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對人類的身體來說，只剩下一種植物的飲食過于單調(diào)。

    特別是他們發(fā)現(xiàn)泊瑟芬的飲食習(xí)慣更偏向菜蔬類。

    哈迪斯松開手， 無數(shù)黑色的麥子重新落回陶甕里， 比起沒有遭受污染的植物， 這些已經(jīng)轉(zhuǎn)為毒藥的糧食， 其實更契合他的力量，也更容易讓他產(chǎn)生愉悅感。

    可是，卻會讓泊瑟芬痛苦。

    德墨忒爾取得泊瑟芬身上的生機(jī)之力后，為人類捧上了谷物籃子。種植帶來的豐饒培養(yǎng)無數(shù)的信徒，信徒舉行感激女神的慶典，建立神廟供奉祭品與信仰之力。

    而這份本該屬于種子女神的供奉，被德墨忒爾竊取放入自己的四肢與內(nèi)臟里化為力量，成為了砍向自己主神的鐮刀。

    還待在人類軀殼里的泊瑟芬，無法抵抗自己信徒惡意的攻擊。

    哈迪斯就算想轉(zhuǎn)換他供奉的主神，也不忍用如此粗暴瘋狂的方法奪去她的所有。

    他更想成為她仁慈的教導(dǎo)者，將身為神的技藝一樣一樣傳授她，改變她對冥府厭惡的印象。

    在情感轉(zhuǎn)換間，她身上的力量自然會溫柔地融入黑暗里，再接受冥府的神職，從大地神明轉(zhuǎn)為半冥神，最終才徹底與他的神力交合，毫無痛楚地成為坐在他王座上的冥府掌權(quán)者。

    而不是，被當(dāng)作一顆為德墨忒爾提供源源不斷生機(jī)，不能擁有自己意識的種子。

    他當(dāng)初兇狠地撕裂蓋亞的身體，將她從安全的大地zigong里掏出來的時候，就打算獻(xiàn)出了公平交換原則的契約。

    一旦他得到凈化，他會把自己所有信仰之力獻(xiàn)祭給她，讓她破殼生長出身體，成為分割世界的主神。

    而泊瑟芬卻選擇了他的姐妹。

    哈迪斯轉(zhuǎn)身從儲藏室里走出去，路過中央庭院的時候突然停住腳步，他側(cè)臉微抬起眼，從黑暗的大地厚土層不停往上看過去。

    神的視線化為黑霧的蛇，又變成不祥的黑鳥來到古老的綠色海洋上。

    躍起的海豚與成群的魚類沒有遭受他神力的影響變成骨架，立于烏頭船上的渺小人類，沒有察覺到冥神的氣息而撒著網(wǎng)。

    就連那藍(lán)到刺眼的天空，對他也開始展現(xiàn)出溫和的力量。

    生機(jī)包裹著他滿是尖刺的神性，護(hù)著他從阿卡迪亞人的土地，來到陽光燦爛的三角島上。

    這里是德墨忒爾寄予厚望的肥沃之地，她用了漫長的時間讓這里的人類崇拜敬愛她，企圖模仿宙斯的多多那圣所那樣，在這個島上建立屬于自己的圣地。

    而此刻她的「圣地」已經(jīng)被來自冥土的詛咒污染了一大半，泊瑟芬親自刻在泥板上的咒語，他以信徒的身份為這段咒語獻(xiàn)上了豐盛的惡意。

    瘟疫將奪走豐饒的神力，讓德墨忒爾建造的樂園，尸橫遍野。

    而此刻站在枯萎的平原上的德墨忒爾，正低頭用一種瘋狂至極的眼神，冷酷地凝視著冥府。

    她在等待包裹種子的人類軀體餓死，就能再次召喚成為一團(tuán)生機(jī)的泊瑟芬。

    哈迪斯化為黑鳥的視線，來到她頭頂上，鳥融化成一只巨大的眼睛，谷物女神有所察覺仰頭對上冥王的眼睛。

    兩個同代的神明此刻就像是你死我活的戰(zhàn)場敵人，站在決斗場上，都露出兇狠的神性本能看著對方。

    一種比任何野獸都要來得殘酷的尖銳攻擊欲，涌上彼此的眼眶里。

    人類那笨拙的自私與粗糙的惡毒，不過都是神對著自己揉捏出來的弱化泥偶，比不過神靈本身半分生動的蠻橫多妒。

    看到德墨忒爾過得如此凄慘，立于黑暗中的哈迪斯，感受到塵封的情緒被撬起了波動。

    那是一種愉快的得意感，就像是打敗鬣狗的獅子，踩著鬣狗的傷口看著鮮血四濺出來的痛快。

    “她在我這里?！惫纤姑鏌o表情低頭看著她，說出的話是當(dāng)年他墜入冥土前，德墨忒爾抱著泊瑟芬對他說的話。

    而今天，他們的立場調(diào)換過來。

    德墨忒爾伸手抓住泥土，憤怒地垂頭大吼出聲，“哈迪斯，我看你能囚禁泊瑟芬到幾時，她覺醒的時候一定會撕裂你。你污染了她的神職，又妄圖改變她的力量屬性迫使她留在冥府，你在她身為神明的榮譽(yù)感上踐踏?！?/br>
    神權(quán)的更迭換代都伴隨著慘烈廝殺與致命的陰謀，無數(shù)神靈為了守住自己的神權(quán)本職，都會拿起銅槍圓劍誓死守護(hù)自己的尊嚴(yán)。

