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得很像哈迪斯。

    泊瑟芬坐在馬車上，仰著頭看著這個神像，一時被震撼得語言匱乏，只能想到如果每天來瞻仰一次，肯定能治療頸椎病。

    難道哈迪斯讓她來這里了解他建造這個神廟多不容易，確實(shí)不容易，都破落成這個樣子肯定沒有香油錢，估計(jì)當(dāng)初投入的建筑工程款虧到喂狗了。

    她忍不住同情看了一眼哈迪斯，結(jié)果卻發(fā)現(xiàn)他抖了抖韁繩，又拽撮了一下，似乎在揉軟繩子。

    難道是繩子太硬，他扯著手痛嗎？

    哈迪斯突然語氣冷硬說：“拿著?！?/br>
    然后下一刻，泊瑟芬的手指被他掰開，塞入了掌控馬車的韁繩，他也跳下車子，手里化出霧鞭。

    泊瑟芬心里有不好的預(yù)感，她意識到什么，剛要跟著跳車。

    啪……

    哈迪斯手里的鞭子抽到馬匹身上，暴躁的大馬立刻嘶吼一聲，疑似在罵街。

    泊瑟芬懵了，她連忙大喊：“等等，我不會駕車，哈迪斯?！?/br>
    她除了自行車跟「小黃車」，啥車都不會開。

    可是來不及了，泊瑟芬只覺得手指一緊，馬癲狂著往前飛奔。她就像是趕鴨子上架的那個架子，身體僵著，眼睛呆滯，眼睜睜看著黑馬在神像前繞個彎，沖著側(cè)邊的墻就撞過去。

    她最后冒險回頭，看到哈迪斯安靜站在神像下，剛?cè)计鸬难婊鹫樟亮怂揲L高健的身形，映得黑色的眼里有光尾在流轉(zhuǎn)，他的聲音低沉而清晰響起。

    “是你祈求了解我，神廟內(nèi)有我留下的記憶，你可以駕駛著馬車進(jìn)去看看。”

    記憶還能留在腦子外面展覽？你們神也真會玩。

    泊瑟芬拉著韁繩，終于忍無可忍再次大喊：“我說了，我不會駕車??！”

