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在做什么？姜也懷疑他們都出現(xiàn)了幻覺，覺得自己成了祂的信徒。

    然而就在此時，姜也看見，所有猴頭尸都揚(yáng)起了頭，直勾勾瞧著他。

    “快?！卑柗ɡ澩?。

    他跪下身，額頭叩地，用余光看周圍，只見那些猴頭尸又低下了頭。

    姜也：“……”

    難道只要跪拜神明，猴頭尸就把他們看成自家人了？

    “你們來得真是時候?！卑柗ǖ吐暤?，“小也，你是來送死的嗎？”

    姜也回答得很爽快，“是。”

    她的計劃顯然失敗了，她渾身邋邋遢遢，但不知用了什么辦法，竟然沒有猴化。

    她沒有再說什么，“你都到了這兒，我也沒辦法攔你了。我蹲了十多天才蹲到這個儀式，據(jù)我觀察，這些猴頭尸每隔一段時間就要祭神。在這段時間，它們不會攻擊人，但是過了這段時間就危險了。等會兒機(jī)靈點(diǎn)，該撤就撤。注意看，上面有東西要出來了?！?/br>
    只聽一聲巨響，青銅棺抬起了一角，有個巨大的黑影從里面爬了出來。姜也一抬頭，周圍的猴頭尸就盯著他看。他沒辦法，只能歪著臉，十分別扭地斜眼去看?；舭簭堘诤屠蠲蠲钜哺粋€姿勢。

    “上面那是啥？”霍昂問。

    “好像是個活了很久的人?！卑柗ǖ?。

    “真是人？”

    “是，”李妙妙動了動耳朵，“有、心跳、呼吸。”

    上面真的爬出了個巨大而臃腫的人，看不清楚面目，通體淋了瀝青似的黢黑黢黑的。這時，姜也眼尖地看見，有一個高挑的影子躍上了青銅棺。只看輪廓姜也就認(rèn)得出來，那明顯是靳非澤。只見那家伙水蛇一般繞到巨人身后，似乎想要鉆進(jìn)棺木之中。巨人沒有察覺到自己身后有個人，繼續(xù)順著鎖鏈往下爬。

    阿爾法被這走位和cao作驚呆了，問：“那是誰？”

    姜也明白了，底下的路不好走，靳非澤估計在洞頂?shù)逆i鏈上安了炸藥，想炸斷鎖鏈，跟著青銅棺一起落入黑洞。果然，只聽一聲怦然的爆炸巨響，震得底下的眾人耳朵嗡鳴。下一刻，一根鐵索斷了。周遭的猴頭尸頓時全部揚(yáng)起了頭，紛紛看向青銅棺的方向。怪尸們發(fā)出咯咯咯的叫聲，向著棺木飛奔，姜也周圍空了一大片。

    姜也心中驀然翻涌起無限悲意，靳非澤那個家伙總是說他心里的東西太多，無法放下一切。他是在怨他嗎？這黑暗的地底，不可名狀的恐懼，無法言說的困苦，孤守高塔的一千年，他怎么忍心讓他一個人忍受？

    “那是阿澤？”阿爾法問。

    “是啊，除了他還有誰那么瘋？”張嶷說。

    阿爾法轉(zhuǎn)頭看了看姜也，渾身的氣質(zhì)忽然一變，神色嚴(yán)肅了許多。姜也知道，這才是真正的姜若初。

    “你想過去，對么？”姜若初深深看著他。

    “媽。”姜也嗓音艱澀。

    姜若初嘆了口氣，“想去就去吧，小也，不要做讓自己后悔的事。如果將來你想起這一刻，會因?yàn)槟銢]有過去而悔恨，那你就去吧。妙妙我會照顧，你不用有顧慮。”

    霍昂端起沖鋒槍，“我們掩護(hù)你，快去。”

    張嶷已經(jīng)開始射擊了，“上吧，小也，我們給你清路！”

    李妙妙拔出張嶷的尸阿刀，旋風(fēng)一般斬碎好幾具猴頭尸，附近幾具猴頭尸都被她吸引了，和姜也拉開距離。猴頭尸張開嘴，又要發(fā)出那恐怖的怪叫，幸好姜也這邊早有準(zhǔn)備，全部戴上靜音耳塞。

