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世界，然后沒有任何牽掛地仰頭看向哈迪斯，嘴角揚起輕聲應(yīng)答：“我在?！?/br>
    這個回答代表她重新接受「泊瑟芬」這個名字，而當這個熟悉的名字進入靈魂的時候，她的外貌也開始變幻。

    黑色的頭發(fā)變得更長更濃密，發(fā)色轉(zhuǎn)為閃耀的麥穗色，連深棕色的眼眸也被神力浸染，變成清澈的琥珀色。

    頭發(fā)上的花朵開得茂盛，都壓住了泊瑟芬的眼睛。

    哈迪斯雙手捧著她的臉，將她眼上的花揮開，指尖輕碰著她的眉毛與睫毛來回摩挲，可是黑暗卻無法輕易染上去。

    她現(xiàn)在擁有無數(shù)的信徒，信仰帶來的力量，這份力量能抵御所有與她不同的神力的侵入。

    而現(xiàn)在的他不止神力與她相反，想重新以信徒的身份供奉她，也不能像是以前那么強買強賣，而是需要她的同意。

    如果泊瑟芬不同意怎么辦？

    回歸新神軀體的神靈，如果發(fā)生意外，可能會掉落東西，例如感情、人性、記憶。

    哈迪斯不怕泊瑟芬丟掉這些，她對他記憶丟了，重新追逐她，制造回憶就行。感情丟了，也能重新培養(yǎng)。

    他們的命運現(xiàn)在緊密纏繞著，她丟了什么也丟不開他。

    哈迪斯明明知道這些，還是忍不住將她的手按到自己的脖頸上，他低頭閉上眼，“重新寫上誓約吧?！?/br>
    箭毀滅，命運線斷裂后，他們很多誓言都消散了。

    脖子上的那圈誓約，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驅(qū)使我，駕馭我，也能命令我的契約?！彼滤謥G了記憶，不認識他，會恐懼他不顧一切的追逐與貼近。

    這個契約會讓她知道，他是屬于她的，就不會產(chǎn)生排斥了。

    泊瑟芬嘴角的笑容凝固住，她很想說什么?？墒沁@么多年哈迪斯聽話是聽話，說什么也照辦，卻不是因為她的教育大法好，而是他的無限遷就造成的結(jié)果。

    他很難被改變，包括他危險至極的不安全感，跟畸形極端的愛意表達方式。

    最終泊瑟芬將沉悶的一口氣吐出去，手按著他宛如羔羊般乖順的頸部，踮起腳尖親吻他，他的氣息從輕到重，纏繞在她的舌尖。

    熟悉的，屬于冥神的陰冷氣息，從他沒有遮掩的神軀上傳來，帶著一股夜雨過后的森涼感。

    漸漸的，植物的清香進入這份冷意里，嘗起來的滋味不再那么孤獨。

    泊瑟芬才松開他，聲音如同耳語般溫柔，“等我，哈迪斯。”

