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泊瑟芬……】

    耳邊傳來一聲輕風(fēng)般的叫喚。

    遙遠(yuǎn)又古老的語言，從不知名的方向，穿過無數(shù)的歲月如一枚蒲公英的種子，落到她耳朵里。

    這個聲音太輕了，輕到聽到的人只是一愣，剛要側(cè)耳聽清楚，就又消失在虛空里。

    梁又綠并沒有聽清楚什么，只是回應(yīng)已經(jīng)本能出口，“嗯？”

    翠綠色的石榴葉子，從枯萎纖細(xì)的枝葉里重新綻開，虛幻的綠色影子也出現(xiàn)在梁又綠的頭發(fā)里。

    沉寂在斷裂的橋梁中間的石榴抬起葉子，“我找到她具體的位置了。”

    鋪天蓋地的黑霧立刻涌來，霧氣里一個高大的影子若隱若現(xiàn)。

    石榴的葉子四處蔓延在霧氣里，并沒有遭受到攻擊，“她在思念你，可是這種思念的力量太過薄弱，我無法用這種力量構(gòu)建兩個世界的通道，我需要更強(qiáng)大，更清晰的指令?！?/br>
    黑影低頭看它，似乎在考慮要不要一腳將它踹開。

    石榴對他的嫌棄習(xí)以為常，它自動從他身邊滾開。

    “你需要更多的信仰嗎？”他的聲音比任何一塊石頭都來得冷漠。

    哪怕是疑問句，也沒有一絲情緒起伏。

    “信仰力量夠了，我需要的是你們再次交融一體的愛情，是清楚無比，沒有任何阻礙的愛情?！?/br>
    “你現(xiàn)在的力量能送我過去嗎？”他仿佛沒有聽到石榴的要求，只有一個冷硬無比的問題。

    “沒辦法，我只能送你剝除一切力量的靈魂過去，你落到那邊的世界不知道會變成什么樣子。

    而且要是她永遠(yuǎn)想不起我們，也不愿意拿回這邊世界的名字，你的靈魂就要碎在那邊，再也回不來?！?/br>
    石榴非常堅(jiān)定拒絕對方的無理要求，“所以我是不會冒著這種風(fēng)險送你……嗯？”

    一只手壓住它的石榴腦袋，頭頂傳來無比驚悚的冰冷聲音，“吃了你?！?/br>
    石榴一哆嗦，連忙伸出一根纖細(xì)枝，“順著這條小路去吧?！?/br>
    黑霧快速散開，如融入水里的鹽塊，悄無聲息地離開這片只有石榴樹的灰暗世界。

    這里是卡俄斯手指的殘骸之地，也是他們的世界與泊瑟芬的世界的中間地帶。

    石榴看向自己身后，波濤洶涌的海潮在涌動，海潮上是熱鬧的圓頭船在航線上來往，他們會去往貿(mào)易港口，將貨物流通起來。

    人類會因?yàn)檫@些貨物受益，又會再次供奉給神。

    而現(xiàn)在收到最多供奉的神是——生機(jī)女神，泊瑟芬。

    “一點(diǎn)都看不出當(dāng)年這個世界差點(diǎn)全滅了?！笔褡匝宰哉Z，“也是，三百年了，母親。”

    黑暗的三百年，從重建世界，重建秩序開始，所有的一切都恢復(fù)得異常困難痛苦。

    身負(fù)生機(jī)與死亡神職的神明，為了剝離跟自己融為一體的生命力量，一點(diǎn)點(diǎn)塞入德墨忒爾提供的神像里，不知道用了多少對自己異常殘忍的方法。