    姜也面前有了一條通路，他最后看了mama和霍昂他們一眼，站起身，朝著中央狂奔。無數(shù)猴頭尸驀然轉(zhuǎn)過臉，直勾勾的陰冷怪眼盯住他的背影，紛紛撲了過去。姜也的速度極快，左沖右突，穿過猴頭尸之間的縫隙，飛速向那高大的巨影迫近。他的身后，猴頭尸追趕成一股狂潮，死咬著他身后不放。

    瘋就瘋吧，死就死吧，有什么大不了。姜也丟了發(fā)手榴彈，爆炸聲起，祭臺開始燃燒，猴頭尸身披烈火，地xue頓時明亮如晝。

    霍昂找了塊石頭當(dāng)掩體，舉槍在外沿射擊，好幾個即將咬上姜也后背的猴頭尸被子彈轟開。姜也離那森然巨人越來越近，終于看清楚他的模樣，那是個黑色的大胖子，渾身斑駁的花紋，穿著已經(jīng)腐爛的緇衣。看起來像先秦的人，該不會是那個在流沙之國與神同眠的“彭祖”吧？

    巨人低頭望著他，嘰里咕嚕說了什么，姜也聽不懂，也無暇去聽，繞往他的后背，攀上他高聳巨大的身體。巨人伸著肥胖的手，試圖夠自己的后背，張嶷一發(fā)子彈打過來，把他的手指打得稀爛。姜也拽住巨人的頭發(fā)，拼命往上爬，幾個呼吸不要便登上了頭頂?？上н@胖子現(xiàn)如今和鐵索有了一段距離，姜也夠不到。

    他舉起手，像霍昂那邊做了個手勢。

    “得嘞?！被舭簱Q上榴彈發(fā)射器。不用姜也言明，他十分有默契地瞄準(zhǔn)巨人的右腿。砰的一發(fā)，火光乍現(xiàn)，榴彈碎了巨人的腿骨，巨人緩緩傾倒，向鐵索傾斜。姜也踩著巨人的頭臉，用力一躍，抓住鐵索翻了上去。黑色的巨人揚(yáng)起手，想把他揮下來。霍昂瞄準(zhǔn)巨人的手，再來一發(fā)，直接把他的大手擊碎。

    姜也踩著鐵索，躍入了青銅棺，氣喘吁吁，汗流浹背。靳非澤靜靜望著他，深邃的黑眸看不清楚情緒，手里還拿著遙控炸藥的遙控器。已有許多猴頭尸爬上了鎖鏈，個個跑得飛快?；舭耗沁吋芷饹_鋒槍，子彈橫飛，把所有試圖靠近姜也和靳非澤的猴頭尸都打了下去?？墒呛镱^尸越來越多，他快撐不住了。

    姜也喘著氣說：“靳非澤，你說得對，我的確無法放下一切?！?/br>
    靳非澤神色復(fù)雜，“你跑上來，就是為了和我說這個么？”

    姜也走上前，握住靳非澤拿著遙控器的手。

    “因?yàn)槟憔褪俏业囊磺??！?/br>
    姜也摁下按鈕，四面爆炸聲起，懸掛著青銅棺的鐵索同時斷裂，棺木猛然下墜。四周火光猶如煙花，霍昂張嶷李妙妙和姜若初在遠(yuǎn)處望著他們，眸子里倒映絢爛的火花，還有他們相擁的身影。

    青銅棺墜入黑洞，地xue重新陷入黑暗。

    第127章 長眠地底

    水聲滴滴，似琴弦暗撥，拂動耳畔。臉上一片潮濕，有氤氳的水霧蒙住了臉。姜也似乎夢見乳白色的霧氣，高樓大廈斷裂懸浮，無限水滴飄然靜置。夢很長，很悠遠(yuǎn)，寂靜無聲。等他緩緩蘇醒，卻見四周一片黑暗，即使戴著夜視儀，也什么都看不清。身下似是水潭，淺淺沒過手掌和腳踝。遠(yuǎn)方，不知何處，有陶塤似的風(fēng)鳴，聽著又像是呼吸，伴隨著鐘鼓般的沉重心跳。