    語言的說服沒有什么用，長久的陪伴才能撫平他藏在平靜下的瘋狂。

    泊瑟芬邊說，邊用手指摸了摸他手臂上的蛇頭，金色的小蛇，紅色的眼睛閃著艷麗噬人的光，一看就是哈迪斯兇猛的情緒的具象化表現(xiàn)。

    小蛇高聳的蛇頭又蜷縮回去，化為他手臂上的首飾。

    泊瑟芬雙手撐著他的胸膛，用力一推，如推著堅硬的鐵墻，讓她順利地往后仰倒下去。

    怎么順應(yīng)自然，回到屬于自己的出生地，這是藏于每個含著神力的靈魂的本能。

    泊瑟芬看著距離他越來越遠的哈迪斯，雙手舉起對他比了一個親昵無比的愛心。

    哈迪斯似乎有些猶豫，到最后一刻，他終于也伸出手回應(yīng)了她的愛心。

    泊瑟芬憋著笑，這就是他無原則遷就她的其中一個表現(xiàn)，永遠不會拒絕她的任何幼稚的想法，并且想盡辦法去實現(xiàn)。

    噗通，她落入了一片宛如深海的白芒里，跟隨她而來的是她手里的石榴。

    這就是跟隨他們回來的大石榴，構(gòu)建回歸的橋梁而傾盡所有神力，又沉睡成他最初的模樣。

    泊瑟芬沒有猶豫，伸手將他握入手里，紅色的石榴如寶石般光滑堅硬，閃著潤澤的金光。

    她的靈魂進入了最溫暖的地方，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舒適熟悉。

    身體開始形成，在無數(shù)的信仰包裹中，純凈的生命祈愿，帶給她隨心所欲的力量，所有的變化都自然而然。

    這不是他人的身軀，而是她重生后，只屬于自己的身體。

    泊瑟芬睜開眼前，就聞到濃郁的花香與果香，她有些生澀地動了動睫毛，睜開眼就看到自己站在巨型神像的手掌上，她能感受到四周漂浮的光點。

    那是空氣中蘊含的每一點神力，她抬起手指神力凝聚而起，托著她輕盈落到神殿的地面上。

    她所處的地方是神殿內(nèi)廳，她清楚看到自己身體四周的神力泛濫出去，所到之處，植物泛濫，種子到處抽根發(fā)芽，一瞬間就開出巨大的花，又結(jié)出爆滿的果實。

    泊瑟芬沒有管這些東西，她有些驚奇自己看到的一切，跟人類不同，她能感受到自己的身體里源源不斷涌上來的是一股陌生，又理所當然屬于她的巨大力量。

    這就是神嗎？

    能移山倒海，創(chuàng)造生命的神。

    泊瑟芬沒有走出神殿，抬眼卻能看到神殿外面，可能是神殿突然出現(xiàn)的植物花卉，吸引來大量的人圍觀，他們都停留在神殿階梯下的廣場上，驚訝地望著纏繞滿花果的神殿建筑物。