    這不是看不看的問題，而是要撞墻了。

    她話語剛落就眼眼睜睜看著馬頭融入了墻，接著是鬃毛跟身軀，最后是她跟馬車。

    她入墻的瞬間只覺得眼前一黑，猛然一墜，就看到漫天星辰在眼里倒懸翻轉(zhuǎn)，星埃碎開化為無數(shù)的畫面，馬車失控撞入其中一個碎片里。

    當(dāng)馬車消失在壁畫里的時候，哈迪斯才走過去，一幅一幅用神力繪制出來的圖案，在他面前展開。

    在黑灰的塵埃后，面目猙獰的巨人抓住一個急于逃竄的嬰兒，掐住他的神力，壓碎他的內(nèi)臟，張開深淵般的大口，將嬰兒吞噬進(jìn)去。

    這是他誕生之初看到的第一個畫面，以弒父之罪，投入父親的腹部囚籠。

    來到冥府后他建造神廟，繪下了大量的回憶，只要有香火滋養(yǎng)，那么就會不斷凈化他身上的污穢，推遲他被死亡吞噬陷入徹底沉睡的時間。

    可是隨著宙斯的子孫變多，勢力變大，奧林波斯神開始侵占冥神的信仰地盤，導(dǎo)致無數(shù)個祭祀冥神的節(jié)日都變成奧林波斯的戰(zhàn)利品。

    哪怕現(xiàn)在偶爾有祭祀冥神的活動，也變成以驅(qū)邪為主，因?yàn)橼ど駸o法賜福就被拋棄了。

    冥王自然也被宙斯引領(lǐng)的人類拋棄。不管是花月節(jié)或者塔耳格利亞節(jié)，人類都不會崇拜哈迪斯，而只會驅(qū)趕他。

    就連游走在生死之間的赫爾墨斯，手里的盤蛇杖都是用神圣的羊毛擦拭過，好擁有驅(qū)趕死亡的力量，免于自己遭受到冥府氣息的污染。

    這是一塊神跟人都恨不得逃離的黑暗土地，自然也不會再有祭祀的香火。

    哈迪斯看到壁畫上，開始出現(xiàn)光亮，是泊瑟芬掉入的地方。

    她的生機(jī)太過鮮亮美麗，給失去香火而變得黯淡的記憶之畫，點(diǎn)綴上絢爛的色彩。

    哈迪斯忍不住伸出手指覆蓋上那個光點(diǎn)，感受她凈化他的力量，可惜……

    他早已經(jīng)跟死亡融為一體，她每一次凈化，就是在掠奪他的力量。如果她將他身上所有的污穢凈化掉，他的力量也消失了。

    哈迪斯突然指尖一抖，心口因?yàn)楫悩拥那榫w攻擊而絞成一團(tuán)。

    連無害的記憶，都能讓她這么害怕？

    一點(diǎn)當(dāng)神的威嚴(yán)跟強(qiáng)勢都沒有。

    本性冷酷鄙視弱者的神明嫌棄地想著，可是腳步卻忍不住邁開踏入墻里，融入記憶中去尋找那個企圖了解他的少女。

    ——

    泊瑟芬整個人倒著，插在一塊柔軟的地方。

    馬車被瘋馬拖走了，不知道跑到哪里，她一臉生無可戀成為一棵蔥。哈迪斯這是在報(bào)復(fù)吧，她只是想口頭了解他，他卻直接將她扔到墻里，這種自我介紹的方式也太獨(dú)特了。

    泊瑟芬頭昏腦脹站起身，發(fā)現(xiàn)自己身處在一個灰暗的空間里，她看到頭頂上一條條寬闊的道路交纏在一起，而她所處的地方也是其中一條路。

    她的用腳踩了踩地面，軟的，是什么材質(zhì)做成的？

    泊瑟芬也不知道這個地方怎么了解哈迪斯，忍不住長嘆一口氣，“就不能整點(diǎn)正常人能看東西嗎？”

    泊瑟芬突然感受到腳下的路在蠕動，柔軟得接近惡心的觸感，讓她無法控制開始發(fā)抖，她看到數(shù)量眾多的道路變成了吃人的舌頭，交纏抖動起來。

    這種能崩斷人類神經(jīng)線的視覺沖擊，讓泊瑟芬第一次覺得，原來她穿越只是這場冒險之旅最貧乏的一幕。

    驚嚇竟然是階梯狀襲來，一階更比一階高。

    泊瑟芬終于大叫一聲，抱頭就往前跑，腳下像是踩著爛泥又濕又黏，好幾條舌頭撞到一塊，在她頭頂上發(fā)出巨響，導(dǎo)致她耳鳴直接踩空。

    泊瑟芬摔到一堆網(wǎng)狀的rou色繩子上，她掛在這些如蜘蛛絲重疊起來的軟繩上，耳邊傳來有規(guī)律的轟鳴聲。

    咚咚咚，像是什么巨獸的心跳在震動。

    就在她不知道要怎么擺脫這種危險的時候，就看到離自己不遠(yuǎn)的地方。在網(wǎng)糾纏的中心，一個蜷縮的身影安靜地沉睡著。

    泊瑟芬搖搖欲墜地又抓又爬，來到這個身影面前。

    是個孩子。

    他看起來兩三歲左右，黑色的發(fā)絲垂在他圓乎乎的臉頰邊。柔軟的四肢被軟繩捆著，皮膚都勒出了大片的傷痕。

    簡直就是虐娃大型家暴現(xiàn)場，可憐到泊瑟芬哪怕知道這個孩子很奇怪，也沒法不產(chǎn)生同情心。

    不過哈迪斯讓她看這些干什么，這娃是誰？

    泊瑟芬茫然盯著眼前這個孩子，卻看到他的睫毛突然動了下，露出一雙軟萌純潔的眼睛。

    他滿臉剛睡醒的起床氣，不悅皺起可愛的眉頭，剛要張嘴對她說什么，卻猛地將臉皺成包子褶，無法控制地張嘴哈秋了一聲。

    泊瑟芬一瞬間，仿佛看到企鵝揮著短手，貓咪打了個滾，小狗嗷嗚一聲，櫻桃小蛋糕，都是萌。

    他突然說：“他要吐了?！?/br>
    泊瑟芬才回過神，就感受網(wǎng)繩劇烈搖晃起來，灰暗的空間地動山搖發(fā)出咕嚕的聲音，而掛在網(wǎng)中間的孩子也驟然下墜，她幾乎是憑著本能伸手，提住他的小腿。

    倒著的娃一臉淡定地抬頭，似乎無法理解她在干什么。

    泊瑟芬也無法理解自己的手為什么那么快去拽他。

    可是當(dāng)她看到那孩子麻木的臉色時，突然意識到自己人性的一面，還沒有爛到對一個遇到危險的孩子視而不見。

    但是救到手后，才知道這不是一個理智的行為。這家伙一看就不是正常人，要是披著人皮的妖怪呢？

    泊瑟芬猶豫下，剛要松開手，卻聽到他像是才反應(yīng)回來輕問：“你是想救我嗎？”