    這里是哪里，難道這里就是世界的盡頭，一切的終點(diǎn)，瘋狂的真相？

    “恭喜你，活著走到了這里?！币粋€聲音驀然響起。

    姜也悚然一驚，下意識要抽出腰后的手電。

    “不要開手電，這里的東西你都不能看，即使你擁有神明的金瞳?！?/br>
    是江燃，姜也恍然辨認(rèn)出這聲音的主人，心中暗暗一驚。等等，靳非澤呢？他記得他和靳非澤一起落下來了。他茫然地摸索，摸到了掉下來的青銅棺木。棺材的一半沒入了地下，姜也撫摸著冰涼的金屬，伸手往里面探，卻什么也沒有摸到，里面空空如也，單有幾件衣服和一條長褲。姜也摸了摸，尚帶體溫，他瞬間辨認(rèn)出，這是靳非澤的沖鋒衣。放到鼻子下嗅，果然，還帶著他的味道，口袋里還有他送給他的鉆石戒指。

    衣服在這里，人呢？

    “你在找靳非澤么？”江燃說，“他已經(jīng)走了?！?/br>
    “走去哪里？”

    江燃沉默了一瞬，輕聲道：“小也，你知道答案?！?/br>
    姜也心中一震，苦澀的心潮幾乎要溢出咽喉。

    “他為什么不等我？”

    “為什么要等你？”江燃說，“要同化神，一個人就夠了。我原本希望你來完成，沒想到有人愿意替代你?！?/br>
    剩下的話江燃不說，姜也也明白了一切。江燃告訴了靳非澤同化神的辦法，而他選擇替姜也前行。姜也強(qiáng)行壓住苦澀的心潮，問：“我現(xiàn)在去追他，還來得及嗎？”

    “來不及了，同化已經(jīng)開始。你聽——”

    鐘鼓般的心跳停止了，姜也感到四周的空氣微微一震。緊接著，新的心跳開始搏動，姜也感受到水面如鼓皮一般簌簌震動。這心跳不如之前那個那么古奧莊嚴(yán)，卻也充滿神秘的威壓。

    “秩序開始重建，新神在舊神的尸骨上誕生。小也，新的長眠開始了?！苯嫉穆曇衾镉酗@而易見的疲憊，“終于到這一天了，天閽計劃完成了?！?/br>
    姜也抱著靳非澤留下的衣服，心里充滿茫然。

    明明說好要一起，為什么不等他？

    “他留了句話給你?！苯颊f。

    姜也喉嚨發(fā)梗，艱難地詢問：“什么話？”

    “他說，你之前說活著就有希望，他本來不相信，但現(xiàn)在，他想試一試。”

    姜也想起來了，那是之前他在岫云觀的山上對靳非澤說的話。他說，活著就有希望，活著就能重逢。其實(shí)那大部分是安慰的話，盡管有可能，可可能性微乎其微。姜也自己也不確定成為神之后要花多久才能找回自己，又或者，或許永遠(yuǎn)都找不回來。

    白霄君是記起“姜也”了，可他記起來的只是一個名字、一個符號，他追問姜也是誰，甚至想拆開姜也的身體看看，他并不知道“姜也”這個人對他到底有什么意義。

    他會徹底忘記他。靳非澤早就看穿了他意在安慰的謊話，才會在廟子村那么頹廢。

    “我會忘記他，對么？”姜也輕聲問。

    “理論上會?！苯嫉溃俺缮裰?，他就變成那種不可言喻的東西了。不可言、不可聞、不可視。一旦你無法描述，也就無從記起，你們所有人都會遺忘他。你可能會模模糊糊記得有這么一個人，但你又說不出他到底是什么。聽過‘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么？大概就是這種感覺?！?/br>
    如果他忘記他了，那希望又在哪里？

    “不過，”江燃話鋒一轉(zhuǎn)，“你的身體有點(diǎn)奇怪，他可能對你動了什么手腳。”

    “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我快死了，我看不清楚。”

    姜也嘗試著向江燃的方向靠近，這里空曠無垠，他把握不準(zhǔn)江燃的方位。

    “別過來，也不要睜眼?！苯嫉偷痛丝跉?，“你不會想要看見我的樣子。”

    姜也停下腳步。

    “我很慶幸，在生命的終程，還能有人和我說說話?！苯妓坪跣α诵?，“這個地方……實(shí)在太黑了啊……”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最終消失不見。姜也側(cè)耳聽，再也沒聽到他的聲息。慢慢摸過去，姜也觸碰到一面堅硬的壁壘，有一定的軟度，可以微微戳下去一個坑。附耳聽，心臟的跳動聲從“墻面”里傳至耳畔。他意識到，這是祂的軀體一角。祂似乎擁有不止一顆心臟，所有心臟同時共振，所以這心跳聲如宏大如鐘鼓。