    而哈迪斯用的就是上不了臺面的詭計奪走了種子女神的本職，而讓她再也無法回到大地上，這對任何一個神來說都是一種褻瀆。

    哈迪斯的面容陰狠起來，他的眼睛化為青銅叉戟，用比她更惡毒十倍的姿態(tài)回贈過去。

    他們同為至親，更是神力互斥的仇人。

    德墨忒爾就算力量衰退，也不會在自己熟悉的土地上被冥神碾壓，她雙手流出黃金般的麥種，狠攥住黑戟，武器割開她的手指，也被她的手撕碎。

    哈迪斯攤開的手指重新垂下，他不愿意跟德墨忒爾爭斗起來導(dǎo)致冥府毒氣更多，會毒死泊瑟芬種的豌豆樹。

    “我就算轉(zhuǎn)換她的神職，也好過你妄圖利用她殆盡的卑劣心思?！闭f完，哈迪斯收回自己的視線不再理會她，轉(zhuǎn)身就往前走去。

    米諾斯跟隨在他身后，親眼見證了一場神明「親切的會晤」。

    他半句話都不敢吭，只能抱緊自己懷里卷起來的莎草紙，希望自己能在儲藏室多找出能吃的東西。

    這么生氣的哈迪斯太久沒見過，米諾斯都不適應(yīng)了。

    突然前方一身黑霧繚繞的冥王停下腳步，他無力地垂眸，憂郁爬上他的眉頭。

    米諾斯臉皮一跳，這是被農(nóng)神刺到心里，對種子女神產(chǎn)生了愧疚之情嗎？畢竟私自轉(zhuǎn)換一個神明的神職，確實是一件不光明的陰謀。

    哈迪斯伸手捂著胸口，“泊瑟芬在不悅。”

    米諾斯：“嗯？”

    哈迪斯：“她對水果跟蔬菜的偏好更明顯?！?/br>
    現(xiàn)在是午飯時間，泊瑟芬應(yīng)該在進(jìn)食，飯桌上缺少了大量的水果蔬菜導(dǎo)致她不開心吧。

    米諾斯才反應(yīng)回來，原來是為了食物而憂心，而不是布置了陰謀而不安。

    他想到這里，也覺得自己想多了，他們的神職產(chǎn)生的規(guī)則注定跟大地上不同，在死亡面前，惡毒與陰謀根本不算什么壞話。

    哈迪斯為難思慮起來，“德墨忒爾不松手，無法從大地上找到新鮮的可食用植物?！?/br>
    難道要想辦法將德墨忒爾打落塔爾塔羅斯，剝除她的植物神職位?？墒蔷退隳艹晒?，能承接她職位的新神也要很長的時間才能誕生。

    智慧女神被宙斯吞下去后，也是消化很長時間，才將神力轉(zhuǎn)到雅典娜身上。

    這對泊瑟芬來說，要等到有果蔬的那一餐，估計得等到包裹她的軀殼衰老。

    米諾斯倒是比哈迪斯接地氣得多，畢竟當(dāng)人類很多年，一下就想到方法，“我們可以自己種植，繞開的德墨忒爾的神力?！?/br>
    哈迪斯長期統(tǒng)治黑暗的大地，種植業(yè)跟他的職位格格不入，完全沒有想過這方面的可能性。

    “冥府需要可食用的植物種子跟陽光?！惫纤乖缇桶l(fā)現(xiàn)泊瑟芬神力溢出而生長的植物，都是野花野草。

    這么多年德墨忒爾為了得到信仰之力，將她能食用的那部分種子都掏出來種植了。

    豌豆苗種更像是德墨忒爾奪去她的神力時，忘了一枚在她的靈魂里。

    哈迪斯想到這里，黑鴉的睫毛下，一雙思慮過度的眼眸染上了柔軟的憐惜色澤。

    當(dāng)他的欲望開始轉(zhuǎn)為同喜同悲，患得患失，到心疼憐憫的時候，原始愛神帶給他的??勾引，也逐漸消沉隱藏起來，變成另一種深厚的愛意在他的四肢百骸里流轉(zhuǎn)。