    “你也該回來了?！笔裣氲疆?dāng)年它以為自己能跟隨她走，結(jié)果被命運(yùn)規(guī)則的隔墻撞崩了牙齒，直接摔到這個鬼地方。

    它那個時候生怕丟了母親，只能用盡所有力量，將一根細(xì)弱的枝葉緊緊纏繞在她的手指上。

    而它的根系又扎根在這里，另一條莖葉就連接在自己的父系血緣身上。

    它成為了維系他們唯一的橋，不，應(yīng)該是搖搖欲墜，被拉扯得隨時會成兩半的繩子。

    要不是原來的世界突然開始喂養(yǎng)它純粹的生命信仰力，它估計早就夭折了。

    石榴其實(shí)是能走的，它切開兩方的聯(lián)系，自身龐大的神力就能孵化自己，不用當(dāng)一顆三百歲的老石榴。

    可是……

    “母親，你再回來抱一抱我啊?！?/br>
    石榴可憐唧唧地守在荒涼的殘骸之地，繼續(xù)當(dāng)它慘兮兮的橋。

    “你哪怕偶爾想一想哈迪斯，也能養(yǎng)育一下我?！?/br>
    他們純粹的愛意，是撫育它的最佳養(yǎng)料。誰讓它當(dāng)年藏的地方，剛好是婚姻契約凝聚而成的果子，他們這份婚約還在它的身體里，早已融為一體。

    ——

    梁又綠從摩天輪下來的時候，整個人都有點(diǎn)恍惚，還在思索剛才那個聲音是什么。

    幻覺？耳鳴？風(fēng)聲？誰叫她了？

    她見到天已經(jīng)徹底黑了，立刻往游樂園外走，手機(jī)剛好響起來，她接通。

    “綠寶，晚飯要做好了，別玩太晚了，快點(diǎn)回來吃飯?！笔謾C(jī)那邊是老媽的聲音，“別下蔥，那道菜下香菜，鹽放少了……”

    梁又綠已經(jīng)走出游樂園，在路邊等公交車，腳酸了不想騎自行車。

    她摸著干癟的肚子應(yīng)著，“快到了，別給我下香菜，我就要蔥。”

    “好的。”那邊傳來老爸大聲的回答。

    他也喜歡蔥花，不喜歡香菜，兩票對一票，蔥勝利。

    滿意地掛了電話，梁又綠將手機(jī)塞回口袋里。她雙手剛要插兜，耳邊就傳來細(xì)碎又詭異的聲音，像是有什么東西，在地上磨蹭，一點(diǎn)點(diǎn)接近她。

    四周沒有人，公交車亭旁邊只有路燈孤零零落在她身上，警覺的雷達(dá)立刻啟動，梁又綠屏住呼吸，難道是流氓？

    她慢慢回頭，打算看到不對拔腿就跑，一口氣憋在胸腔，絕對能喊出超分貝的救命。

    而在黑暗的地面，虛幻的黑影纏著枯萎的石榴葉，從堅(jiān)硬的地面浮現(xiàn)出來。

    這些柔軟又觸碰不到的東西凝聚出半截殘缺的手臂，手臂又變成了只剩下四指的手，似乎想迫切要抓住什么。

    可是這個世界的力量，并沒有給外來者任何優(yōu)惠，在手指碰到梁又綠的腳踝時，指頭開始碎裂。

    腳踝處的冰冷，讓梁又綠毛骨悚然，難道是蛇……那好像也不是那么可怕。

    然后她身體僵硬低頭，終于看清楚了自己腳邊的黑影，好像是一坨黑黑的，軟弱弱的團(tuán)子。

    回到家的時候，飯香彌漫整個房子。

    梁又綠都餓得不行了，聞到香味卻沒有迫不及待沖到飯桌邊，叼走最香的一塊排骨rou，而是猶猶豫豫，遲疑無比地走到正在拿碗筷的父母面前。

    “是這樣的……”

    父母詭異的眼神落到她的雙手上。

    梁又綠有些不好意思，“我知道咱家已經(jīng)養(yǎng)了甜甜圈了，但是它看著很可憐，能不能也養(yǎng)一養(yǎng)它？”

    說完，她舉起手里的小狗崽，黑黑軟軟的一團(tuán)，兩只眼睛圓乎乎的。它似乎有些懵，也有些暈，軟乎乎地隨著她舉起來而晃著。

    這就是剛才她在公交車亭里遇到萌物，梁又綠剛才低頭一看，竟然看到一只小狗爪子軟綿綿搭在她的腳上，它癱軟在地上，睜著一雙濕漉漉的眼睛看著她，可憐得不得了。

    “我家有狗了。”她說服自己，“不能再養(yǎng)你?！?/br>
    然后她邁開步子，卻發(fā)現(xiàn)腳很重，是愧疚感拖累了她的腳步嗎？

    不是，是小狗費(fèi)力咬住她的褲腿，它咬得很吃力，似乎生病了。唯一能用力的地方就是牙齒，剩下的身體都變成毛絨長條躺在地上，跟著她的腳步拖著。

    這不養(yǎng)，還是人嗎？

    生怕父母拒絕家里變成狗窩，梁又綠立刻祭出大殺器，“它的名字叫做傻寶，你們不會拋棄傻寶吧?！?/br>
    說完，將小狗舉到自己臉邊，同款可憐兮兮的眼睛出現(xiàn)。