    小心翼翼往邊上摸，他摸到一個“人”?；蛟S不能稱為“人”了，因?yàn)樗麅H有半邊頭顱和臉頰，許多脈絡(luò)狀的東西貫通了他的腦袋，和神的軀體相連。

    姜也緩緩在江燃的尸骨旁邊坐下，心中茫然無措。

    該怎么辦呢？他連記住靳非澤的時間都在倒計時了。

    他睡著，醒來，又睡著。背包里的干糧快吃光了，水早已喝完，他的身體有了脫水的癥狀。昏昏沉沉間，他又夢見遼遠(yuǎn)的白霧。他等待著靳非澤的出現(xiàn)，可無論等多久，世界依然寂靜無聲。再后來，好像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他順著聲音走去，攀爬、跋涉，走了許久許久，聲音卻始終在遠(yuǎn)處。

    后來，恍惚中似乎有人給他輸液，還有人背起了他，路途顛簸，他蹙緊眉關(guān)。再一次陷入昏迷，這一次好像過了很長很長一段時間，等他再次醒來，已經(jīng)在首都人民醫(yī)院。

    姜若初正在削梨，她顯然不習(xí)慣做這種照顧人的事情，削得坑坑巴巴。她看他醒了，連忙去叫醫(yī)生，好幾個白大褂的醫(yī)生進(jìn)來，對他檢查來檢查去。他偏頭望向窗外，陽光正好，花壇里色彩繽紛。一切都一如往常，只是心里空空的，少了什么。來了許多人，圍繞在他床前，都是熟悉的面孔，有姜若初、霍昂、張嶷，還有妙妙。聶南月也來了，帶了一大捧花，還有天閽計劃的錦旗。

    他們開啤酒慶祝，絮絮叨叨地說在黑山城的事兒。說姜也跳下黑洞后不久，所有猴頭尸都轉(zhuǎn)化為白色的尸煞，而且不再攻擊他們。他們守在地xue里等了一個禮拜，即將要放棄的時候，李妙妙沖到洞口大聲喊他的名字。大家一起跟著喊，結(jié)果姜也真的自己爬出來了，就是剛爬出來，馬上就暈了，給大家嚇得夠嗆。

    姜若初把黑山戈壁的照片給姜也看，原本黑色的戈壁群全部變成了白色，形成一道奇異的景觀。好多觀光客慕名去看，結(jié)果可能不小心進(jìn)了禁區(qū)，失蹤了。學(xué)院派人把那片區(qū)域保護(hù)了起來，不允許旅客和居民靠近。因?yàn)檫@個規(guī)定，廟子村也要搬遷了。

    聶南月說，經(jīng)過他們的測量，影子的長短已經(jīng)恢復(fù)了正常，祂的陰影從世界上消失了。今次之后，他們會持續(xù)監(jiān)測世界各地的異常現(xiàn)象，判斷祂還有沒有蘇醒的可能。雖然不知道姜也到底用了什么辦法，但他們很高興無人傷亡。

    “無人傷亡……”姜也喃喃。

    醫(yī)生進(jìn)病房說，要讓他安靜休息，不要大吵大鬧。他們要離開，姜也突然出了聲，“你們還記得靳非澤嗎？”

    “誰？”霍昂摸不著頭腦。

    “……”姜也閉上眼，“沒什么?！?/br>
    原來這就是靳非澤留給他的希望。

    全世界都遺忘了他，只有姜也記得。

    姜也好些了之后，白銀實(shí)驗(yàn)室的醫(yī)生給他和姜若初看他的顱腦ct。醫(yī)生指著片子說：“你看，你的腦組織有一圈白影，非常奇怪。我們懷疑你的大腦可能有什么病變，不排除是你受到了祂的影響的原因。我們檢查了你mama和其他進(jìn)入過黑山城的人的大腦，都沒有出現(xiàn)像你這樣的病變癥狀。你仔細(xì)回憶一下，你在里面有沒有發(fā)生什么不同尋常的事兒？”

    姜若初說：“他進(jìn)過黑洞，近距離接觸過祂。會不會是這個原因？”

    “還有其他事嗎？”醫(yī)生問。

    “吃過山楂味的仙丹算嗎？”姜也問。