    泊瑟芬的眼光穿越過他們，看到了廣場最邊緣，站著一個熟悉的身影，那身影旁邊，還圍繞著冥府的眾神。

    披著斗篷，不露出臉的判官們，還有靠在陰影處，肩頭飛著死亡精靈的死神。

    他們仿佛站在瘟疫之地，所有人類哪怕不知道他們是誰，也本能地繞過他們。

    泊瑟芬知道他們沒法接近神廟，這里充滿了生命的氣息，死亡強行走過來，會帶來毀滅與崩塌。

    這也是哈迪斯跟冥神們站得老遠的緣故。

    泊瑟芬遠遠看著他，哈迪斯也凝望著她，還上下將她打量得很仔細，似乎生怕她化出身體的過程會出現(xiàn)什么意外。

    她朝他揮了揮手，示意自己沒事，果然看到哈迪斯松了一口氣的模樣。

    泊瑟芬赤著腳走出去，剛要下階梯，卻突然想到什么，手指一動，藏于內(nèi)廳后寶庫里的一件衣物出現(xiàn)，這是她當年親手編織的禮物。

    今天這份禮物，終于能面對面送出去。

    泊瑟芬露出開心的笑意，赤著腳，頭戴麥穗花環(huán)，穿著新的女神長袍，踩著能讓她在眾人中隱形的花朵，一路往前奔跑。

    跑到廣場邊緣，跟哈迪斯只有短短的十來米距離。

    不能再近了，她的力量給冥府那邊帶去沉重的壓力，死神率先沉入黑暗中，只探出個頭，隨時要遁走的樣子。

    判官集體退開十幾步，也一副要跑路的模樣。

    冥府的幾位，還是熟悉的味道熟悉的性格。

    泊瑟芬看向哪怕承受痛苦，也沒有露出一絲異樣的哈迪斯，她手里拿著石榴，對哈迪斯說：“我回來了?！?/br>
    泊瑟芬，你回來了。

    這句話她在他的記憶里，聽過無數(shù)人說過。

    是啊，我回來了。

    這就是她那個時候，最想回應(yīng)的話。

    哈迪斯露出一個不再生疏的微笑，“回來了，泊瑟芬?！?/br>
    他想要往前走，可是她的力量將他往外推開。如果他強硬往前，就會傷害到地上開出的花。

    哈迪斯最終停住腳步，本能伸出的手停頓了會，也緩緩收回去。

    他需要重新得到信徒的位置，才能毫無顧忌地接近她。哈迪斯剛這么想，一個呼吸的懷抱已經(jīng)將他緊緊抱住。

    沒有任何排斥，就這樣，她抱住他。

    泊瑟芬手里不知道何時攥著一把小小的黑色鐮刀，如同玩具般的武器，卻帶著死亡的腐朽之氣。

    “從今日開始，我將成為你的信徒?！?/br>
    信徒這個身份，會讓種子的力量與死亡的力量重新纏繞起來。

    如果是以前，這是很難辦到的事情?？墒巧祵毜牧α浚瑓s讓這兩份力量能自如轉(zhuǎn)讓。

    這讓她成為死亡信徒的同時，卻沒有過于污染種子的誕生力。

    哈迪斯愣了好一會，才伸手重新碰觸她的頭發(fā)，她的發(fā)色變深了?？墒钱斔砷_手，她的發(fā)色又恢復(fù)回來。

    她擁有了死亡信徒的身份，同時又依舊是種子的神明。

    輪回嗎？

    哈迪斯緩慢而有力地握住她持有鐮刀的手腕，“不是信徒……”他說，“是王者。”

    她會成為冥府的王者，分享他的掌控權(quán)力。

    她也會成為大地的生命之神，擁有最好的供奉。

    阿波羅第三個預(yù)言出現(xiàn)——黑色的鐮刀帶你走向歸去的路途，生與死的長路將要架起，你捧著紅色的石榴站立在路盡頭……

    你選擇回頭，手持鐮刀，握著石榴。

    成為生的主神，死的女王。

    第117章 完結(jié)

    兩個神明互為對方信徒的力量， 同時點燃了奧林波斯山圣殿里，一明一暗的兩處圣火。

    負責(zé)圣火維護的赫斯提亞驟然睜開金色的眼眸，望向那兩簇正在慢慢相融的火焰。

    死亡的黑與種子明亮的翠綠， 在另一種從未見過的紅色神力的牽引中， 完成了無害且神圣的交合。

    這在以前，不管是冥府要供奉生命，還是種子之神想要進入冥府，兩方都會因為相斥的神權(quán)而互相對抗，互相污染損害。

    而現(xiàn)在，她正在看這一場哪怕是神，都未曾遇到過的神跡。

    圣火女神伸出焰火的手掌，將人間貢給她的一茬新麥， 放入火里。

    這是祝福的貢品，來自家庭護佑神的真摯禮物，立刻變成生死相擁的一份助力。

    而這不是獨一份的禮物，從四面八方涌入圣火的祝福光點如暴雪紛下。

    疲憊站在神殿深處的雅典娜，也在泊瑟芬回歸的那一刻轉(zhuǎn)頭。深邃的目光穿透青色的以太， 又落入紫色的大海， 最終來到三角島嶼上， 泊瑟芬的主神殿里。

    生命的種子回歸的整個過程，都進入到智慧女神的眼睛里。

    阿波羅的預(yù)言， 終于有了一個最完美的結(jié)果。

    她想起三百年前，抱著沉睡的赫爾墨斯的光明神，幾乎抽空力量地仰頭看著她。

    “我們因為貪婪而不斷制造著新的人類， 新的生命， 又因為殘忍高傲的性格， 而輕易毀滅生命?？墒俏覀兺浟艘患拢?nbsp;不止神是永生的，所有神之外的生靈也有永生的特性。”

    阿波羅平靜而疲憊地說——“特別是從我們身體復(fù)制出去的人類，他們的軀殼沒有我們堅硬，會隨著時間而腐朽?？墒撬麄兊撵`魂與神的靈魂一樣長壽，哪怕rou-體消散，魂體卻不滅。”

    神很強大，人很脆弱。可是在靈魂上，人與神卻出奇相似，不可毀滅，只能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