    一狗一人，祈求包養(yǎng)。

    第105章 汪

    養(yǎng)狗對他們家來說是一件熟門熟路的事情， 要多收養(yǎng)一只狗，首先要確定這只狗是否無主。

    首先檢查毛發(fā)，亂糟糟的。檢查身體狀態(tài)， 很瘦弱， 幾乎摸不到rou。

    檢查頸部，沒有任何牽引繩或者項(xiàng)圈的痕跡。檢查精神，萎靡不振。是否有病痛，看起來不太樂觀。

    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性，是被棄養(yǎng)的流浪狗。

    唯一讓他們家比較不確定的是，新來的小狗的毛發(fā)很干凈。雖然看著亂，卻更像是毛太多沒有梳過的效果。

    “難道是剛被拋棄了？”老爸不確定地說。

    老媽正在給新來的家庭小成員準(zhǔn)備一些易消化的食物， “先不管有沒有主人，先帶它去看個病?！?/br>
    明顯就是一條生病的生命，撿回來后幾乎都不動彈了，梁又綠蹲著，“我去吧， 順便去獸醫(yī)院將全套檢查都做一遍。”

    問她為什么蹲著， 因?yàn)榕吭谂R時造的暖窩里的小狗， 一只眼閉著，一只眼耷拉著， 一只爪子死死勾著她的衣袖。

    看得出它疲憊到快要支持不住另一只睜開的眼了，唯一的那點(diǎn)力氣還用在她的衣服上。

    跟一閉眼，一撒爪， 她就要消失了似。

    梁又綠都懷疑， 難道她才是拋棄這只狗的主人， 不然它怎么一副抓到負(fù)心漢主人的樣子。

    她輕緩地伸出手， 一點(diǎn)點(diǎn)靠近它，最終手指碰到它的黑毛。小黑狗沒有反抗，它甚至想要抬起頭來更接近她?？墒沁@個很簡單的動作，對它來說卻異常困難。

    梁又綠的心臟被刺了一下，這種疼來得莫名，她不太理解自己的情緒怎么低落下去。

    難道是太過喜歡狗而受不了它虛弱的樣子？

    小狗沒有吃東西，在她的撫摸下，終于撐不住閉眼睡著了。

    梁又綠卻沒有離開它身邊，而是盯著看了好久，腳黏在它身邊，舍不得移開半分。柔軟的毛發(fā)滑過她的手掌，帶來一股毛茸茸的可愛觸感。

    凌亂的黑毛，一點(diǎn)點(diǎn)在她耐心的輕撫下，恢復(fù)整潔。

    黑色的小狗沒有任何反應(yīng)，連呼吸的起伏都消失了。要不是還有溫度跟細(xì)微的顫動，梁又綠以為它都要死去。

    那點(diǎn)代表生命力的柔軟溫度，成為了另一種無法理解的慰藉感，落水后醒來就開始累積在心里的各種激烈情緒，被奇異地?fù)崞搅恕?/br>
    等到她發(fā)現(xiàn)自己心緒平和下去，才后知后覺地停頓下所有動作，疑惑那些涌動如兇浪的茫然無助，竟然會因?yàn)閾旎貋硪恢恍」?，而消失了大半?/br>
    要不是是她親身經(jīng)歷著，她甚至都要懷疑自己只是心情不好了一天半，而不是快要一年。

    梁又綠試探般，將手指抽回來，離開了它的溫度，熟悉的迷路感重新回來，悲傷也快速填滿了她空洞的情緒缺口。

    快速地，又將手放回它的毛上。

    仿佛撫摸的不是一只小狗的身體，而是誰的靈魂。

    這個念頭剛剛從梁又綠的腦子里浮現(xiàn)，老爸的聲音就打斷了她思索進(jìn)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