    平靜到麻木的一句話，卻聽出了不可思議的情緒，似乎別人救他是一件很陌生的事情。

    泊瑟芬愣了愣，卻發(fā)現(xiàn)那個倒栽蔥的孩子突然輕易從她手里溜走，他不知道何時伸手抓住她的衣服，整個人蜷縮在她懷里。

    泊瑟芬就像是誤入電影院，正在看一部沒有翻譯的不是她買的票的電影，兩眼抓瞎。

    她終于想起問：“你是誰？”

    孩子揪著她不放，低聲回答。

    他的聲音太軟太小，泊瑟芬湊近一聽，卻發(fā)現(xiàn)自己天旋地轉(zhuǎn)整個人被一股巨大的沖力擠飛上去。

    她看到那錯綜復(fù)雜的網(wǎng)，拱起蠕動的各種軟路，漸漸在她眼前鋪開。這是一個怪物的內(nèi)臟，而不是建筑空間。

    泊瑟芬被不知道從何而來的痛苦的嚎叫震懵了耳朵，本能將懷里的孩子抱得更緊，沒有看到他仰著柔軟的臉，眼神帶著奇異的情緒看著她。

    頭頂傳來了光亮，她一下從那個密封的空間飛出去。

    然后她看到自己腳下，一個面目猙獰正在嘔吐的巨人將大地錘出裂縫，他撕心裂肺大吼：“瑞亞之子們，我要剝奪你們的榮耀與力量?！?/br>
    泊瑟芬驟然想起了哈迪斯曾經(jīng)說過，他是被他父親吃下去，又吐出來的。

    難道……

    泊瑟芬低頭看向那張萌圓的小臉，試探問：“哈迪斯？”

    哈迪斯緊繃著臉，冷淡說：“這是我的誕生?！?/br>
    如果是平時的哈迪斯她還覺得這個表情可怕，可是不知道為什么瞅著這么張小圓臉，她愣是怕不起來。

    巨人在他們面前突然破碎，懷里的孩子突然重力推了她一把，讓她墜入無數(shù)的塵埃里。

    她眼瞳倒影的最后一個畫面，是孤獨(dú)的小哈迪斯也漸漸飛散開，這就是他的記憶嗎？

    悲慘的童年，卻又詭異到讓她無言以對，不知道該同情他好，還是覺得他的經(jīng)歷奇葩好。

    泊瑟芬眼前又一黑，本能伸出手想要去抓住什么，指尖立刻碰到冰冷而黏膩的東西，冷色的光與金色的液體頓時映入眼瞳，她看到了自己伸出的手碰到一把厚鈍的長劍。

    劍身擦過她的手指離開，砍向前方一只恐怖大腳上，金色的液體飛濺開來，落在沸騰的大地上。

    這是什么？

    她順著液體的弧度看上去，就看到一個穿著青銅盔甲的男人背對著她，黑發(fā)張揚(yáng)，驍悍強(qiáng)壯的身軀比那只巨大的腳還來的讓人恐懼。

    他回過頭，古銅色的面容堅(jiān)毅冷峻，手里的直劍驟然襲來。

    泊瑟芬受驚地閉上眼，卻聽到身后傳來了洪鐘般的慘叫，一個巨大的身軀從她身后摔下去。

    然后一雙guntang潮濕的手，貼上她的臉頰皮膚，溫柔的指腹擦過她的耳朵，帶出她敏感的輕顫。

    泊瑟芬睜開眼，看清楚了這個半蹲在她面前的男人的臉，“哈迪斯?！?/br>
    怎么皮膚變黑了？

    哈迪斯?jié)M頭亂發(fā)，身披青銅，他雙手捧著她的臉，金色的血液從他的指甲上落到她的皮膚上。

    “這是眾神之戰(zhàn)。”

    說完，他單手將她攔腰抱起，輕松讓她坐在強(qiáng)壯的手臂上，讓她看清楚戰(zhàn)場，入眼就是高聳入云的巨人們將山峰扛起，扔到高處去。

    無數(shù)身穿盔甲的人架著戰(zhàn)車飛上天空，前仆后繼用弓箭長-槍去攻擊巨人，火焰從云霞上，瘋狂投向巨人的眼窩。

    一個站在云端，身穿耀眼金袍的男神手持棒狀的武器，劈下無數(shù)的雷須。

    他身側(cè)站著一個姿態(tài)挺拔優(yōu)雅的女人，她面容沉靜，手指輕放在男人的身后，像是掌控者般，充滿睿智地凝視他。

    哈迪斯像是知道她的疑惑，隨口介紹：“上面降下雷電的是宙斯，他身側(cè)是大洋神之女墨提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