣的在她們身后響著。

    大家頓時都尷尬地沉默起來，死都死了，愛啥啥也沒法起死回生。這句安慰別說雞湯，雞指甲都比不上。

    就在泊瑟芬以為會這么一路哭嚎帶尸骸地往前走的時候，前面拿著火炬的男人們開始回應(yīng)哭喪聲。

    他們搖晃手里的火焰，大笑起來唱歌。

    “塞浦路斯的女神啊，給少女涂抹美貌的香油，送來愛郎的心，鋪好房里的床，倒上美酒與□□，灌溉香甜的蜜語?！?/br>
    歌聲異常歡快，曲調(diào)像是從蜂蜜罐里撒出來，在熱鬧的火光里悅耳喜慶。

    而前方拿著里拉琴的人也開始彈奏，笛子蘆葦簫穿過山風(fēng)，走過黑暗，回蕩在這片肥沃神秘的土地上。

    這是結(jié)婚的喜頌歌曲。

    但是唱歌的人，哪怕笑得再大聲也非常勉強(qiáng)。

    而哭嚎的人一路在后面大喊，“勇敢高尚的人下了冥府，花再也不開，我的心也變成石頭了?！?/br>
    這哭聲跟喜頌的笑聲交織在一起，宛如野鬼夜行出來吃人吸髓。又更像是哪個瘋?cè)嗽簺]關(guān)好門，神經(jīng)病們都出籠了。

    坐在牛車上的泊瑟芬，默默地伸出手指堵住耳朵。還是能隱約聽到這些詭異可怕的哭笑聲。這葬禮跟婚禮一起舉辦真是活久見，更慘的是，婚禮是為她辦的，葬禮也是。

    有比這更可怕的鬼故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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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來想中午寫完更新，結(jié)果一看。

    ——我昨天晚上為了要睡覺，寫出如此驚人的辣雞。

    ——修修改改刪刪……

    ——然后就到晚上了

    ——女主洗干凈，穿婚服，戴著花冠，嗯，明天男女主相遇吧

    ————編輯說如果有資料參考，記得注釋分界線——————超級枯燥

    界線————不用看的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