    哈迪斯也沒有辦法去分辨清楚，哪些是愛神的蠱惑，哪些是他真實的心情。

    米諾斯跟著他站在柱廊里，聽著銅盆里的柏木在火里的嗶礫噼啪聲。

    這點火光不足以阻擋，荒漠般無邊無際的黑暗刮在他們腳下，這是他跟哈迪斯看了漫長歲月的景色。

    有時候他們沒有工作的時候，會同人類遲暮枯萎前的那段時日，安靜如石頭地凝結(jié)在宮殿門口看著蒼涼孤寂的冥府。

    就像是死去多時的尸塊沒有自主動彈的念頭。

    哈迪斯這塊「尸體」突然動起來，他比任何一個找到目標(biāo)的戰(zhàn)士都要氣勢昂然，步伐大起來，直接往著自己女神的方向沖過去。

    米諾斯都跟不上他的腳步，因為以前他們一起看風(fēng)景的時候要看好久，等他反應(yīng)回來，哈迪斯已經(jīng)消失在前方的墻壁里。

    米諾斯扯了下僵硬的臉皮，費力勾起一個忘記許久的笑容。

    然后拿下筆在記錄紙上隔出一個區(qū)域，上面寫著「種植所需要的條件」。

    不管是什么條件，冥府都沒有。

    米諾斯邊走邊理所當(dāng)然地想著，所以只能恢復(fù)神明的老本行，搶奪別的神就可以。

    ——

    “你也餓了嗎？”這句話包含的怒意如果能殺豬，塔納都斯不知道慘叫了幾百次。

    泊瑟芬握緊兩只拳頭，看著自己桌上碎爛的烤rou熟魚跟豌豆糊糊恨不得錘桌子。

    塔那都斯一臉?biāo)廊讼?，用勺子隨意翻著她的食物，他擔(dān)心自己看不仔細(xì)漏了點毒液進(jìn)去，泊瑟芬這脆弱的身體肯定當(dāng)場去世。

    畢竟大地上的神個個滿肚子黑暗的謀劃，德墨忒爾認(rèn)識的神明也多，rou跟魚看不出污染，搞不好是請赫爾墨斯用欺騙術(shù)遮蓋住變質(zhì)的部分。

    將食物翻得一片狼藉后，死神終于失望地確定沒陰謀，他將勺子放回泊瑟芬的陶碗里，“我不是掛著滿身疾病禍害的人類，不吃這些充滿腥味的東西?！?/br>
    泊瑟芬額頭青筋都要蹦出來，要不是實力阻止她，她一定當(dāng)場打死這個王八蛋，讓他看看什么是禍害。

    她的面條跟好不容易剝出來的豆子都被他燒了還沒計較呢，結(jié)果吃個午飯沒來得及看清楚啥菜單，這家伙沖上來就是一頓亂翻亂戳，跟野豬滾泥坑一樣糟蹋東西。

    本來就賣相一般的食物，更加慘不忍睹起來。

    她看著那條眼珠子都凸出來的魚，總覺得在看自己的模樣。

    餓了一早上本來就火氣上頭的泊瑟芬，看死神如看惡毒男配，這家伙為了趕走她，真是無所不用其極地惡心她。

    死神小眼一斜，語氣不善起來，“吃啊，再不吃我要拔劍了。”

    塔那都斯覺得自己難得有了好心，提醒她不吃就會餓死。對于死人他肯定拔劍砍她的頭發(fā)，看能不能試著讓她回不了大地。

    還威脅上了。泊瑟芬氣到狠狠地拿起勺子，習(xí)慣性往陶碗里舀麥粥，結(jié)果舀到了魚湯，她也沒多想自己的食譜怎么缺少植物主食。

    畢竟廚房都被燒了，能有東西吃已經(jīng)算幸運的。

    完全隨遇而安的泊瑟芬吃著糊糊跟碎rou，盡量坐得距離死神遠(yuǎn)點，看到他心情就轉(zhuǎn)陰想打雷閃電劈死他。

    吃到一半的時候，侍從給她又添滿了一碗原始風(fēng)味滿格的魚湯，泊瑟芬實在喝不下去，剛要拒絕的時候，蒸騰在碗口上的水汽凝固了一瞬。

    四周所有聲音都靜了下去，連火上的煙氣都停下輕盈的腳步，不忍飄升。

    塔那都斯是唯一不受影響的人，他蒼白的臉孔出現(xiàn)某種奇異的溫和表情，那雙慣于擁抱死人的手臂毫不猶豫地伸開，對著前方的黑暗走過去。

    短促的寂靜后，黑暗化為實質(zhì)的影子，一個與死神同樣面貌的男人撥開寂靜的幕布走了出來，擁抱了塔那都斯。

    他們像是融為一體般，連影子都交纏著。

    泊瑟芬看著碗，發(fā)現(xiàn)熱氣重新流動了。

    那個跟塔那都斯同樣模樣的神抬頭看她一眼。

    與冷酷的死神不同，他的眼睛像是裝入整個世界的安寧，柔軟得如窩著貓咪團(tuán)子，與他對視久了只想蜷縮在他眼里沉睡。

    差點就睡著的泊瑟芬連忙眨眨眼，她伸手揉了揉眼皮，透過指縫時看到一張臉湊近，她沒有防備嚇了一跳立刻放下手，渾身帶著安逸的神明正凝視著她。

    “泊瑟芬?！彼p聲喚她，如同在喚自己懷里的孩子般慈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